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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曼陀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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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赶到青云客栈,众人立刻感觉不对劲——大门紧闭。
丹青扶着腰,喘着气:“看来……我们还是来……来晚了一步。”
皇甫玄武朝远志和天葵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天葵拉着丹青往后退了几步,远志一脚踹开了大门,旋即传来了他的一声惊呼。
其余三人立即上前,一看之下尽皆骇然。
死尸,大堂之中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死尸,约莫有十数具之多。
好在地上没有什么血迹,也没有脚印,不用担心会破坏线索。于是由远志打头阵,天葵断后,皇甫玄武护着丹青在中间,四个人警惕地走了进去。
他们认出其中几具尸体正是昨天吃完饭的时候见过的几位房客,身上都没有什么明显的血迹,但显然已经死了,脸上还无一例外地露着扭曲的表情。
丹青还没来得及发表质疑——从来没听说过这么多人同时被吓死的案例——皇甫玄武突然将他往怀里一抱,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莫要看。”
丹青被弄得莫名其妙,本能地挣扎着,哪知道皇甫玄武却搂得更紧了,而且另一只手也紧紧按在了他的颈后,语气也变得有些焦急:“勿动,勿看。”
没办法,只好透过皇甫玄武宽阔的肩膀瞪着门外,很不耐烦地叫道:“喂,你干什么啊?!到底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
没有人回答他,虽然无法回头,但他感觉得出来一向沉稳的皇甫玄武这回却有些反常,眼角的余光也瞥到天葵的侧脸——正带着一副嫌恶的样子盯着前面的某个地方。
实在受不了,于是挣扎着一定要看。一番大吼大叫之后,皇甫玄武无可奈何地放开了他。
丹青迫不及待地回头转身,还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现在他有些后悔看到这一幕了。
掌柜和酒保东倒西歪地靠着前台,死得很不寻常,非常不寻常,丹青就算是在电视剧和电影里也没见过。
他首先发现两具死尸的嘴巴里,赫然绽放出了一朵乌黑的曼陀罗花。
曼陀罗花的外形就像是一个大漏斗一样,所以看起来就好像有人要往尸体嘴里灌什么东西似的。
我们平时要是看见一个人在自己嘴里塞了个漏斗,都会觉得特别好笑。可是丹青此刻却完全笑不出来。
两具死尸披头散发,面目狰狞。布满血丝的眼球凸出得很厉害,上面蒙有一层白翳;原本围绕着包裹它们的纤维肌肤居然悉数都翻露了出来,血肉模糊。眼眶周围尽数都裂开了,流淌出来的血泪还没有完全地凝结,顺着颧骨一滴一滴地爬着,嘴角边沿留有些许的白沫。透过肌肤可以清晰地见到尸体体表暴胀的青筋,一条一条地顺着周身蔓延,就像变异了的蚯蚓和蚂蟥。尸体的手指都屈张着,上面染有斑斑血迹,仿佛一只只张牙舞爪的红蜘蛛似的,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更加诡异的是,这两个人虽然死得如此凄惨,可是他们的嘴角却都带着一种奇异的笑容。不仅如此,两个大男人的双唇竟然红艳艳的,好像如女人涂了朱砂胭脂一般。红唇下又露出他们白森森的牙齿,紧咬着一株妖艳的黑色曼陀罗。此情此景,真是让人感觉说不出的恐怖。
“靠!”丹青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用手捂住了嘴,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呕吐出来。
皇甫玄武忍不住又把他拉进怀里,半是无奈半是怜惜地说:“如何,要你莫要看,偏生不听,唉!”
丹青推开了他,又举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站直了身子,另一只手拍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没……没事,只是……一下子没有防备……咳咳……没事……”说完又扭头看了一眼,还是觉得有些刺眼,只好捂着口鼻、眯着眼睛问:“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去报案?”
皇甫玄武充耳不闻,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丹青:“你没事吧?”
“我说了我没事。”丹青略微提高了音量说,“现在当务之急是去报案,还要保护现场。”
皇甫玄武叹了一口气,转向远志和天葵:“天葵,去找人来。远志,把守门口,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是。”
丹青小心翼翼地绕过尸体,准备往楼上走去。
皇甫玄武一把拉住他:“你欲何往?”
“上去看看情况啊。”
“你留下,我去。”
“那……你要小心点。”
皇甫玄武露齿一笑:“安心。”又冲着门口说:“远志,护好公子。”
“少爷安心,我在这。”远志马上从门外探进头来答应着。
皇甫玄武点点头,然后上楼去了。
丹青慢慢走回前台,深吸一口气,说服自己要相信科学,何况现在还是大白天,远志也在门外面守着。就这样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暗示,取出一方干净的手帕,开始简单地验尸。
死尸脸部呈现青灰色,额头上的颜色最深,几乎已经接近墨绿,然后依次向下层层淡化,最终在脖颈下褪去,皮肤恢复了尸体特有的死灰色。照这样看起来,应该是中毒身亡的。
他想了想,又看了看其它比较“正常”的几具尸体,脸色并没有中毒的迹象,但如此扭曲的表情还是第一次见到。只见衣衫凌乱,四肢纠缠,显然是有过一番痛苦地挣扎,然后才气绝身亡的。
他又站起身来,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并没有激烈搏斗过的痕迹。
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说道:“……就是此处。”
丹青听出来是天葵的声音,看来是官差们到了。
果然,远志和天葵首先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再往后是一群差役相随。
“公子,这位是江夏县令刘太爷。”天葵向丹青介绍着,然后又刘太爷介绍:“刘大人,这位是我家少爷……之友,梅公子。”
丹青上前见礼,刘县令赶紧还礼不迭:“本县有失远迎,还望雅量海涵。”
这什么情况?诗朝居然还有这么亲民的县太爷啊!
