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宠物妖》杜阅微

88、第八十八章

　　我没有理他，继续吃我的雪糕。

　　“……其实都没有关系，这个妖或那个妖，这个人或那个人，对我的生活根本没有区别，只要能有一个孩子……”

　　说到最后男人的声音变得有些怪异，像是因拼命压制住自己而哽咽。

　　心理学家是错的，吃甜品并不会把人的心变甜，反而会变酸。我把吃剩一小半的雪糕扔进长椅旁的垃圾桶，然后呆呆地望着前方。

　　我没有想到，这个故事中最大的反派，居然有与我同病相怜的一刻。

　　街上人潮汹涌，有些人在欢笑，有些人为了自己生活中的麻烦而苦恼，但不管是欢笑着的还是苦恼的人，都对阴瑶、强壮、胡里的牺牲一无所知。

　　就算知道，他们只会觉得与己无关，何况，妖为人类而牺牲，难道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吗？

　　“我知道你不想再见到我，其实，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你们，”坐在旁边的男人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恢复冷漠的腔调，“各过各的吧，以后我再也不想跟你们有什么瓜葛了。”

　　他站起身走了。

　　我的生活平静地继续着。上班，回家，每周与男朋友约会一两次。

　　这天又是一个周末，他约我去郊野公园玩。

　　过了一会儿，我奇怪地发现车子行驶的方向并不是他说的那个地方，“我们要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他神秘地一笑。

　　他很少这么故弄玄虚，我微觉奇怪。

　　他把我带到市郊的一个小区，小区不算大，但绿化做得不错，空气清新，白云悠然。入口处一排高大的法国梧桐，进去后绿竹夹道，芳草如茵，几颗大石头点缀其中，算是天然的休息椅，稍远处还能看见泳池和小亭。最难得的是小区背靠着一座小山，山上保留着原始的树林地貌，只开辟了一条登山径，美丽的长尾雉鸟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上。山脚下还有一个小小的水池，池中鱼儿三五成群，悠然摆尾，池边垂柳依依，柳树下有个赭色大石块，两只小乌龟叠在一起，一动不动地趴在上面。

　　他领着我走进了一套三居室，站在宽敞的客厅，他对我说：“你以前说过，住的地方不能在闹市区，因为光污染太厉害了，你还要买一架大大的天文望远镜，这样晚上可以看到美丽的星星。所以，我买下了这套房子，在这里你可以清楚地观星赏月，以后这里就是你和我的家。”

　　我惊诧地睁大眼睛。那的确是我的理想，但就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却牢牢记得，并且不动声色地帮我变成现实。

　　他望着我的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在我面前单膝跪下，打开那只盒子，里面是一枚白金戒指，“我上次的求婚太随便了，不能算数，现在，我正式向你求婚，小蔷，请你嫁给我好吗？”

　　我呆住了，然后，用双手掩住脸，泪水不断地从指缝间渗出。

　　我曾经梦想着有那么一天，心爱的男人会捧着戒指，虔诚地跪在我面前，向我求婚，到时，我一定要骄傲地为难他两次，到第三次才答应他。

　　可是这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了。

　　眼前这个男人，他是真心对我好。作为一个女人，我还能再要求什么呢？

　　“我能理解为，你是因为太高兴了吗？”他仍然跪在地上，微笑着温文地说。

　　我胡乱擦了擦泪水，呜咽着说：“你，你对我太好了……”

　　他站了起来，轻叹了一声，温暖的大手帮我擦去泪水，“小蔷，我只怕我对你不够好，答应我，好吗？”

　　我点点头，泪珠纷纷涌出眼眶。

　　他的眼睛一下子绽出喜悦的光芒，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小蔷，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他声音里的欢喜非常真实，我不禁有些诧异。

　　原来他这么爱我，可是，看他平时的表现又不像。

　　这世界上的悲戚和喜庆总是交替进行的，大概是因为一旦发生了某件令人悲戚的事，人们就会尽快找出一件喜庆事来让自己忘记前者。

　　突然间，我发现自己成了一个非常忙碌的准新娘。

　　婚纱照还没有拍，该选哪间摄影公司？在白雪纷飞的高纬度山脉拍，还是缤纷的热带海底？

　　婚纱选哪种款式？或者干脆自己设计并定做？

　　要先注册还是先办酒宴？日子该选哪一天？

　　伴郎团和伴娘团的成员是哪些人？请柬样式选怎样的？要发给哪些人？

　　酒宴当天的新娘服和新娘鞋是不是用传统中式的？要不要请酒宴司仪呢？

　　迎新娘的车队确定有多少辆车？有哪些朋友愿意做司机？

　　还有新房，要命了，新房居然还没有开始装修！

　　……

　　妈妈团团转，越想问题越多，最后她干脆把那些等待我决定的事项写在一张又一张的纸上。

　　我望着自己面前雪片似的纸张，有些茫然，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再过三个月，我就要做新娘了，我就会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了。

