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荒芜大地

3、第二章

　　房间里散落一地的衣物被褥上还残留着杂乱的解放鞋印，书柜里空无一物只留几张残破的书页，沙发和床垫被刀子划开了一道道口子，弹簧和棉絮攒了出来。方芸瑟缩在墙角，摇着自己的头，不明白，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家好像瞬间倾塌。

　　方芸一直觉得自己是幸福而幸运的，父亲儒雅，母亲温慧，有着人人羡慕的好家庭。父亲留洋回国后，就在R大任教，并继续着病理研究，母亲在学校里担任文职工作，也是书香世家。在自己童年的记忆里，别人还在为了吃饱肚子而犯愁的时候，自己总能吃到好吃的水果罐头和夹着厚厚黄油的三明治。学校里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同学能穿上和自己一样的小皮鞋，用着四四方方的小手帕。

　　方芸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两个哥哥姐姐，但他们和自己不住在一起，每个星期会来家里读书和她玩。他们是爸爸朋友的孩子，方芸知道他们家不如自己的好，因为他们总是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和洗的泛黄的布鞋。方芸曾经问过父亲，为何不给他们也买上新衣服，父亲笑笑说，他们不会要的。

　　哥哥怀远比自己大五岁，是个无聊的家伙。每次来家里就是捧着书看，回家还要捎上几本带回去看。自从看到隔壁赵老师画的画后，又开始跟着整天的画画。方芸看着怀远画的素描，想让他也给自己画一幅，但这个笨哥哥却说只喜欢画景，不喜欢画人！

　　姐姐怀容会给自己讲故事，玩游戏，梳辫子。周日来了，还帮着妈妈打下手做家务。方芸和怀容姐姐最亲，常跟妈妈叨念着，能不能让怀容姐姐一直住在家里，晚上也可以和自己睡在一起。妈妈说：“怀容姐姐和怀远哥哥还有自己的妈妈要照顾呐，哪儿能一直陪你这个小鬼玩。”

　　这些美好的记忆就如同梦一般，在自己读初中那年突然就打碎了。学校里开始有了些隐隐的不安，高中部有些老师带着学生去串联了，渐渐的上课也变得零零散散，人人都搞起了运动。渐渐的和自己说话的人越来越少，自己好像成了班里的异类。

　　一天晚上几十个□□冲进了学校的家属院，几乎每家都被查抄了，高音喇叭叫嚣着，爸爸妈妈和其他学校里的叔叔伯伯被拉到了大院。从那天晚上开始，只要有高音喇叭响起，楼里的每个人都战战兢兢的，因为批|斗大会要开始了，不知哪一家要被点名拉出来批|斗游|行。

　　家里也再没有好吃的罐头，值钱的东西都已经上交了，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吃到荤腥了。晚上怀远送来了一小罐子猪油渣，母亲取了一点和着一小碗米和几片菜叶子煮了锅粥，这是方芸这些天来吃的最香的一顿。曾几何时，靠自己家接济的人家，反过来成了接济自己家的人。

　　“小芸，过段日子你要去你怀远哥哥家住，爸爸妈妈要去学习，家里的房子也要收回去了。”方芸睁大了眼睛瞪着自己的父亲，不敢置信马上就要离开父母，还有这家。

　　“小芸，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不可能总在爸妈身边，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你怀容姐姐和怀远哥哥也不是外人，到了人家家里可不是做客人，要主动一点帮宋姨做家务，不添乱哈。”母亲把自己碗里的两根菜叶夹到了方芸的碗里，“快吃，要凉了。”

　　方芸低下头，就着碗继续喝着，眼泪滴到了粥汤里，突然感觉这粥难以下咽。她放下碗侧头问：“妈，那我什么时候能回来？你们什么时候回家？”

　　“小芸，你也大了，有些事你也该知道，这是非常时期，也容不得我们选择，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服从安排。你也要好好听宋姨和你哥哥姐姐的话，别乱说也别乱想，也别去人多的地方。”父亲沉下声悄悄地说，“爸爸说的话千万要记住，刻到自己心里！”

　　方芸被自己的父亲吓到了，她从没见过父亲这样说话，低低的点了点头，小声回着，“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