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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在幽冥,幻化说辞 ...


  •   我本系牡丹花株,植于凡处官宦人家,周边花花草草不甚名贵,我也算是其貌不扬。
      然而世间正所谓那无巧不成书之说。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家主人不意丧命,钩的那幽冥司黑白无常前来锁魂。本来世间万物都有预兆,落应在我们这些花儿身上,也嗅到一丝死亡气息。于是纷纷敛了花瓣躲避起来。
      自古花国有云,魂归离恨天,非彼岸花者,皆不得引领之事。一花一魂便征兆着终结的史实。凡间平常的花是敛着的,而引领的彼岸花是要开着的。那红成一片的彼岸花似是一串串的灯笼,无不亮堂,指引黄泉的道路,与我们牡丹花的颜色很相像,不过花型花瓣却是南辕北辙。然而最重要最明显的区别是来自不同地界,司事也不同。牡丹花为凡界,按季节花事供人欣赏;彼岸花为冥界,掌指引魂归一处之责。
      冥界花统一国为冥花国,凡界花统一国为凡花国,我平时念叨的花国特指我们凡花国,仙界花统一国为仙花国。我们凡花国有一本花册名为《古今三界花种通识》,这里介绍的花类无所不有。曾经我也一度成为花国的甲等学子,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的那种。什么仙花国的驼铃花、无忧花、扶桑花,冥国花的彼岸花、夜颜花,还有我们凡国花的姐妹识得更多,大体也是广而涉之,茶花、桃花、海棠、樱花、月季等。
      本来我们牡丹花和彼岸花也没什么好区分的,不过那时也合该我倒霉。待到黑白无常锁着家主魂魄,一蹦一跳经过我跟前时,我因第一季花开看世界,又因近来些微郁闷,所以突然大了胆子对于常规的禁事好奇起来,想想那黑白无常勾人魂魄到底是怎样的架势。这样便大摇大摆绽开了花朵。当时旁边的海棠姐姐摇着敛起的头拼命使劲向我警戒,我知道她在告诫我快快敛去花瓣;《春秋花法》第两百四十一条凡间花子民不得插手仙界冥界花事,否则剥夺两百年的花开自由权以及五十年的花魂迁徙权,这在我花幼年时便被花国长老教育了。只是当时我实在够郁闷够稀奇,突然觉得即使前面是悬崖也是可以跳跳玩的。值得一说,《春秋花法》是我们花国的基本国策,是不容置疑的。我也听说人间有什么儒家思想,墨家思想,法家思想的,不过人间恰逢五国纷争,战事不断,法度零零散散,不甚统一,不似我们花国的《春秋花法》,强度和力度从小渗入我们花国子民的血骨里。(牡丹对于提到政治和法律总有说不出的兴趣和激情)
      基于这样的状况和心情,我便被黑白无常毫无认知的惯性常识定性了,也因此我在自己的牡丹花册上记下了两条警讯,一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然的惯性常识是要被摒弃的,会错过发现真理的基本机会;二是适度的好奇是有必要的,要勇于打破传统习性,这样可能人生关掉了一扇窗,更有可能开启一道门;像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然这是后话。我勤勤恳恳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写在大红牡丹花瓣叠成的册子上,首页花瓣的正中四个黑色隶书“牡丹警讯”,这人世也就暂呆了一段时日。
      经过海棠姐姐的提醒我在一刹那意识到该要敛去花瓣,整个过程也不过风吹过花瓣,吹过树叶,吹过小溪的时间,可对于冥界两位厉害的使者却有些长了。
      白无常弯着腰长长的白睫毛抵着我的红花瓣说:“红花,引界花神。”
      黑无常瞥了一眼我,呆呆地说:“带走。”
      当时我愤怒,我懊恼,我卑怯,我想我是红花,但该是地狱之花么,我家亲戚和它家亲戚八竿子打不着好吧,我一人间牡丹也做不起引领之事。然我是株不能人言人语的牡丹。一时晚风吹过,寂静无声,没有丝毫意味。
      言语空白了一大片······
      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生硬刻板,来自黑白无常,天空潇洒的飘舞大片大片的红色花瓣。我的精灵之花在白无常的手掌上,然后一步一步消失在人间的黑夜里。
      于是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从人间入住了地狱,变成了一朵地狱牡丹。还幸幸的长在地狱之花旁边,每天不忘狗腿的叫她们“曼珠沙华仙子”如此骚包的名字,以期不被欺负。
