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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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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府?叩谢?”欧阳明日听此眉毛微挑,他知道琴川有一个首富白家,却并不记得自己近日做过什么利于此门的好事。
“明日忘记了?前几日那个被琼华楼抓起来的小公子就是白家的公子。”紫冥原也是将这些忘了干净的,只靠傍晚送信的小厮才又记了起来。
“谢宴设在明日中午,这里是请帖。”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泥金云龙纹红笺来递给欧阳明日,又看了一眼欧阳明日的神色,想想补充一句道:“设宴的人是白府夫人,她说这样大事本是该亲自来请才是,但白老爷忙于经营不在琴川,她谢恩心切,只能托人来代请了。”
欧阳明日耐心听他讲完,瞥了一眼请函,也不打开,抬眼看了紫冥一眼道:“我看,不是白夫人谢恩心切,更像是你赴宴心切吧。”
紫冥被欧阳明日一语道破嘻嘻一笑,他确实是赴宴心切,欧阳明日来琴川不足半月,却天天忙碌,他当然心切让他开心玩乐一次。
“如不出所料,你一定已经应下了,还来问我做什么。”欧阳明日揉揉额角,将请柬放到桌上,身体缓缓靠入椅背,闭了眼不再瞧他。紫冥怕他生气,更怕他不要去,站起来替他轻轻揉着两边穴位,俯下他耳边柔声细语道:
“我知道明日素爱美食,来到江南却还未仔细尝过本地精华。这白家乃琴川第一酿酒世家,开设了许多酒楼,他府上菜品也定是极好的,公子难道不想尝一尝江南的精品菜色么?你想一想那个桂花糯米藕、酒酿清蒸鸭,还有红豆白玉糕,明日不是最爱吃甜点了么,我记得还应该有……”
他一边轻轻揉着一边列举着各色美食,说到最后竟是自己都有些馋了起来,再看欧阳明日眼睛虽仍闭着,脸色却已经和缓了大半,知他心里□□也已是想吃了的,不免暗笑起来。
他知道自己侍奉的公子一是只馋猫,二便是个琴痴。所谓以其所好笼之而可得,紫冥当然深懂这个道理。
“不仅如此,送信的人还说白府才新聘了一个琴师,琴艺非常了得,公子没有兴趣去听一听么?”
“琴师?”欧阳明日听到这里眼睛果然睁开了,蹙了眉头,立刻就被紫冥的手抹平了开。
“你不是喜欢听琴么,怎么倒皱起眉了?还脸红?”
紫冥不知道,欧阳明日听到琴师两个字,头脑里第一映出的就是白日里杏衣飞花的模样,他虽已敞开心怀,但这般下意识的惦念还是教他一时无所适从。
欧阳少恭寻到了故友,又怎会去白府做琴师?
心里暗笑一下,欧阳明日全然没听到紫冥的问话,将他手拂开了去,坐直身子道:“你既已私自替我应了,如何好反悔不去?倒是早些去睡罢,免得明日醒不过来还吃什么美食。”他转而又挑了发丝嫌弃一句:“枉你几千年见识怎么如此没有出息。”
紫冥只听到他答应便好,怎还会管他嘲讽,笑嘻嘻打了水来侍候他洗漱。欧阳明日转头看了窗外深沉夜色,他们先夜探衙门又回来说了这么久的话,现在已经是快要子时了,而他竟是忽然觉不出一丝困倦来。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他心里有了期待。他下意识有些期待那个善琴的琴师,他并没有听到过欧阳少恭弹琴,但他总肯定他一定是一个琴艺了得的人。
他倒是真想同他合奏一曲。
第二日天气清朗,正是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一派正好风光。美景佐美食,精致瓷盘里乘着的酒酿清蒸鸭果真鲜而醇香,一边的清蒸蟹黄肥膏白,火候绝佳,口感丰腴圆润清香不绝,手边玉勺里的鱼羹色泽油亮,鲜嫩滑润,更是人间一绝。欧阳明日抿完勺中羹汤,拿起一边白帕细细拭了嘴,心里万分满意。
白府的菜当真如紫冥所说精致绝佳,集江南美味大成,他素爱美食,又兼周遭赏心美景,这一趟确实没有白跑。
而更让他觉得满意的,是席间未曾断过的琴音。
琴音旷然,寄托天地,闻之如风过万物,而风生万物无形无影,不灭不散,永生无止,间或难言悲怅。且不论琴技绝佳,但就其中所述心意便是同欧阳明日心神甚为相契,更教他一时失神。
这样的琴音,同他心中神识竟是相形感应,叫他又想起了初见欧阳少恭时的那种奇特感觉。
几次他都想要将那琴师请出,但又不知道自己见了真正的琴师又要说些什么。
奏琴的人就坐在那堂后,卷帘挡着看不到模样,也教他不愿去看。他想或许他喜欢的只是他的琴音罢了。
