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念》关风与月

3、张夫人

　　自从上次张大佛爷走后，妈妈待我便很不一样了。大概是因我不再接客确实损失了不少生意，却又碍于张大佛爷的震慑，不敢再让我接客，所以脸色很不好。
　　好在我也不是完全没有生意，二爷还是几乎每日都来的。
　　只是比初次见时有精神了一些，剃去了下巴上发青的胡茬，半长的头发也剪的干净利落。
　　每次来还是只做三件事——听曲儿，喝酒，抽烟。
　　来的次数多了，话也渐渐的多了起来。有时会在我唱曲儿的时候跟着哼两段来指点我，偶尔心情好的时候还会跟我说笑两句。
　　他唱曲儿唱的很好听，他告诉我，他先前是唱戏的，唱旦角儿。
　　我委婉的表示了一下他和认识的那些唱男旦的人都很不一样。二爷自然是能明白我的意思，却只是温和的笑笑，跟我讲，唱戏的老规矩是男女不同台。但旦角总要有人唱的，这才有了男旦一说。
　　我觉得二爷虽然话不多，但其实是个挺好相处的人。
　　我就这样陪着他喝酒唱曲的过了十几日，让我打心里发寒的张大佛爷又出现了，还带了两个人。
　　张大佛爷来后，二爷便显得很烦躁，刻意的冷了一张脸，冷的张大佛爷也很烦躁。
　　整个房间里充斥着一种可怕的味道。
　　在这样干冷的气氛中我自然是不敢抬头去看张大佛爷的，只看到随着他一起来的那两个男人年纪似乎比二爷还要年轻些。
　　那个西装革履唤作九爷的男人对着二爷一笑：“二爷，许久未见，可还好？”
　　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气质柔和的跟张大佛爷比起来简直柔和的像菩萨了，但柔和的眸子深不见底，似乎跟他对望一眼就已经被他看透了无数次，却是另外一种无法言说的可怕。
　　“还好。”二爷淡淡的应了一句，抬眼到：“你们来的，有些早。”
　　当然，不得不承认二爷也是可怕的人。只不过他可怕的比较好看且看上去温柔。
　　好在另外一个唤作五爷的，是个干净又讨喜的少年。
　　五爷笑嘻嘻道：“可不是吗，一下火车就被佛爷的车接到这里来了。我还以为佛爷感我们舟车劳顿想要犒劳犒劳我们，没想到二爷你……”
　　话还没说完，他长衫的衣袖里突然冒出一个灰突突毛茸茸的小脑袋，冲着我凶神恶煞的“汪汪”了一通……吓得我往后跳了一大步，立时推翻了刚才的想法……
　　袖子里的狗叫够了，五爷歪着头瞪着他那双像小狗一湿润又灵性的眼睛望着我，楞了一下，又喜了一下：“咦？年轻时的二夫人！对不住对不住哈，你可能香水喷的太多了，我的狗闻不了这个味儿。”
　　年轻时的二夫人。
　　这七个字狠狠地砸在我心上。
　　我注意到这个称呼从他口中说出来时，张大佛爷的表情略微一僵，九爷不轻不重的瞪了他一眼，而后小心翼翼的望向二爷。
　　二爷双眼空空的同张大佛爷对视着。
　　而五爷却一脸无辜的扫了一圈，一脸无辜的问了声“不像吗？”，然后一脸无辜的对我挑了挑眼梢，一脸无辜里竟带了点怜悯之意。
　　我有些明白了，不知是不是应该感谢他看出了我对二爷的心思而有意提点。
　　原来，二爷在众多姑娘里一眼就看到了我，日日来看我，时时对我笑，这些都只是因为我的脸，长得有点像他的夫人？
　　我承认这些日子我的确对二爷是有点着迷的，这样的小心思连他都看得出，二爷应该早就看出了吧？
　　想通后，却觉得心中突然觉得很憋闷。
　　我知道我为什么憋闷，我也知道我根本没有资格憋闷。
　　没来得及多想，张大佛爷便用眼神示意他们有事要谈叫我出去。
　　其实我早就想逃出去了。
　　青楼没有别的好处，房间的隔音还是很好的，我守在门外，半点声音都听不到。闲来无事，开始琢磨张大佛爷和二爷之间究竟是怎样的联系。
　　不是我有意揣测，但几天前张大佛爷脸颊的掌印和二爷红肿的双唇，还有那件披在二爷身上又被二爷扔出窗外的军装外套已经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了。二爷待人从来都是亲切和顺，只有面对张大佛爷时才会冷下一张脸，眼神常常躲闪。而张大佛爷看二爷的眼神，我没敢细看，但还是能感觉的出很炙热且直接。
