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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未经红尘,难遁空门 ...


  •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小秃驴,小秃驴敲木鱼,当当当,当当当~~~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我从前最喜欢在他敲木鱼诵经的时候,在他旁边念叨,因为他总是念经,就不能陪我玩了,我就只好没完没了的打扰他。
      可他是个榆木脑袋,不做完两小时的功课绝不会罢休。不论我怎么威逼利诱,他就是个傻秃驴。
      这红尘这么美,他非要避开。怎知道未经红尘,难遁空门。
      如果我是他,绝不浪费这时间去做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的事情。
      “小苦师兄,咱们去采莲子吧!”之所以叫他小苦是因为他法号就叫苦禅,因为他从小被捡到寺庙里,师傅给起了个苦禅的法号。
      我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小苦,因为他表情总是苦苦的,直直的八字眉,天生的苦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想让他过得开心一点,也许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小苦小苦~~咱们去吧去吧!恩~~~”我扯着他的衣服,可怜巴巴的样子。
      可他这厢却一点不买账“我不去,我还要练功呢!”说着他就拿起了大鼎,两只小脚啪的,搭在小柱子上。
      倒立的小脸通红,我努了努嘴,计上心头拿个小蒲团坐在他面前,看着他的小脸,越来越红。我看你能坚持多久。我们就这样颠倒着看对方,我故意把脸贴的很近,就快亲到他光光的额头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倒立久了充血的缘故,他的小脸有点烫。
      “唉!”他翻到一边,从柱子上下来了,每次他都会叹气,但我知道他这是同意了。他就是斗不过我。
      “小苦小苦~你是不是同意了。”我言语中吐着胜利的喜悦。
      他也不言语,直接转过身走向山腰的池塘。每到此时,我就会屁颠屁颠的跟过去。
      我不是喜吃莲子,就是爱看他认真做事时的样子,因为这种认真活着的样子真好。
      天气阴沉,山雨欲来,这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他。
      天下着小雨,有些湿冷。我被家仆背在背上,有人给我撑着伞,但我还是能感觉山上的小雨滴迸溅在我的脸上,凉凉的让人直想打寒战。
      老方丈面色凝重的跟父亲讲着什么,而他就站在细雨中。我仔细的看着他,他却没有看我,这让我一直有些耿耿于怀,他竟没有看我。那时我们的年纪都细小,大概十岁左右。
      后来,经过一阵商榷后,老方丈转身对小苦说,让他好好照顾我。我心里高兴极了,不知怎么的,我就是莫名的喜欢他。
      家仆抱着我跟着他走进寺庙最后面一个偏僻的小屋,离长明塔最近的地方。房间干净整洁,灰灰的很单调,但讨人喜欢就跟小苦一样。
      家仆把我放在炕上,又放了一大包东西就离开了,我眨了眨眼睛,没有叫嚷也没有哭,因为有这个苦瓜小和尚,我一点也不害怕。
      小苦看了看我,什么都没说,就蹲在旁边点起火,看着他的小光头,我真想把上面的水滴擦干。
      我伸手摸了一下,那感觉说不出,挺好玩的,却给他吓了一大跳。
      “你~~你做什么?阿弥陀佛!出家人不近女色。”小手掌合十在胸前,那样子好不正经。
      我被他逗笑了我说:“我不是女色,我是男色。”
      他眨了眨清澈的双眼,看了我半天,目光在我身上游走,看看我的长发,又看看我的脸。
      摇了摇头,直呼罪过罪过,估计他是没见过女色的,就知道长长头发的就是女色。
      我笑得差点背过气。
      我说:“我真的是男的,若不是,怎么会呆在这和尚庙呢?”我百般辩解,就差脱下裤子给他看。
      最后他还是半信半疑,对着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和尚,我也没辙。
      到了晚上,山上的狼嚎的渗人,我害怕。只好爬过去,抱着他。
      却不料把他惊醒,他戒备的看着我,又把小手合在胸前,念起来什么经。
      我无奈了,那我也不放手,就这么抱着。渐渐成了习惯,他也不反抗,只是每次睡觉都要双手放在胸前念经。
      就好像我是要吃了唐僧的琵琶精似得。
      转眼三年过去了,我的身体似乎有了些好转的样子,当年那云游僧说的生死劫也安然的度过了,三年前大病一场,没得医治,将我送到这佑光寺,若能挺过一劫就生,若挺不过就在这寺庙了了。
      曾经我一度觉得自己,大概是挺不过去的,不过好在有这个小和尚陪我了却残生,也算不错。
      可是后来却越发的想活,想多一天再多一天和苦禅呆在一起,做那些无聊繁复的事情,也许就是这样活过来了吧!