      花国里花体的迁移是精灵之花的迁移,精灵之花也是一株花的精魂所在。当精灵之花被摘掉了,那么原本的一株也就失去存在的意义,即使上面还有许多的花朵,也会慢慢枯萎。花国子民的精灵之花都是比较小的,在凡间人类的眼中是十分不被看好或者根本就没有被发现的。值得重要一提的是精灵之花被摘掉后即使不施水肥,只要不是被外力摧毁或者自我了断都会长久的活下去。人类所采摘的花朵都是精灵之花的分身,事实上精灵之花永远不可能被普通人类找到,我们有保护自己和生存的手段。万事万物生存在这个大地上,天是了地,海是了山,石是了土,这样生生不息,绵延千万年,自然有生存的手段和法度。
      幽冥一日,凡间一年,凡间对于我而言瞬息万变。听说屈原投了汨罗江,这对我们花国姐妹是个不小的打击,花为悦己者容,屈原是个真正知花者,长长楚辞中赞美我们凡国花的姐妹们很多,更多的是提到香草,有江离白芷杜衡的。我曾经也大言不惭的向姐妹们吹嘘说知我者屈原也,其实屈原压根就没提到我们。牡丹这一族第一次被世人记录在典籍里是北宋吕简夷《手植牡丹一本》,在春秋时期也是被作为野花不被人类知道。不过花族长老曾经摸着我的花脑袋说盛盛衰衰,衰衰盛盛,有一日必当大放异彩。那时还不知道不千年后有个当牡丹为国花的大唐时代。
      数数算算,那段时间我在幽冥界呆了些时日,每天在黄泉路边不是听曼珠沙华叽叽碎碎,就是各种鬼哭狼嚎,很是郁闷,总是想念家乡的姐妹。
      一日,幽冥君漫步黄泉道,不经意看到我这株异类。我想他的散步散的好啊,终于可以回到人间了。想念我的姐妹,想念我的人儿,不知道他父亲的死对他是不是打击很大,他·····
      唉!我耷拉着花脑袋叹了口气。
      那边幽冥君却问:“谁把这株花带到这来的。”修长的手指,指骨分明,玉葱般,指向我。我有些懵懂,这,这,是指我吧?
      判官君招来黑白无常。
      他俩丈二摸不着头脑,向幽冥君拱了拱身子,说:“冥君,不是曼珠沙华吗?我俩看它开着红色花儿,以为它是做引领的使者呢?”
      幽冥君并不看向他俩,倒是对着我凝思起来。
      在我看来,我和幽冥君大眼瞪小眼是如此不合时宜。幸而我只是一株花,一株未成形的凡花。即使我有花灵,他有仙力,可鉴于我没有修成正果,他仍是无法与我灵神沟通。我只是在那等啊等,蹲啊蹲,想着他把我发配回人间的情形。
      只见幽冥君轻起朱唇,我紧张的屏住呼吸,听到的是:“这株却不是我们幽冥界的花······”
      我想说得好啊,到底是有见识的主子,这样我就能马上回去了。
      幽冥君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不过······我看着甚好。黑白无常,把它移到我宫中去吧!”
      我一时愣在那里,这!这!他爷爷的甚好啊!
      又是言语空白了一大片······
      那一刻像悠远的上古顽石呆在风吹倾斜的矮青草上,在时间里绵延而顽固。幽冥君修长的身躯,红色飘起的长袍,以及长长的燕子黑发亮似的头发,站在我牡丹面前,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烘托着气氛,后面是执笔的穿黑色袍子的判官,和拿着锁链的黑白无常。这就是我和幽冥君的第一次相遇,在逐渐逝去的时间里渐渐淡成了一幅水墨画。
      黑白无常听着幽冥君的命令又一次一蹦一跳来到我身边,然后两双手齐齐向我伸来,还如此的扎眼。等到我再次醒来时,我已成功地长在幽冥君的清魂宫里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株忘记花国警讯的花株,更为不幸的是还遇到两个不知动脑辨识的文盲。我躲过了花国法律的惩罚,却掉入了冥界的漩涡。
      天日昭昭,地月袅袅,光阴在我的花开花开下荏苒了许多。
      本来花开花落是季节更替,自然法则。然而昀言这厮如此不厚道,在我身上混浇些药药水水。打那以后,我便不眠不休不停不止的开着。虽然有些气愤,然而觉着无害,反而更加神清气爽,全身通透,也就不与君言计较了。
      说起昀言,这厮便是当日那黄泉道上的幽冥君。本来我是不在意认识什么大人物的,我觉得听听路上的鬼哭狼嚎挺好的。然而黄泉道上的那些沙华仙子们每天都花痴般的谈论昀言,什么“幽冥之主深邃的眼睛”“挺拔的鼻梁”“性感的嘴唇”等等诸类。我总结的一番,无非就是说幽冥之主很帅,很好看,天上地下不常有。
      然而让我识的这位不见其人但听其花名的主纯属是他一身人妖般扎眼的红衣。沙华仙子曾说幽冥君一身红衣邪孽超尘,最后还咬了牙顺了一句“分外带劲”。那日我看到君言时,想超尘委实算不上,倒是带劲还有些。我想他作为一位仙人,实在失败,没有一点仙袂飘飘的感觉。而作为一位地狱之主,又甚缺乏威风肃肃,也可怜见是个愁人的孩子呦,向东向西总是不着调。为难他娘亲了!