　　但也许是我想多了。毕竟张大佛爷适才新婚。听说他与夫人情投意合甚是登对。对于二爷，至少我可以肯定，他们口中的“二夫人”在他心中非比寻常。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往这边来了。是我们这里的守卫在拦一位姑娘。
　　这位姑娘看上去绝不是好惹的主，一张精致的脸娇俏且艳丽，生得确实是美，还穿着一身新嫁娘的红衣，气势汹汹的一副捉奸的架势。走到我身边时，她身后跟着的丫鬟指着我的房门：“小姐，我听到佛爷的声音了，就在这里。”
　　我心说这都造的什么孽呀，张大佛爷竟也会被他夫人捉奸！思绪乱飘时下意识的竟还为二爷捏了把汗。
　　还未及反应，张夫人大概是嫌我站在门口碍事，狠劲儿推了我一把，我往后一撞刚好摔进房里，撞断了这两日才刚换上的门栓，胸腔痛的一阵血气。
　　房里的四位可怕的老板同时朝门口看过来，气氛有些微妙。
　　我猜对了一半，来的人的确是张夫人，却不是来捉奸的。
　　这种场面我还是头一回见，就这么摔在地上忘了起来，最后还是二爷将我扶了起来。
　　张夫人见到张大佛爷，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上前抱住他的胳膊，办嗔半怪的道：“启山，你做这么危险的事，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张大佛爷语气平淡：“因为危险，所以不跟你商量。”
　　张夫人继续道：“那我也要跟你回长沙。”
　　“长沙城现在局势不对，你留在北平安全些。”
　　“我不同意，张启山，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北平。”
　　“我们办完事要立刻送二爷回长沙，安顿好后我再回来接你。”
　　二爷……就要回长沙了？要……离开北平？
　　我睁大眼睛看向二爷，却见张大佛爷说着也转头去看二爷。
　　二爷谁也没看，只是恍若局外人一般，顾自轻声问我：“方才有没有摔伤？”
　　我打了个寒噤。
　　张夫人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道：“不行，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去。”对二爷道：“二爷，你不是一向想要清净的吗？你也要跟着佛爷疯吗？”又对佛爷道：“你们说的那些民族大业我不想懂，我只想我的夫君好好地在我身边！”
　　二爷看着张夫人眉梢轻颦，神情中有点心疼，又有点不忍。
　　过了一会，双眼空洞的不知望向何处，声音听上去有些萧索：“夫人不懂，佛爷却懂得太过。”
　　张大佛爷冷着脸沉默了一会，过去牵了张夫人：“行了，先回去，以后再说。”
　　两人走了后，气氛似乎一直没从刚才的冰冻中缓过来，又安静了好半天。
　　刚才一直在给狗顺毛没开口的五爷瞪着无辜的眼睛看看九爷，又看看二爷，踟蹰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开口：“要不，咱们打两圈？”又看看我：”年轻时的二夫人，你会打麻将不？”
　　九爷习以为常的黑了他一眼，起身整整衣角也走了出去。五爷嘴里叫着“小九九等等我”把小狗往衣袖里一塞跟了出去，二爷没有做声也跟了出去。
　　二爷临走前，我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上前拽住他的衣袖跪了下来：“二爷，我想赎了身跟你，做什么我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