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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何为无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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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黎明即起,无妄寺清幽钟声已自近及远渲染开来,钟声与檀香融为一体,霎时间教人心气平定,超凡脱俗之感油然而生。
无妄寺得世人景仰,詹弘大师为住持,今时已然八十岁高龄,却仍是仙风道骨。无妄寺以签文准确著称,当年詹弘大师一卦道破天机,自此之后便不再出世,诵经念佛,偶得有缘人也只提点一二,解签文之事只字不提。
第一章何为无妄
詹弘大师有位得意门生——延清大师。延清的名号传得响亮,其一,是因为他解签文与詹弘大师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二,延清大师不过才弱冠之龄,造诣与悟性实在高。因此声名远播倒也不足为奇。
延清原叫魏君良,十年前便遁入空门,詹弘大师赐其法号为延清,当年延清不过也才十岁。他来到无妄寺时浑身脏兮兮,那年兵荒马乱,詹弘大师多半也猜到这孩子是这个时代的弃儿,被敌寇灭门。于情于理这种孩子是不能收的,他们怨孽深重,恨意蓬勃,怎么也不适合出家为僧。只是詹弘大师从他眼中没有看到丝毫恨意与绝望,他眼神仍是温和清澈,像是看透了一切,那个眼神不该属于这样可怜的十岁孩子。
詹弘大师当时觉得,这个孩子,要么没心没肺,要么忍耐超群,因此詹弘大师才破例收他做了关门弟子。果不其然,延清悟性极高,一点就通,詹弘大师十分看重他。
因此寺中僧人都在传,待到詹弘大师圆寂,住持位置非延清莫属。寺中老辈自是不服,甚至还有老僧特意暗示詹弘大师,意思很明确,延清尚且年幼,住持之位不该落到他身上。但是他们都被詹弘大师一句话堵回:“贪欲噬人,何以为僧?”延清倒是不在意这些流言,诵经念佛,解签敲钟,一一不落。这让寺中僧人老辈更加自惭形秽。
今日同往时一样,延清敲完钟后便至偏殿诵经。辰时过半,忽听得主殿一阵哄吵,他本不愿搭理,只是詹弘大师近日闭关,将寺中大小事务交由他来打理,见哄吵声许久不见停歇,他不得已出面解决。
刚踏至主殿,便见一身着华服,器宇不凡之人立于殿内,想必又是贵胄商贾来闹事,守殿小僧见他来了,微微作揖,态度谦恭:“大师。””
那人立刻将目光移至他身上,上下打量一番,言语轻佻:“没想到这无妄寺中还有此等俊俏的和尚。”
他挥退小僧,语气疏远而客气:“施主有礼了。这寺中都是心灵纯净的僧人,何人不俊俏?”
那人明显吃了一惊,语气略微缓和了些:“大师,方才在下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无妨无妨,施主今日来所为何事?”延清拨弄佛珠,轻声开口。
那人虽看似服了软,目光仍似有若无在观察延清,见延清发问,他笑道:“在下许宗政,今日前来是为了求教詹弘大师解签一事。”
“住持已不解签文几十载,施主难道不知?”
“自是早有耳闻,但此事事关重大,不得已才请詹弘大师出面。”
“住持已闭世,自是不会再出世,出家人不打诳语。”他突然话锋一转,“若施主信得过我,将签文交于我,贫僧或许能为施主解出一二。”
“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呢?若解了也是白费,又何必浪费口舌呢?”许宗政自然不是什么好主,延清不问世事,自是不知道他。嚣张跋扈的许小侯爷,目中无人,高高在上,若不顺了他的意,他便要了你的命。
“贫僧延清。”四字缓缓从延清口中吐出,字正腔圆,不怒自威。
许宗政来之前早已将无妄寺了解得透彻,延清的名号他自是知道的,只是眼前的延清与他想象的确实不太一样,他温和,但是总感觉他内心拒人于千里之外,许宗政半信半疑,但也不可直接询问他的身份,便试探道:“原是延清大师,失礼了。只是在解签之前在下有一事不解。”
“贫僧愿为施主解答。”延清双手合十,不卑不亢。
“此寺名曰无妄寺,无妄,乃没有平庸之意,在下自知无妄寺皆是高僧,只是如此招摇,将名号悬于寺庙之外,贵寺如此做法,可有失妥当?”许宗政挑眉,看似随口一问,实则咄咄逼人。
延清倒是不甚在意,甚至语气略显调侃:“《说文》中写道‘妄,乱也。’无妄,乃无乱。若天下皆无乱安定,贫僧等人方有用武之地。但是施主这种理解又何尝不可?只是佛家有语‘境由心生’,施主如此看待无妄寺,怕是心中有事困扰许久,将本性掩盖了。”
延清话音刚落,许宗政深深作揖,这才对他的身份深信不疑,他一番妙语,不仅给足了自己面子,而且又很好地给无妄寺作了一番解释,这番解释,恰恰是他心中所想。
许宗政这才掏出签文,交于延清手中,延清接过,说道:“签文易解,心魔难灭。施主好自为之。”
酉时刚至,延清诵经尚未结束,只听得殿外脚步杂乱,延清今日莫名有些烦躁,诵经结束后他终于不堪其扰,一开殿门便见膳房小僧忙忙碌碌,他喊住小僧:“冒冒失失作甚?”
小僧一个激灵,柴火都掉了几根,他连忙放下柴火,掸掸衣袖,双手作揖:“大师有所不知,今日许小侯爷要在寺中落脚,毕竟是朝堂之上的贵客,监寺命我们好生照顾……”
“居庙堂之高者又如何,既无路来此,就请他摆正自己的位置。天下之外我管不着,无妄寺宣扬众生平等,我等可受之事,他若觉苦不堪言,大可离去。”小僧着实吓了一跳,延清大师向来谦逊有礼,话虽如此,但他的反应与以往相比确实过激。
小僧一筹莫展,忽然一道男声自远处传来,似乎还带着隐隐笑意:“延清大师可真是错怪我了。”话音未落,小僧也只是刚眨了一下眼,那人已欺身逼近延清了,“我早已告知他们一切从简,奈何一个个反了天,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我待会定好好教训这帮奴才!”
许宗政说完见延清一直盯着自己,难免意外,斟酌片刻忙开口:“在下嘴拙,众生平等,岂能教训!我会好好教育这帮……”他顿了一下,脑海中千回百转,“这帮,朋友的。”替小僧解了围,他忙挥退他,小僧如获大赦,一溜烟便不见踪影了。
延清突然有些笑意,这许宗政倒也上路子,只是他接下来的话延清了不爱听了,他反问延清:“延清大师,我听说出家人定力惊人,况且您又是大师,小僧来回几次响动您便受不了了,如此浮躁,所诵经文佛祖能听得见?木鱼不会敲乱吗?”他神情实在诚恳,只是目光狡黠。
这人,着实阴险狡诈!延清回答道:“贫僧诵经已完,佛家之事,便不劳施主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