25、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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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骤雨初歇，云雾未散，是一个寂静阴郁的深夜。
欧阳明日的心情就像现在的夜。
他一直漫无目的地走着，已不知行了多久、多远。空气里是暴雨后糜烂的花叶气息，这样的味道扑在他鼻尖，窜到头顶，他就想起来刚才看到的一幕。
两个男人，赤着上身搂抱在一处，其中一个居然还是欧阳少恭！
脚步一停，欧阳明日闭目而立，觉得胸口一阵拥堵。
他忽然想到，如果是紫冥呢，如果和白陌芷搂在一起的是紫冥，他会怎么想？
眉心一蹙，他发现就算是换做紫冥，他也实在不太能接受这样过分亲密的举动。
他总一个人惯了，即便只是在一旁看到这样的举动也都已觉得别扭。
但他至少不会像看见欧阳少恭那样的愤怒。
他在愤怒什么。
夜风吹过，才下过雨滴的细微凉意让他滚热的双颊渐渐冷却下来，他不想承认，在那一刻他心里居然升起分万分异样的感觉。那是一种极强的占有欲，更是种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他发现他不喜欢欧阳少恭同别人待在一起，更不能忍受欧阳少恭同和自己一般的少年亲密接触，他想那若是沈碧涧都会比白陌芷叫他好受许多。
而这只是一种下意识的想法，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原因。他就像一个猛然里被夺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但这样的状态对于两世为人的他无疑是极其幼稚而不能理喻的。
这样下意识的所思所想教他难以启齿，教他愤怒，更教他迟疑畏惧。
他两世孤寂，从没有得到过太多的爱，对于人之七情也已是漠然。漫长的时间里，他近乎已经失去了一切被爱的能力，他不知道人的感情不比修习的医术剑法是一字一句明确清晰的，现在的他好像真的成为了一个年轻的少年，面对着渴望已久的人世情谊不知所措，既是好奇却又是胆怯。他并不很喜欢这样的人情带给自己的改变，却又是实实在在留恋着这其中不能言说的奇趣。他既主动争取着这样的情义，又在不知不觉里细细抗拒着那其中夹杂的他所陌生着的一切。
他是否该要做出改变？
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不是很大却是很凉，一滴滴砸在欧阳明日身上，砸进了他的心底血液里。他站在雨里，露出一个苦笑。他笑给自己，笑给不知道在哪里的欧阳少恭，笑给从他身边路过的千千万万的人，笑给正在往他身上滴雨的苍天。
雨就忽然不往他身上滴了。
是一柄伞。他仰头，就看到了青色的伞骨，和伞骨上蒙着的一层同样青色的油纸。空里花叶和雨落下，粉色的花瓣贴在薄如蝉翼的青纸上，好像贴做一副写意的画。
有了花草，便该有人。人呢，画里的人该在哪里。
“你一个人站到雨里傻笑什么。”欧阳明日听到有人在他背后说话。他回过头去，却看到了一袭紫衣的年轻人正为他撑着伞。
紫冥不能形容欧阳明日看过来的那一眼，那是他以前从未在欧阳明日身上见过的眼神。他所见过的欧阳明日一向是冷淡而从容的，他的眼睛也从来都像昆仑山顶万年不化的积雪一样，而现在，他分明看到了那些雪块的消融，他看到了他眼里骤然增加的困惑和纠缠。那不像是欧阳明日，至少不像是他认识的昆仑山的欧阳明日。
自从来到江南，不知不觉里，欧阳明日已是越来越不像过去的欧阳明日了。
而他才想问他发生了什么，却已猛然入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拥抱里。
欧阳明日的拥抱和雨一样凉。
他的体温一向不高，身上还总散着股清冷的淡淡香息，紫冥知道那是常年服用掌门所炼制的空谷兰留下的痕迹。欧阳明日自幼患有腿疾，只有靠服用空谷兰勉强调节。那丹药是集月霜兰露制做的精华，香幽冷清，故名之为“空谷兰”，这次来江南他也未忘携带。现在欧阳明日猛然拥抱住他，他身上原是极尽清淡的香气也因为距离的拉近而渐渐浓郁起来，他闻着怀里少年清晰无比的冷香，心跳竟一时停了一跳。
欧阳明日自幼冷淡，即便同他一同生活也从未对他做出如此亲密之事，而今虽说只是一个拥抱，他却已经觉得好似做梦一般了。
而梦都是短暂的，欧阳明日的拥抱只持续了不足一息就结束了，紫冥才反应过来欧阳明日抱住他的时候，他已经松开了他。
他的眼神依旧含着迷茫的思沉，却已完全没有了刚才一刹那里柔软的模样。他依旧冷冷静静看着紫冥，眼神和他身上的香、他身后的雨一样冷。
他的冷香，他身后的雨，都是那么的疏离，那么的单薄，像一阵清风，一拂便要散入去夜的深处。
他们两个静静站在雨里，谁都不说话，只听见雨滴淅淅沥沥，落在伞上，又滑下，成了一串珠帘。空气静的窒息，紫冥看着欧阳明日，等着他说话。
“你穿紫衣多久了。”
“从我存在开始。”
