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鲸骑》不不空空

219、第四十三章 纸钱兄弟

　　爪哇岛群并非如其名那般只是一些零星小岛构成的海上栖息地，相反，爪哇极大，在大明鸿胪寺文史中记载为南洋爪哇国，其由三佛齐、麻偌巴歇（满者伯夷）、阇婆国、渤泥等众多大小藩国组成。

　　此前王策与郑郃谈及爪哇岛群上佛寺盛行，人人好斗，腰系尖刀，悍勇凶狠。郑郃对此只是微微点头，说南洋野人，不服教化，野性难驯。

　　从郑郃对南洋诸国的态度就可管中窥豹，大明朝廷从上到下对海上之国都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这种态度是与生俱来，以天朝上国面对生番之国的睥睨。

　　为何有那么多海盗能够在南洋存活并壮大？

　　大明王朝对海洋的轻视与缓慢，让南洋周遭诸多势力得以迅速汲取海中各种宝物茁壮成长。

　　不提其他，光是王策所见，三佛齐国上椰子、石榴、甘蔗、山竹果极多，根本不需人去施肥浇水，光是自然长出来的就足够三佛齐人吃个够。

　　满者伯夷国人的蛇形刀最是锋利，那种铁器锻造工艺与坚硬锐度，大明军队普通制式刀剑远远不如。由此可见，满者伯夷不仅铁器工艺茁壮，还发掘了至少一个大型铁矿，才能支撑他们男子人人手持蛇刀。

　　阇婆国与三佛齐是世代仇敌，国人好斗尚武，刚烈不畏死。王策听过一个故事，说是阇婆国同三佛齐国两个贵族之间打赌，赌一只绿孔雀是否会在一位美丽女子面前开屏。阇婆国败，贵族以刀自戕，随行者三十五人尽皆以刀刺胸而死。

　　渤泥物产丰富，百姓煮海为盐、酿秫为酒，以佛教为国教，产黄金珍珠，由于国人不多，平时依附三佛齐和满者伯夷庇佑，每岁纳贡以求和平。

　　王策对此只能叹了口气，南洋诸国可圈可点极多，奈何大明就是看不上，这种看不上是自上而下的，是一种坚固而不容侵犯的共识，连郑郃亦不能免俗。

　　眼看着终于抵达了阇婆国码头，王策稍微安心了一点。爪哇众多藩国里，阇婆国不算强也不弱，自宋元时代就与中原人交好，因而王策来了南洋第一个游历的就是阇婆国。

　　简易木板围成的码头上停泊了回回的大帆船、天竺佛船、日本的安宅船、朝鲜长板舫、暹罗浮海槛、更多是阇婆国本国的渔船，以及三艘阇婆独有的方形翘首战船。

　　缠白头巾的回回正比手画脚雇佣当地人用手推车将货物木箱一个个运往临近的坊市，月代头的矮小日本武士簇拥着他们的船主，警惕又克制地在一旁休憩，赤脚褐色皮肤的天竺僧人对当地小孩开始讲经，并且给予他们每人一把粮米用作学佛的奖励。

　　朝鲜与日本原是互相仇敌，在这南洋之地，他们互相之间仿佛忘记了这回事，那日本船主甚至邀请朝鲜商人一起饮日本酒，俩人都彬彬有礼在谈论什么，显得相见甚欢。

　　当然，一旦回国，俩人必定是谈及对方如生死大敌。

　　这就是南洋独有魅力所在，在这里，一切原本的规矩都可以消失，来者皆是客人，都是为了金钱财富忙碌的过客，彼此之间也能理解。

　　下了船，一只浑身雪白，唯脸上一团儿黑的瘦长猫儿跑过来蹭了蹭王策的腿，喵喵叫着摇动长长尾巴。

　　它头部细长，两颊消瘦，猫眼是纯净的蓝宝石色，竖起的耳朵又尖又大，尾巴末端尖尖的，整个猫儿身段轻盈苗条，柔韧性极佳。就是脸上黑乎乎的，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郑宝珠蹲下来朝眼前猫伸出左手掌：“王策，这猫该不会是被煤灰染了脸吧？”

　　王策一笑：“不是，它们天生就这模样。”

　　黑脸猫嗅了嗅郑宝珠的气味，扭头继续用脖子蹭着王策的腿，被王策摸了摸脑袋和后背，舒服地翻过身体，肚皮对着他。

　　旁边传来一声呼喊。

　　一个身裹刺了红色花纹纱笼的女子过来，冲黑脸猫挥了挥手，猫这才不依不舍回到女子身边。这女子翘鼻而大眼，脖子上挂了一串环状金饰，全身散发出奇异安谧的香味，她对王策双手合十，用艰涩的汉话说了句抱歉。

　　王策也双手合十：“客气，客气。”

　　直到一人一猫离去，郑宝珠还有些恋恋不舍，有些茫然若失地坚持：“那只猫肯定在煤灰里玩过，那个女人都不知道给它擦一擦。”

　　王策笑出声：“宝珠，你这还真错了，那种猫原本就是这般模样，脸黑黑才是血统纯正，属暹罗国特产的猫。”

　　暹罗猫四脚掌、尾巴末端以及脸颊通常都是黑的，体型修长短毛，这也是此种猫的特征。它和七杀养的波斯猫恰好是两个极端，波斯猫性格懒散，毛发旺盛浓密，如同雍容华贵的宅邸贵妇，暹罗猫却是身姿轻妙，毛少灵巧，性格热情，好奇心旺盛，喜动不喜静。