“刘大人客气了,”一个声音响起,众人循声看去,皇甫玄武正矩步方行地走下楼梯:“我等不过来江城游玩而已,未曾想要惊动贵县。只是如今巧遇这宗命案,于情于理也该叫你知晓。”
“哪里哪里,”刘县令陪笑着说,“当年若非武圣出手,本县早已赶赴黄泉,何来今日!”
皇甫玄武微微一笑:“刘大人命不该绝,在下不过顺应天命罢了。方才已将客栈上下搜寻一番,并无他人。想来这堂中十数死尸皆为住店之客。”
“有劳武圣。”刘县令谢过,然后命令一干衙役:“来人,搜寻证物。画工,绘制现场。仵作,验尸。师爷,记录成文。勿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
以前,如果某里坊内有案件发生,一般是知会本坊坊正,坊正带领巡逻队先行勘察现场,再上报县令。除非案情或紧急、或重大、或离奇异常、或复杂诡谲,否则县令经常是委派县丞带领衙役们再次勘探,通常不会轻易亲临现场。后来,深谙断案之道的狄公上谏如意大帝,认为此举过于繁琐,并举例论证,阐述条理。武瞾深以为然,便下令从今而后,不论大案小情,县令都必须亲自到现场视察。从此,县太爷再不是只能在公堂上才能见到的大老爷了。不过,出了人命官司总是新闻一件,消息不胫而走。所以这个时候客栈周围的空地上就开始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正在窃窃私语。
一众衙役们都各自忙活着,刘县令陪着丹青一行四人等候着仵作的初步验尸报告,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
仵作验得差不多了,上前回禀:“太爷,据小人验尸的结果,大堂内共有死尸一十六具,皆卒于半个时辰前。地上十四具尸身皆无明显伤痕,须回衙详加勘验。前台两具尸身均是面色青灰,体生小疱,青筋暴起,两眼突出,嘴唇破裂,双耳垂大,肚腹膨胀,指甲黑紫,系中毒而亡,然……究竟何毒,小人一时未能看出。”
刘县令张大嘴巴:“啊?非……非此花之毒么?”
“不是。”
“非也。”
皇甫玄武、丹青、仵作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说。
众人面面相觑,丹青赶紧解释道:“这种花叫做‘曼陀罗’,全株有毒,毒素会对中枢神经产生先兴奋后抑制的——呃……我的意思是,中毒的人会先抽搐和痉挛,然后出现紫绀现象,继而引发昏迷,最终导致死亡。”
皇甫玄武满意地点点头,仵作也竖起了大拇指。
刘县令又问仵作:“你当真不识此毒?”
仵作无奈地摇头:“恕小人无知。小人虽然验尸十余载,却从未见过此种毒性。”
刘县令只好陪笑着问皇甫玄武:“武圣,您师承药王,见多识广,不知这毒……”
皇甫玄武蹙着眉头,慢慢摇了摇头:“症状类似之毒甚多,一时无法定论。”
“你们平时就这样验尸啊?”丹青有些惊讶,那些刑侦剧里的法医们都像动手术似的检查着尸体,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往往就是非常微小的一处细节到最后却成了破案的关键。怎么这个仵作就粗略地翻看了一下就完事了?他疑惑地问:“为什么不解剖?”
此言一出,大家都惊讶地望着他,刘县令以为丹青在开玩笑,于是陪笑着说:“公子说笑,未经苦主,怎可擅动尸体?”
其他人也喃喃附和表示同意。
丹青撇撇嘴:“包——呃,有一位青天大老爷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比尸体更值得让人尊敬的了,因为这是一个人曾经活过的唯一凭证。’真相一天不明,死者就会永远沉冤莫白,纵然是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如果不将尸体解剖,怎么能够找到更多的症状?怎么知道是什么毒?又怎么寻找线索,尽快破案,缉拿凶手呢?”
刘县令还是很犹豫:“可轻易开膛破肚,于情理委实不通,这……”
“刘大人,”皇甫玄武对他略略一点头,“在下愿做个见证:今日太爷剖尸查验,实属无奈之举,以期早日缉凶,以免逍遥法外。”
“既是武圣担保,本县便安心了,多谢武圣!”刘县令喜出望外地感谢着。
丹青翻翻眼珠,原来还以为这刘县令真是因为敬畏鬼神或者以死者为大才不愿意解剖,没想到却是怕担责任。哼,都说一县之长是“父母官”,这刘县令还真不怎么称职。
刘县令当然不知道丹青正在腹诽他,朝一众衙役们一挥手:“来人,将尸身抬往义庄!”
“是!”
刘县令又陪笑着转向皇甫玄武:“武圣请至衙门,本县要亲自奉茶。”
“刘大人不必客气,”皇甫玄武淡淡地说,“我等欲一同前往验尸,可否?”
“这自然是好,若得武圣相助,破案想必指日可待!”刘县令连连拱手,“请。”
于是,一个县太爷陪着一个惊为天人的少爷和一个满身书卷气的书生,身边跟着一个不俗的武士和一个花样美男子,身后跟着一大帮衙役,还抬着十几具尸体,浩浩荡荡地朝义庄而去,留下几个人在那儿使劲地往门上贴封条。
估计这下江城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话资料就此丰富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