      “要下雨了。”这山上的天气瞬息万变,转眼已乌云密布,小苦将莲子用荷叶捧了过来。
      “我们快回去吧!”小苦说着就要离开,完全不管我的意见。不过这山雨欲来,怕是跑不过了。
      我没有动,还是坐在原地,小雨滴开始落下。跑了十几步远的小苦回过头来看我没动,又折了回来。
      “这雨是跑不过的,山路又滑,我们等雨停了再下山吧!”我将这十三颗莲子揣在身上,将荷叶撑在头顶,转身向山上走。
      “山路滑,更不能上山了。”小苦跟着跑过来,语气里有些疑问。
      我笑了笑手在衣服里一颗一颗的数着莲子,生怕不小心抖掉一颗。
      “山雨下的不安静,有风,长明塔上的窗子怕是没关,我的灯该灭了,你也知道,我很怕死的嘛!”我笑着吐了吐舌头。
      “哦!”小苦想也没想就向长明塔走去,大概是日常工作养成的习惯吧,我依旧屁颠屁颠的跟着,我特喜欢这样跟着他,总是感觉很安心。
      不过雨下的急,拐杖不太灵活,跟起来有些吃力。
      “上来吧!”小苦突然蹲到我的面前,大概是嫌我走得太慢吧!
      我乖乖的趴在他的身上,一只手紧紧地搂着他,一只手撑着荷叶。雨水把我们都淋湿了,隔着衣服能感觉到他皮肤很烫,很热,我的心跳的有些快。
      我把下巴卡到他的肩窝上,整个人都依靠在他的身上,这是我们的心贴的最近的时候,仿佛两颗心在孤寂中彼此共鸣着。
      从我来到佑光寺开始,长明塔上就为我点上了一盏灯,日日长明,为了祈祷我长命百岁,据说若此灯灭,我就会死。
      小苦就负责看着这些灯,要记得添灯油,看护好。弄的小苦总是很忙碌的奔波与山上山下。直到前几日,才有了受罚的师兄代他打理塔上的事物。
      起初对于长明灯的神力我并不信,这不过是赚灯油钱的把戏,只有家境还算富足的人能供上一盏,所以我有时总是想故意将我的那盏弄灭。
      想看看第二天小苦看到我的那盏灭掉了,他是什么样的反应,他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惊慌失措。因为在我的印象中,他总是很平静的样子。
      如果灯灭我就要死去了,他会不会漏出些许伤心的样子来。懊悔自己没有守护好这盏灯。
      但终究我没有去做,因为李员外老母的那盏灯莫名其妙的灭了,接着,就传来了老太太驾鹤西游的消息。
      这可把我吓得不轻,再也没有了那个想法,因为我真的很怕死,我想想多一天再多一天和苦禅呆在一起,做那些无聊繁复的事情。
      山路用供奉的灯油钱修成了长长的阶梯,青灰色的石板被雨滴染成了深青色,有的地方还有了点点积雨。
      “小苦,我重不重?”我将荷叶举高,向前移了移。
      “不重。”他说。
      他的话总是很简短,而且很少,有时我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特别想知道雨滴每次砸在他的光头上是什么感觉,会更清楚的听到雨滴的声音吗?
      啪嗒啪嗒~~~
      我忍不住摸了一把,想把上面的水抚掉。
      小苦却突然停住了脚步,顿了一顿,但也没有什么言语,只是走的更快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这样,是讨厌我这样做吗?可是这爪子就是不听使唤,老是想摸他的头。我讪讪的收回爪子,继续在衣服里数着莲子。
      一、二、三~~四、五、六、七~~~十、十一、十二,少了一颗吗?