　　可是，我的心里没有一丝欣喜，只有惶恐。

　　这样的我，怎么可能得到幸福？又怎么可能给别人幸福？

　　我去公墓见强壮和胡里，告诉他们我就要结婚了，可是心里很害怕，问他们怎么办。他们可能有点生气，没理我，我只好灰溜溜地回家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离婚礼只剩下一个月了，我越来越不安——在这个时候结婚也许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我根本没有从往事中走出来，我还没有准备好和一个男人过婚姻生活。

　　我决定去找他，坦率地告诉他我还没有准备好，婚礼取消。事到临头才叫停是有点过份，但也好过结婚之后变成一对怨偶。

　　我挑了一个周末去跟他摊牌。

　　那是一个下雨天，天色阴暗，乌云翻滚，大大的雨滴打在伞上发出啪啪的声响，让人听了心烦。

　　我和他坐在一个咖啡厅里，黑咖啡已经喝到第三杯了，正事却还没有开始谈。

　　“小蔷，你怎么了？”他微觉奇怪地望着我，“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们都快结婚了……是不是对婚礼还有什么想法或者要求？”

　　“不不，”我连忙摇头，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硬着头皮一口气地说出来：“今天我约你出来，是想跟你说，我们的婚礼取消吧，因为我还没有准备好……”

　　我说不下去了。他的脸色很难看，眼神里有一种不容错认的伤心。那不是因为自尊受损的难堪，而是付出了真情却得不到回报的伤心。

　　刹那间我觉得自己没有脸再面对他：他什么都没做错，他对我很好，换来的却是我没有心肝的对待。

　　每一个做错事的人第一个念头都是速速逃离现场，我也一样。“……我先走了。”我一把拎起手袋，逃跑似地快步离开了咖啡厅。他叫我了几声，我只装作没听见。

　　大雨仍在下着，我在街上走了几步，裤腿马上被打湿，阴冷地贴在小腿上，感觉很不舒服。我的运气算好，不一会儿就等到了一辆的士。

　　车上放着欢快的印度歌曲，胖胖的司机一边跟着哼一边轻轻扭着颈，他通过倒后镜看了我几眼，突然说：“阿妹，我好像见过你哩。”

　　“是吗？”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嗯。”司机点点头，然后开始小声地自言自语：“那是什么时候呢？”过了片刻，他突然拨高声线来了一句：“我想起来了！阿妹，两年前你坐过我的车，那时你要去珠玑路，当时你走得急，我要找你三十五块你都没拿。”

　　我想了想，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不禁又是惊奇又是佩服：“师傅，你的记忆力真好！”

　　“是啊，别人都这么说。”司机很是得意。他看了看倒后镜，突然说：“阿妹，后面有辆车好像在跟着我们，是你认识的人吗？”

　　什么？

　　我连忙回头，是他，他驾车跟在的士后面，跟得紧紧的。

　　“呃，那是我的男朋友。”我不好意思地说。

　　“哦，你们吵架了？”司机一脸了然，“阿妹，虽然我也是男人，但是我选择站在你这边，男人就是惯不得！坐稳，看我甩掉他。”

　　司机平稳地加速，灵活地在大街小巷中左穿右插，不一会儿就车子就停了。我被他兜到有点晕，车停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师傅，你的技术很清湛，不过下次最好不要这样开，有点危险。”我干笑着对司机说。

　　“不会有危险，阿妹，我可是业余赛车手……”

　　我刚下车，他的车子也开进了小区。

　　“小蔷，小蔷。”他推开车门急步追了过来，伞都没拿。我自觉无颜见他，本想逃回家，却被他抓住我的手臂，“小蔷，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雨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流，身上也完全湿了，他一向衣冠楚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狼狈的样子，再加上双眼里蕴含着的伤痛，我实在是无法将伤人的话说出口。

　　“不……”我软弱地刚说了一个字，他立刻追着问：“小蔷，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的样子？我可以改的，真的，你不喜欢的东西我都可以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