　　“那暹罗猫为什么脸会黑？”宝珠问。

　　“这个……大概是天气太热晒的吧……”王策也不明所以，说到底他只是认识的猫多，却不是一个研究猫儿的博物学家。

　　“肯定是小时候晒多了，或者喜欢煤灰，才会染成黑色，所以就变成这样子了。”

　　郑宝珠对煤灰依旧念念不忘：“如果一直养在家里，肯定就不会这么黑。”

　　“老大，宝珠小姐，来，喝椰子水，太阳太晒，到树荫下歇会儿。”

　　忙活砍了椰子果的罗成将两个被开了口的椰子递给俩人，还很贴心在椰子口上插上了细竹管。

　　王策吸了一口椰子水，润了润口舌：“暹罗猫可不是寻常人能养的，在暹罗国只有皇宫和大寺庙能养，别看是猫，是真正意义上足不出门的贵族。”

　　宝珠生闷气喝着椰子汁。

　　有个黑脸汉子老远就对王策挥手示意，此人穿着一件短衫，领口开到胸骨，下面是一条灰色长裤，浑身皮肤黑黝黝的，裸露出的匀称肌肉沾了汗水，在阳光下更显壮硕发亮。

　　他头发剪得只剩脑袋上一圈青皮，腰上系了一把用皮子包裹的小臂长尖刀，这也是岸边阇婆国人的标准装束。

　　“王策，我的兄弟！”

　　“沙汗，我的兄弟！”

　　俩人迎面拥抱了一下后寒暄一番，讲了讲最近的天气，海里的美味，以及周围最新发生的大小事。

　　沙汗汉话很是流利，他望了望前方：“你们的船，看来破了很多，光是一般的修补已经不够了，得拖到船厂才行。不过船厂现在里头已经停满了，要等一等，船厂的占目是我的好朋友，最快应该明天就能进去。”

　　王策摇摇头：“不用了，沙汗，我只是需要一些上好的木料，最好还有铁矿石，煤，木炭，布料。”

　　沙汗挠了挠头：“我的兄弟，你的要求我当然满足，可是你的船实在太危险了……”

　　王策嘿嘿一笑，低声道：“这船就是要越破越好，才方便我对雇主要价。”

　　“原来是这样！我的兄弟，你的脑子还是那么好用！”沙汗回过神来，哈哈大笑：“笨人真是太多了，难怪那么多穷人，兄弟你真是到处都能赚取金银。”

　　罗成在一旁听得直抽嘴，这沙汗连自己也都骂进去了。估计平时没少被老大坑，不，是被老大的智慧折服才对。

　　“对了，沙汗，船厂停满了船？”王策心里一动：“难不成是什么人包了下来？”

　　“是的。”沙汗低声说：“这个人你也认识，就是那个大海盗贪狼。”

　　好嘛，怕什么来什么。

　　王策扶额，还以为七杀和其他逃难的海盗在这里休整，没想到是这个老对头贪狼。

　　“放心，好兄弟，你要的木料和矿石一个都不会少，你把数量报给我，我这就去带人给你送过来。”

　　从王策这里得到了具体数额，沙汗就让他们在这里等候，朝着远处坊市后的船厂快速走去。

　　等他完全不见后王策突然说：“走，咱们得撤了。”

　　罗成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可老大，贪狼还没发现咱们啊，以现在的状态……”

　　“已经发现了。”

　　王策没时间和他解释，快步跑向朱雀船，人才到舢板处，周围几只黑洞洞的长铳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罗成和郑宝珠。

　　八名阇婆国武士面无表情，用枪挡住了他们回去的路。

　　王策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妈的，沙汗……”

　　仿佛是印证他的话一般，后面传来沙汗恭谦的话：“贪狼大人，王策已经被我控制住了，您看看还满不满意？”

　　为首一人，狼顾鹰目，眉宇桀骜，赤裸上身纹有细密不知其形的奇兽纹身，一条白色纱笼越过肩头随意系在腰上，双臂上有铜箍，更显胳膊肌肉虬密雄武，腰间一条狮头扣铜带，两手套了两个铁爪手套，胯部锁链缠绕，两柄镰刀固定在链条中。

　　见到王策束手就擒，贪狼心里不由出了一口恶气，仰头大笑：“多行不义必自毙，王策，你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王策看了看贪狼旁边的沙汗，低声嘀咕：“我就知道，沙汗这小子就擅长干这种事。”

　　沙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昂首挺胸道：“王策兄弟，你是我的兄弟不错，贪狼大人却是大人，你们汉人说忠义不能两全，这种时候只能取忠而舍义也。”

　　王策一阵无语，对沙汗说：“我记得上回和我一起反水你老大时，你不是这么说的，你明明说的是，舍弃愚忠而取仁义。”

　　“你们汉人说的，此一时，彼一时嘛。”沙汗摆摆手，笑着说：“放心，王策兄弟，你死了后我会每年你的忌日给你烧纸，不要怕下了地狱没有钱用。大家兄弟一场，绝对不会亏了你的。”

　　罗成已经看得目瞪口呆。

　　这个二五仔反水得相当熟练嘛？

　　这叫什么兄弟？

　　纸钱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