      到了塔内,窗子都关得好好的,我的灯在最顶楼独自呆在一个角落里。虽没有开窗,但火光还是有微微的颤动摇曳。
      小苦用手护在上面,我想那温度一定很烫。难道他感觉不到吗?这可是最好的灯油。
      我坐在一条长凳上,我的那盏灯也渐渐地平静了,小苦见状把手收了回去,搓了搓发烫的手心。
      “小苦师兄,你怕死吗?”
      “不怕。”
      “为什么不怕?”
      “人总有一死,何必在乎匆匆几十年。”
      “可是,你没有留恋的人或事吗?”我想他的留恋也应该跟我一样。
      “没有,我师傅说过,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生无恋,人无眷恋,无恋则无惧。”
      “那我~~~我们听蛙的池塘呢,池塘里的荷花呢?还有我~~~~我的长明灯。这些你都不想吗?”我话说的有些急,但我尽量控制着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
      其实我是想问,我对于他而言,算是份留恋吗?
      “不曾想过,师傅说出家人就要四大皆空,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莫要挂心。”他头头是道的说着,可是年幼的我们又懂得多少呢?
      “你又没有感受过什么是红尘,怎知都是镜花水月,你从来不曾拥有过,怎么做到四大皆空。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死木头。”我终究没控制住,喊了出来。
      “你怎么~生气了~~我~~”他支支吾吾的愣在那里,有些慌张了,想是不知道我为何如此激动,也对,以他的脑筋怎么会知道我的感受,否则方丈也不会给他起名苦禅了,他永远也不能理解这世间情欲之一二。
      之后我亦陷入沉默中,不动则不伤,无恋则无惧。也许是他说的太对了。
      我走的时候没有跟小苦告别,因为我想,我也可以和他一样,心不动,生无恋。
      被父亲接走的那天,天依旧下着小雨,我固执的没有坐滑竿,一步一步的踏着石阶,走下山去,期间休息了两次,这青白的石阶,就像小苦的衣服。
      回到山下的老宅,一切是陌生的熟悉,有些什么改变了,但还是原来的就样子,可能是我长高了,看事物的视平线改变了。
      人也认不全,不知该如何称呼。
      于是我在心中给他们每个人都起了个名字,以便记住他们。
      但有一个人我却不知给她起个什么名字。
      就像我在山上养的那条小狗,直到把他弄丢也没能起一个固定的名字,以至于在寻找他的时候都不知道要叫哪个名字。
      也许是因为她,不像小苦给我的印象那样深刻,一下子就起出了“小苦”这个名字。
      而面前的这个女人,我从不知道叫她什么好。
      可爹爹却让我叫她“娘~~~~子。”
      刚下山的这一年我只有十三岁,却娶了比我大三岁的妻。这点是我唯一羡慕小苦的,他可以永远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娶妻生子。
      除了这个,我从来没有羡慕小苦的生活,总是那样千篇一律,总是那样淡漠无趣。
      我常常想起了小苦的那句话“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不管怎样,只要我不动,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但是我错了,也许小苦也错了,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我的不动,换来的是一个同处一室的女人。
      我不知道小苦会不会得知这个消息,他会是如何反应,他口中的不近女色,他想象中的长发女人,就要日夜伴我。
      拜堂那天,来了很多人,他们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个孩子成亲。整个府里都是吵闹的,喧嚣的,但却与我无关的样子。
      我看着有些酒醉的父亲,面露喜色,很是高兴。这死寂的宅院终于有了股子生气。
      我托说身体不适,到后院休息。起哄的人说我这是想媳妇了,憋不住了。
      对房事我丝毫没有感觉,倒不如尿来的憋不住。
      我坐在院中,听着前面的喧闹,内心无比的迷茫,我想起了小苦,在他身边我总是知道上山的路,下山的方向。
