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速递员》雪梨无香

2、再相逢

　　2009年。
　　“路西法，报告位置！”
　　“田村路和永定路路口！堵车！动不了！”
　　“走自行车道！”
　　“违停太多了，根本走不了！”
　　“逆行！”
　　“有隔离带，过不去！”
　　救护车在离患者两公里的地方遭遇了紫红色拥堵，警笛声淹没在私家车们此起彼伏的喇叭中，烦躁、羸弱而又无助。我知道患者家属正在不停地重拨调度中心的电话，可路口已经堵死了，调度中心也没有办法。
　　“路姐……”小童指指中控台上的电子钟，“我们没时间了……”
　　我最后一次把头探出窗外，使劲看了一眼前方渺茫的路口，回身拉起她，“杨师傅你开车继续走。小童你拿除颤器和急救箱，咱们下车！”
　　七月骄阳下，我背着十几公斤的铲式担架和便携氧气瓶，和小童一起狂奔在满是违停摩托的人行道上。我的体育不好，大学时还申请过免修，可心梗患者的时间每一秒都浪费不起，我只能拼尽全力往前跑。
　　所幸我们身上的白大褂足够抢眼，行人远远看到都主动让开，有的还提前帮我们搬走拦路的自行车，我跑过一辆又一辆汽车，跑过一家又一家店铺，两公里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远，我不得不停下来扶着树大口喘气。
　　“需要帮忙吗？”
　　黑底红字的快递三轮停在我身边，穿制服的快递小哥一边下车一边问我。我一把抓住他，“能，能送我们，去永金里吗……”
　　小哥扫了一眼我和小童身上的器械，转身把车顶绑着货物的绳扣解开，“担架绑在上面，你坐我旁边，你！”他指着小童，“坐车斗里，自己找东西抓牢！”
　　沿街店面里的人都站了出来，路上的车主摇下车窗，无数目光注视着这朵快递三轮里的奇葩。小哥把车开到飞起，协管大爷都抬起手准备拦他了，看见挤在驾驶座上的我，车顶的担架，以及车斗里的小童，又把手放了下去。
　　永金里是老式小区，七层楼没有电梯。小童掂了掂背上的家当，扶着楼门欲哭无泪，我咬了咬牙准备冲，却被小哥大力拽了回去。
　　“我来背担架和氧气瓶，你帮她拿急救箱。还有，把鞋脱了，扔车里。”
　　“扔……车里？……”
　　“人命关天，别磨蹭了！”
　　小哥怒吼而去，我给他吓得一呆，随即从善如流，踢掉皮鞋，从小童背上接过急救箱，踩着虚软脚步往楼上追去。
　　经过30分钟急救，老人的心率、心律和血压终于趋向稳定，但是抢救开始时，病发已经超过一小时，心肌有部分坏死，必须送医进一步救治。老人的儿子和快递小哥把人抬下楼的时候，老杨的救护车也堪堪赶到。永定路口终于清开了，我们沿应急车道向着医院风驰电掣。

　　“我已经，多少年没有跑过八百米了……”交班前，小童瘫在更衣室的长凳上喘气，“这还是我第一次坐快递三轮车，差点没给我颠下来……”
　　“你知不知道那个快递小哥叫什么名字？”
　　“这我哪知道？人仰马翻的，没工夫问。”小童打量着我，忽然暧昧一笑，“不过长得挺帅，人也仗义，路姐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拜托，我鞋还在他车里！”
　　“……”

　　那双漂亮的系带凉鞋是我和沈君确定关系以后，他送给我的第一份生日礼物，穿上脚还没几天，我可不想就这么丢了。我抱着一线希望去找老杨，也许他问过小哥的名字。没想到老杨先提溜出了那双鞋，“人家自己送过来的。”
　　“哈？”我很意外，“他居然没送到医院去？”小哥并没有跟我们上救护车，而绝大多数人都以为开往医院的救护车，就应该连人带车都是医院的。
　　“他去了，没找到你，问了医院的人，才找到这儿来的。”老杨和小童一样笑眯眯地，“我问他叫什么，留个电话，怎么都不说，路医生，对不住啦……”
　　这都什么人啊……

　　晚上和沈君吃饭，我跟他说这双凉鞋失而复得的奇遇。沈君有点奇怪，“他只叫你脱鞋，没让小童脱鞋？”
　　“嗯……”我不以为意，“小童穿的是运动鞋，干嘛要脱。”
　　“但是……”沈君没有说下去。我的工作性质摆在那儿，他给我买的凉鞋，鞋跟不见得比运动鞋高。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拍拍他的手笑道，“想太多啦，人家只是好心又细心。”
　　“还热心，从永金里找到医院，又找到急救中心。”沈君嘟囔，“他真不知道你脚有毛病？”
　　“怎么可能！我根本不认识他！”
　　“他总在那一片送快递的话，说不定见过你。”
　　“拜托……我到中心上班才几天，怎么可能见……”
　　我的话停在半中央。
　　真的不可能见过我吗？
　　我迟疑了。
　　不，不不不，不可能见过的，七年了，我变了这么多，他怎么可能还是十八岁的模样？

　　咦，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