      我在清魂宫的日子里,十分寂寥孤单。那些园里的花草仙子知道我是人间来的,大多不肯与我说话,唯有一株婆婆纳倒还与我谈上几句。然看她那瘦弱的躯体在高贵清冷夜颜花的统治下更加瘦弱,我倒不好意思再拖累她了。只得自觉疏离。
      我有时会想我是不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惹的众花仙子如此白眼相向。婆婆纳告诉我没有的事,她们是嫌我来自凡间,一身的土气俗气。我当时听了,分外生气,她奶奶的一家都俗气土气。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我也只能将这低等的三界种族歧视压在心头。
      遥想当年,我甚为自己骄傲。觉得能在这些花草仙子花痴般的碎碎念中成就一番仙缘,实属不易。那些个日日夜夜里,除了要应付昀言这厮时不时浇灌下的药水,还要忍受无边无际的哄园尖叫。我内忧外患,我筋骨劳累,我心智苦涩,终于我在一个神清气爽的早晨里幻化成了形体,在无数道艳羡嫉妒的目光中,轻飘飘的走出了园外。
      曾经我是一株平凡的人间牡丹,我会花落,我会风舞,我会和蝴蝶蜜蜂戏谑,我也会在该有的季节里开出毕生最美丽的花朵,散发着浓郁的花香和同处的伙伴们竞相比赛。我想如果不是意外,我会安静却不失精彩的完成一株花的使命,直到花瓣飘落,花魂纷飞。
      曾经我不经意被带到幽冥黄泉道上,我很安然,我会积极狗腿的奉承沙华仙子,一边称赞貌美如花,天上人间,一边看着过往的人鬼地兵,听着悲情难忍的吟哦。我想我还是比较生于安乐的。只因我是一株长在地狱的然而仍是普通的牡丹。
      曾经我又一次被带到了陌生的地方,传说的昀言清魂宫里无数名花名草的后园里。我被疏离,我被轻视,然而我无所畏惧,只因还有婆婆纳这个患难中的好友。曾经有人对我说过困难是个很好的度量器,它能度量世间最真的友情,最美的爱情。尽管那时对我来说爱情太早了,而那个人的相貌我也已经记不大清。不过这几句话在我悠悠的岁月里几乎成了我全部的信仰。我在无数个不成眠的夜晚里,数着宫中的化蝶聊以慰藉孤独的心灵。化蝶是幽冥司里最安静最祥和的美丽生物。我会心里如森林湖泊般澄澈宁静。
      曾经,无数个曾经,似乎转眼化成看不到而实际存在的氧气。我想它是必须的。
      至彼时,我的牡丹生涯揭开了另一个章程。
      幻化的过程极为辛苦,因为要在花灵中孕育出形体。幸而过去的岁月里,我别的没学到,倒是养足了精神,所以还算可以,勉勉强强成了形体,有鼻子有眼有嘴,各个器官不少,我甚是满足。
      我们花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国家,据说在东海之滨,那里一年四季如春,各色花都盛开着,居住的花子民都是幻化成人形的,饮以露水,食以阳光,以商贾为乐为充盈,各地交换不同的花种,或炼制新的花种,国民普遍以修到仙国花为终极目标。这也只是据说,因为我们上至几十代的都没有修成形体,祖辈说这是需要天时地利与人和的,我问祖辈怎样才是天时地利人和,祖辈“嗯”了一声,然而并没有嗯出个道理来,就寿命完毕了。我在花骨朵的时候就扬言我牡丹一生致力于修成人体然后到东海之滨的花国去,迎来的却是花草姐妹们一技技的鄙视,说是你一个小小牡丹妄想幻化成形,还是老老实实开你的花吧!没想到时隔数百年,我一个吊儿郎当惰性成灾胸无大志的凡花,竟然走了狗屎运,化了。那时想要是让我凡间的姐妹兄弟们知道,估计要从土堆里爬出来,定扯了我的鼻子眼吧!这委实一段造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花在幽冥,幻化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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