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速递员》雪梨无香

5、贾简蒋

　　我看着他，他看着地上的伤员。似乎感觉到我的注视，他朝我望过来，微凝的眉峰下面，是一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的眼睛。
　　好像能把我吞吃掉似的。
　　我一个激灵，赶紧低头把注意力放回伤员身上。小童带着急救箱回来了，我给伤员做了简单包扎，用泡沫塑料和毛巾做了个简易颈托固定头部，和小童一前一后把伤员抬到车后座。
　　关上车门前我又看了一眼那个没有受伤的快递员。隔壁片区的快递小哥刚刚赶到，正在跟他一起查看货车和快件。我冲他俩叫道，“伤员需要一名家属陪同，你俩谁上车？！”
　　“都走不开。你们去哪个医院？我交接完就过来。”
　　“不行！没家属，有问题谁负责？”
　　“我负责。我只要十分钟。”他几步跑到我身边，塞给我一叠人民币，“费用从这里出，你们先走！”
　　从业七年，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家属”，“我是医生，不能拿钱……”
　　“人命关天，别磨蹭了，快去！”
　　我不再迟疑，揣起钱上车，一脚油门下去的同时甩给他一句话，“往前一公里左转，积水潭医院新街口分院急诊科！”

　　车开进积水潭医院的时候，昏了一路的伤员也刚好苏醒。他躺在平车上，茫然地瞅了我片刻，忽然哑着嗓子叫起来，“……老贾呢……老简没事吧……”
　　我听不清他说的到底是老贾还是老简，先安抚他，“你放心，他没事，马上就过来。”
　　这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并不相信我，“车往左翻的……他在驾驶位……我都撞成这样……他能没事？……”
　　“真没事，活蹦乱跳的，生龙活虎的，就没见过比他更灵活的快递员！”
　　小童的语气很夸张，连前头带路的医院护士都忍俊不禁，我跟在平车后面，却陷入了某种奇怪的联想。
　　在现场处理伤员时，我粗略打量过他，制服右腰上有大片触目惊心的腥红，可看他身手矫健中气十足，我毫不怀疑那只是伤员蹭上来的血迹。现在一想，我目睹了他从车里拖出同伴的全过程，以伤口的位置和出血量，怎么都不可能在他腰侧留下那样可观的痕迹，除非，那是他自己的血。
　　可是，他哪里有一丝一毫受伤的样子……
　　十分钟后，这个不知叫老贾还是老简的家伙出现在电梯口，沿着走廊一路跑来，跟我们匆匆打过招呼，又跑进检查室去看他受伤的同伴。
　　那件带血的制服外套被他搭在右臂，正好挡住右腰，我什么都看不到。
　　“还看？走啦，还等着人家出来给你送锦旗啊……”小童把我扭着的脑袋扭回来，“今天光见义勇为了，衣服都没买……”
　　“他的钱呢？”
　　“谁的钱？哦，那个钱啊，都交啦，还不够呢！伤那么重，哪还有剩……收据给伤员了。”
　　我跟着小童默然前行，若有所思。
　　“……路姐！”
　　“啊？”我茫然抬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闷头走出去好远，小童刚才絮絮叨叨的一大堆话也全没听见。
　　“我说，忙这一通累死了，咱们先吃点东西……”
　　“哦，吃什么？”
　　小童没好气地把手里的优惠券举到我跟前，“我说了，星巴克，凭券买一赠一……你怎么了？丢了魂似的，不舒服？”
　　“没什么。”我笑笑，过去挽住她，“走，咱们就去星巴克。”
　　“哼，还说没什么，是不是想起沈君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八卦新闻都有，路氏大小姐今天大婚……屁！还大婚，真当自己是王子公主啊……”
　　“小童咱不提这个行不行？”
　　“好好好，都依你，我跟你说，我老公有个哥们，留学归国，和你同岁，长得可帅……”
　　得，还不如说沈君呢。

　　逛了一整天，我们在小童家附近吃晚饭，果然不出所料，小童老公请客，还捎带上了那个号称归国精英的好哥们。这顿饭用意太明显，我有点食不知味，红娘夫妻俩只好各种找话题带节奏，小童更是把下午的意外从头到尾绘声绘色形容了一遍。
　　“你看，出车祸都不忘先保护好快件，宁可甩钱给我们也得先做交接，绝对的中国好快递，以后都用他们家……”小童说得眉飞色舞，她老公笑道，“省省吧，价格在那摆着，服务能不好？”
　　“是啊，都怪我急着逛街，没跟那个老蒋要手机，弄个什么VIP打打折也好……”
　　“人就一送快递的，哪来的权限给你VIP。”
　　“那可说不定，哪个送快递的随手一摸就是两千块现金，数都不数就给人，也不怕我们卷款跑了……我看他就算是个送快递的，那也是个资深送快递的！”
　　一桌子人都笑了，只有我没笑，我抓住小童的手，“你说他叫什么？老蒋？”
　　“是啊，那个伤员不就是这么叫他的？不过这个老蒋的头发可比蒋光头厚多了，哈哈哈……”
　　电光石火间，乱窜了一天的思绪突然接上了。我怎么没想到，不是老贾，不是老简，是老蒋啊！
　　我等不及吃完饭，丢下小童夫妻和那个我始终没记住名字的归国精英，开车直奔新街口分院。
　　受伤的快递小哥接受完检查和治疗处理已经离开，我仗着多年合作积攒的人情关系，愣是在他们的收费窗口，从当天厚厚的交费记录里，翻出了那个伤员补交治疗费的收据底联。
　　钱是老蒋交的，签字栏里赫然三个潦草却仍不失隽秀硬朗的汉字
　　——蒋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