      这次我却不知道怎么面对了。
      这个时候,小苦应该在念经吧!这回没有我在身边打扰,他可以安静的念经了。
      我将手伸到衣服里,继续数着莲子~
      一、二、三~~四、五、六、七~~~十、十一 又少了一颗~
      正数着,迎面走来一个人,他穿着青绿色的袍子,手中拿着一把胡琴,身侧一粉黛小旦相扶。
      大概是见我喜服着身,知是请戏班的主家。于是向我走来。
      “你就是那送上山借寿的薛家子。”那个油头粉面的小旦对我说着。大概是唱戏的原因,嗓音十分的圆润,好听极了。
      “借寿?”这个词我第一次听,不解其中意。
      “休要胡言乱语,快些走吧!”刚想接着问问,那青袍男人催着走了。
      只留下那小旦清脆的笑声。
      我想他定是个轻薄浮挑的人,爱讲些不着边际的疯话,但我却有点喜欢这样的人,因为我永远不能成为这样的人。
      只要闲下来,我就又想起了小苦。
      每每与他一同听老方丈讲经,他总是那个最认真的人,却总是那个最笨的人。
      老方丈问他的问题,他每次只答个一二,还不如我这俗世之人。
      要我说,小苦最没有当和尚这慧根,偏偏还死心塌地的一心空门。却连个男色,女色都分不清。
      真是个傻秃驴,心里咒骂着,却不觉得笑的会心。
      夜晚如期而至,吵闹和喧嚣也逐渐远去。因为担心身体,便省去了闹洞房,只有媒婆将我推入那布满血红的房间,这让我有些不舒服,还是小苦那青灰的屋子讨人喜欢。
      红烛在左桌上烧的安静,只能听见心跳声。我坐在桌子旁,看着跳动的火焰。想起了我的长明灯。
      大概是我真的很怕死,我竟转身冲出了房门,跑上了去往佑光寺的山路。一心想的的都是我的灯,和小苦。
      那狼嚎还在响起,催着我加快脚步,我想念小苦的怀抱,想念他双手合在胸前念经的样子。
      若是白天,你定会看见一个人穿着喜服的瘸子,迈着三只脚狂奔在山路上。我瘦弱的身体渐渐有些吃不消,我的速度慢了下来,但没有停止。
      经过一夜,到了鸡鸣时分,我才看见佑光寺朱红的大门,紧闭着,等到每月的十五才会大开。
      每到那个时候,小苦和我都会在后堂,小苦用炉灰擦拭着灯座,等着有人点灯,我则在一旁看着他,想着一会儿拉着他去哪玩,有时给他递递东西。
      越想着,越迫切的想见到他。
      我奋力的敲开了大门,开门的师兄被我这样子吓了一跳,急忙叫来了方丈。
      “苦禅师兄!师兄!”我虚弱的在后面不断伸出的光头里寻找那个熟悉的形状。
      方丈的表情很肃穆,但没有将我拒之门外,而是让苦乐师兄扶我进到了后面的禅房。
      “小苦~~小苦~~”我喊了好多遍,却不见他踪影。方丈说小苦上山去了,守在塔内,一夜未归。
      让我在此等候,差个师兄上山去找。
      见到他的瞬间我哭了,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是止不住。
      方丈带着那些被惊呆的师兄弟们离开了,只剩下我和小苦,他还是那么的木讷。
      我因为疲惫,躺在炕上。他蹲在地上开始生火。春末还是有些凉意,再加上阴雨连连,更是让人感觉寒冷。
      “山下不好玩吗?怎么回来了。”他却是很平常的语气开口问到,就像我从没有离开过,无论心中还是面上都是十分的平和。
      “我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想和你呆在一起,小苦师兄。”我说。
      他似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他看了看我的衣服,又像第一次见我一样上下打量了一番。
      就没了言语,只有柴火噼啪作响,还有木头燃烧的那股香味。
      我们就静静的待着,直到我沉沉的睡去。
      梦里全是小苦,我抱着他,安心的入睡,我下山后这么多不眠夜,才得到安然的一憩。
      直到晌午,父亲来接我,来接大婚当晚逃跑的我,他的面色很是难看。
      我在门前,还是看着父亲与方丈说着什么,最后决定了什么。
      小苦站在方丈的身后,就像我第一次见他一样,我仔细的看着他,他却没有看我,这让我和刚见他时一样有些耿耿于怀,他竟没有看我。这时我们都已十三岁,不同的是,我已娶了妻。
      回到山下,谣言四起。
      有人说我是会寺庙还愿,有人说我是一心想遁入空门,有人说我喜欢和尚。