紫冥看了眼自己身上紫色的长袍，眼色也开始变得遥远。他不知道欧阳明日为什么会忽然问这个问题，但只要是欧阳明日问的问题，他都一定会如实回答。
“你从未穿过其他颜色的衣服？”欧阳明日也看着他那一身紫色的长袍。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紫冥时，他就穿着这样一种紫色的长衣，如今八年过去，他竟从未见过他穿过其他颜色的衣服。
这世上有谁能从存在开始，不论吃饭睡觉出门都只穿一色的衣服？
不知道别人，但至少紫冥做到了，并且很自然，丝毫不觉得问题。他看着欧阳明日，微微笑了一下：“是。永远只是紫衣。”
“你不会腻么。”
且不论他遥远的过去，只八年单穿一色袍服，这世上又有谁能够忍受这样的单调。
而面对了八年这一色袍服，欧阳明日又为什么忽然在今天才觉到了问题。
“衣服穿的久了也会成为一种习惯，习惯是最难以割舍的，就像……”
“就像我早已一人惯了，不能同人亲近，永远孤独寂寞，也是一种再难割舍的习惯。”欧阳明日一动不动看着紫冥，冷冷静静接上了他的话。
“如果有一天你不穿紫衣了，你会觉得如何？”他上前一步，看过他身上紫色的衣服，又看向了他的眼睛。
“不会如何。”紫冥还是笑着，他和欧阳明日站在一起总是十分互补，一个总是冷着面孔，一个总是收不去笑意。
“衣服是人的衣服，习惯也是人的习惯。再喜欢的衣服，再难割舍的习惯，丢掉的时候其实也就丢掉了。”
“因为你已不再喜欢它，它已不再让你难以割舍。”
“你已遇到了你更喜欢的，遇到了你更难以割舍的。”
紫冥微笑着说完自己的话，仰头看了看伞外的雨。雨变小了些，依稀见得到遥远的楼阁上遥远的一点灯火。夜里的灯火总是万分温暖，而夜雨里的灯火更会给人以归宿的愉悦。
凄冷的夜雨里，存在着一盏为你而点燃的灯火，等待着你的归回。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加令人觉到温暖、觉到愉悦的事情么。
欧阳明日也看到了这样的一盏灯，他迷茫沉重的眼里也就悄然闪过了一片和那灯火一般温和的亮色。他是否也终于开始觉得温暖，觉得愉悦？
那里是兰芷园。有人在兰芷园。还有谁会在兰芷园。
欧阳少恭回到了兰芷园。
他终究没有再拿起那块玉佩，而他更也已经明白了刚才那一切发生的原因。
——他第一眼瞧见青霓的时候就觉得有鬼，只是不想她居然会在白陌芷屋内焚的香中下了软红散。
惆怅软红佳丽地，顾名思义，软红散便是教人生情之物。青霓那丫头想必本是想让白陌芷同她家小姐生些感情，却不料倒叫白陌芷对欧阳少恭生了“情”。
而那软红散虽是生情之物，却绝不致生欲，只会教人心情愉悦微妙，以为爱意来临。白陌芷之所以会做出那般出格举动，很大程度上倒是欧阳少恭自作自受。——他在白陌芷糕点中下的醉阑珊同青霓下的软红散相互作用，反成了至烈的催欲之物。
可他还是想不起来那块青玉司南佩到底在他身上作用了些什么，他究竟为什么竟会一点记忆都没有。
但眼下这些都还不甚要紧，最要紧的还是欧阳明日为什么恰巧在那种时候闯了进来。
欧阳少恭一想到气愤离去的欧阳明日，一时又不知是哭是笑。
他的清明难道就要如此稀里糊涂地被毁掉么。欧阳明日不会真以为他同白陌芷二人在做些什么吧。
他一路都在想着再见欧阳明日时要如何说话，他本是从不会在意这些无聊的看法，但这一次，面对欧阳明日，面对这样一个能另他瞻前顾后压抑欲望的人，他实在是不能再不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
回到园里，他见到小楼房间里的灯未燃一盏，暗松一口气后又生了些担心。外边还在下雨，欧阳明日却还没有回来，而若是算他离去的时间，他早应该来回三趟了才是。
尽管这里是在白府，欧阳明日又身怀绝技，但那日忽然闯入的黑衣刺客还是教他实在不能彻底放心。所以回房中坐了片刻后，他还是拾起盏羊角灯，撑了伞出楼准备去寻一寻欧阳明日。
他看着伞外的细雨，看着它们在灯影下温柔的光色，想到自己的神色现在恐怕也是同它们一般温柔，忽然觉得自己最近的行为实在好笑。
除了与夏侯相处的日子里，漫漫二十余年，他何曾这般紧张过一个人。
他现在这般，算不算入了魔怔。
他行在朦胧细雨里，心里也像浸了雨一般湿黏。潮腻的花香黏在雨里，黏在他的眼睛里，他一步一步都似行入了一场梦幻。
这近日发生的一切，又岂非就是一场梦幻。
他不知道心中的湿腻从何而来，正如他不知道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迷恋上了这份奇异的梦境。他在不知不觉中欲行欲深，已是不能轻易抽离。
就在这梦一样的路上，在无穷无尽的漆黑的雨雾深处，他恍惚看到了一盏新的灯火悄然亮起，一点点朝他靠近，驱散着前路的黑暗。
他从未知的地方而来，为他散去黑夜，带来光明。
光火里，他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像秋夜里的星星，闪着冬日太阳的光芒。它正有些惊讶地望着他，好像在望着一件奇异的不可思议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