“公子可还满意?”白夫人看到欧阳明日放了食箸,赶紧叫人奉上漱盂银匜来,一刻也不敢怠慢。她早已听白陌芷说过欧阳明日年少老成,今日一席,果真见他年纪虽小,言谈举止样样不俗,更难得一种超人气魄,举手投足间淡定自若、贵意逼人,又见识极深,饶她白府夫人也是阅人无数,却还从未见过如此惊世之才。
她又见他不仅才高,更是生的一张俊秀眉目,面如傅粉,明眸粉唇,眉心还生得一粒朱砂红痣,精致的像从画上走下来的仙童,骨子里又是座上神仙的气韵,越看越是喜欢,更断想他来日长大必是个才貌双全的绝世精英。
她瞧着他心中欢喜,又闻说他不过比白陌芷小出三四岁的样子,想到自己十岁的小女儿,忽然觉得如若可以请到他做婿,不仅是女儿的幸运,更是白府的幸运,倒实在是一件天大的美事了。
欧阳明日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相中了还想纳去做一个十岁女孩的夫君,他自琴师退下后便一心念着刚才的琴音,更改变了主意想找机会去见一见那琴师,哪怕一论琴道也罢。
“不知公子府上哪里,可有婚配?”白夫人也不知道欧阳明日两世生命叠加,一心只以为他是一个千载难遇的旷世之才,决心不放过这一桩天赐的好缘分。
“我们周游四处,未有固定居所,至于婚配……倒也未曾。”紫冥见到欧阳明日开始有些心不在焉,忙替他答了,答到“婚配”时险要笑了出来。
这个白夫人,不会是看上自家公子了吧。不知她若是知道明日和他的真实来历还有没有勇气把女儿嫁予明日。
这世上凡俗最爱划分等级类别,凡出其认识者皆为异类,遇之必除,自以为尊贵无极,殊不知自己于其他也为异类,于天地更不过渺渺一粟,倒也实在可怜可笑。
“未有固定居所?那总有家里人吧,我看公子不是这江南人士,敢问公子是从何处而来呢。”听到无婚配白夫人已经先松了口气,见到紫冥的笑容更是觉得安心不少。她倒不介意眼前的少年有没有居所,但想来历还是要弄清楚些。
“我们……我们是……”紫冥念及掌门嘱咐,斟酌着自己的词语,欧阳明日却已是回过神来,淡定答道:
“我来自西域昆仑,自幼无父无母。”
他一句话答的云淡风轻,像毫不关己一样,却又渐渐藏起几许淡淡的怅意,白夫人听在耳里除却一股清高之意,竟又是觉得万分怜惜,小小年纪提及如此坎坷身世竟是可强忍悲愤动容之意,这样的少年的确是太难得了。
然而他无父无母其实也是好的,正好可以在白家安家,倒更可助白府一番兴旺。
这番一思量让她心里愈发欢喜起来,但面上仍是赶忙陪了歉意。可她却不知欧阳明日其实并非因身世而略露伤怀,毕竟时间已经过的太久了,久到真的毫不关他的事了。而便是这份“不关己”让他忽然觉得有些哀伤了。太久的记忆有时会让人变得冷漠,欧阳明日答过“无父无母”四字时,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是有些寂寞了,他是为自己的孤寂而怅然。
他便又不自主地想到了欧阳少恭。
毕竟欧阳少恭是他心意冷淡后第一个有所动容的人。可是现在却也不知身处何方了。或许他真是如师父所说的寡情缘之命,上一世,这一生,以后的再无尽头的岁月里,他都终将不沾一丝一毫的情缘。
高处不胜寒,他不知道师祖是如何沉心千年的。
欧阳明日这边正想着,却陡然听闻屋外一道呼救声杀鸡一样响起,那声音离这里甚远,常人根本不可听闻,而他一番细辨下,却有些像是适才离席净手的白陌芷。
欧阳少恭知道今日白府设宴,却不知道所请的人是欧阳明日。
他昨日才于飞花巷同这少年不期而遇,今日竟又在白府撞上,他们之间的缘分也未免太深了些,竟像是无论如何也分不开了一般——这天底下如何会有这等凑巧之事。
但还好欧阳明日并没有提出要见琴师,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圆话。
这少年太过精明,普通的谎话如何骗的过他。更何况他偏偏又生得一张同夏侯一模一样的脸,每每面对这张引起千思万绪的脸时,欧阳少恭竟是忍不住的一阵怜惜,丝毫不忍再对他欺瞒太过。
欧阳明日的眼睛就像一汪深潭,虽然不辨深浅却是清澈见底,每每见到总会不觉沉溺。这样的眼睛是不属于这样的混杂尘世的,他太久没有见到过一双这样的眼睛了,而这更让他想远远地逃离开。
待琴曲奏毕他即刻便离了正厅,往厅后园林去时却是正巧见到了先他从厅中而出的白陌芷。
白陌芷正孤身一人往园林后的门洞走去,腰上新挂了一个柳黄色梅花络装了那块司南玉佩。他这几日被禁闭府中,心中慌闷,这席吃到一半便已不欲吃了,好容易得了空先溜了出来,却也不知道可以往何处而去。他对琴并不感兴趣,所以也不知道新来的琴师便是几日前的欧阳少恭,更没有感受到欧阳少恭一路尾随着他。
他又转过一个门的时候,从天上就忽然跃下一个黑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