      父亲的面色越加的难看起来,但也未曾说什么,大概在他心里我只是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而我却平静了很多,我也不知是为何,大概是因为那封信,我变得更加成熟了。
      是小苦的信,信的内容大概就是,你我缘分已尽,不要再上山找他之类的。我读了好多遍,却也参不透这其中玄机,他一定写了什么隐句在里面。
      我时常这样写字给他看,藏头诗,无字书之类的。
      但是没有,我偷偷的上过山找他,可他都不见我,我想他是故意躲着我。
      我一遍遍读着那封信,用手一遍遍抚摸上面的字,除了字面的意思,却读不出什么特殊内容来。
      只好继续数着怀中莲子
      一、二、三~~四、五、六、七~~~十,又少了一颗~
      我开始流连梨园之地,甚少回家。
      那青袍琴师成了我的师傅,我们拉着胡琴。却也没有什么乐趣。只是消磨时光,省的要回去见到那娘子。
      “为什么总是用着胡琴拉些个忧伤的曲子?”我问青袍。
      他笑笑说:“因为这胡琴,本就是悲苦之物,奏些苦曲,再适合不过了。”
      “既然他已经悲苦至极,为何不让他发出快乐的声音。”我回到。
      “悲苦早已注定,又何必非要改变与他,只能招致些个厌恶来的。”青袍说着拉了几下,似乎那胡琴也在同意他的说辞。
      好个悲苦早已注定,小苦也是如此吗?想想我在山上与他日夜相伴,却不曾见他对我露出一次笑颜。
      混迹了几个月,那娘子回了娘家,我这才回府里去,父亲看着未言语什么,只当我是个固执薄命的自家种而已,从来不曾让我费心家外事务,只盼着能早早的给他传宗接代。
      回去新房,红布早已被拆下,只留喜字还贴在墙上。
      屋子里只淡淡的脂粉味,循着味道,我看到了镜台前的小盒子,精美至极。
      里面的胭脂红的诱人。
      我学着小旦的样子在自己脸上铺擦了些,将那金玉钗,插在头上,学着,小旦在镜前,扭捏几下,竟是不输那小旦。
      此后,我便常常,在娘子不在时,着其襦裙,批其绣袄,擦起脂粉。
      就这样又混过了三年,我还是总想起我的灯,和小苦。
      渐渐模样变化很大,个子变得高了些,却越加的清瘦。这我是高兴地,穿起娘子的衣服越加的漂亮起来。
      父亲这几日总是愁眉不展的样子,几次与我谈话,内容无非是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内容。我全不以为然,父亲以为我是不开窍的愣头。
      哪知在佑光寺偷情的和尚可不少,山林野涧中我也窥见过。
      记得那次,在山上的溪旁,我与小苦就一起亲眼见过一个师兄在行苟且之事。
      小苦那时仓惶逃开的样子,让我发笑。
      我不愿待在家中,还有一个原因,父亲总是当着我的面,时不时的训斥我那总是唯唯诺诺,安安静静的娘子,这些无故的发难,我知道定是与那传宗接代有关。
      过了几日,府里又开始忙碌吵杂起来,后院开始建起了佛堂,父亲在此上花费不少,将那佛堂建的金碧辉煌。
      说是要请送子观音来。
      更让我始料未及的是,我又一次见到了小苦师兄。这也是我在山下第一次见到他。
      他变了,脸颊上的肉少了,棱角变得分明起来,就像所有长大的人一样,高大的身体,因为练功的原因变得精壮了不少。而唯一没有变得就是他苦苦的八字长眉。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说的应该是什么。
      也许我该问问他写的那封信到底有何玄机。
      站在他面前时,我有些不自觉的颤抖,但我掩饰的极好。我没有像第一次见他时那样专注的看着他,但我知道他一直没有看我。
      只唤身后的那个小和尚将观音送到佛台上。
      那个小和尚,看起来就像三年前的我们,稚气未脱,却是美好的。
      因为要诵经三天,小苦要每天沐浴净身,不吃不喝的在佛堂内。
      我每天都去看他,沐浴,念经,从来没有停下来偷一会懒。
      到了最后一天,我决定要见他,我考虑了很久,我要告诉他我一直没有忘记他,每天都在想他,每天都在数着莲子,每天都在想我的长明灯。
      见他前我细心打扮了一番。
      我在深夜偷偷潜入佛堂,他静静的在佛前打坐,没有丝毫的移动,我甚至以为他睡着了。
      “小苦师兄!”我蹲在他的面前轻唤,像从前一样抱住了他。
      他缓缓的睁开双眼,却没有丝毫的惊讶,愕然和慌张,依旧平静如初,只是不在像三年前那样木纳。
      “施主何事深夜造访。”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虽过分的悦耳。却让我觉得有些冷漠。
      我之前想着他应该会惊起,然后说:“出家人不近女色。”的屁话。
      我仍然还会对他说我不是女色是男色。
      可是这声“施主?!”听起来是如此的僵硬,令人难过。
      我还是喜欢他从前什么称呼都没有的对我讲话。
      “小苦师兄,呵~~我怕你饿了嘛~~”我有些僵硬的笑了笑:“这是素包子,我从厨房拿的,你快吃了吧。”
      我坚持着我们原来的样子,装作还是以前的我们。
      “持斋期间要守戒,不能饮食。”
      “唉?!哪有那么严重,这不过是个形式,就算有了这个送子观音,什么也不会改变的。”我坐在旁边的蒲团上。
      “阿弥陀佛!”小苦对着佛像,低下头,就好像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样。
      “嘿嘿!小苦师兄,我娶了妻了,就是头发长长的女色。”我苦笑着说到。
      他却一直没有搭话。
      “唉!小苦师兄,我们都十六岁了,你要不要还俗也娶个娘子啊!”我故作轻松的说着。
      “小苦师兄,方丈还罚你吗?你参禅有没有进步啊!小苦师兄,你怎么还变哑巴了怎么不说话啊!”
      我完全把这变成了我对过去小苦的喊话,面前的这个,我不确定还是不是小苦。
      “小苦师兄,我的灯还好吗?”
      “小苦师兄池塘里的青蛙还叫得欢吗?”
      小苦师兄你还记得我们那个没有名字的小狗吗?
      小苦师兄,我现在好多了,自己也能走得很快了。
      小苦师兄,你看你给我的莲子~~~我说着拿出手帕包的严实的莲子数了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数着数着,眼泪随着哽咽飞流直下。
      “施主!”小苦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但我能看出他似乎总是欲言又止。
      “诶~~~小苦师兄,你别总叫我施主,你是不是连我的名字都忘记了。”我继续的装作镇定。
      “我~~~出家人向来不记施主名号。”小苦淡淡的回答着。
      听着此话,我的内心痛了起来,自伊始,他就没有记我的名字。
      “也是,小苦~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原来是不曾记得。”我淡然的说到,但内心已是波涛汹涌。
      “小苦师兄~~~”我轻唤了一声。
      他一样没有答,看着佛前静静燃烧的烛火我们沉默了良久。
      “我知道,每次偷偷上山找你,你都是故意躲着我的,你我之间大可不必如此,是我放却不下,不过细想来许是念着欠你太多,才总是挂念着,从今后我也和其他香主一般,多多捐些功德,以求内心安稳,祝苦禅大师你早日功德圆满。”我极尽淡然的说完这番话,转身走向门口。
      “有心为善,虽善无心,施主不必如此。”苦禅难得回应一句。
      却非我想听的那句,我离开了佛堂,看着这灯火摇曳的宅院,慌乱铺天盖地的袭来,没想到我们之间竟是如此的不堪。
      在这庭院深府之中,竟无我方寸之地。
      我走向后门,向青巷走去。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的醉,醉的不省人事,醉得一塌糊涂,醉的天昏地暗。
      我一会疯癫的哭,一会痴傻的笑。看的小旦和青袍一愣一愣的。
      我抢过青袍的胡琴,胡乱的拉着,声音有说不出的悲凉,苦意阑珊。
      在这里醉煞了几日,直到父亲派人将我抬回那府邸。
      当我醒来时,旧疾复发,双腿又不能动弹。急坏了父亲,那娇娇的娘子竟流起泪来。
      “衬得年轻再寻户人家吧!再不济,也比我这个瘫子强,嫁妆我为你操办。”我得了个机会向我那娘子说。
      本以为她会同意,毕竟我两并无夫妻之实,跟着我与守寡并无差别。
      谁知她却摇了摇头:“你这话说的可够轻巧,可够没有良心。让我将那无良的坏事做尽,弃夫改嫁,背上那骂名,你不喜欢我,我知道,我不曾言语,可我的去留,你也不必为我决定。”
      没想到她是如此这般的女子,着实让我心中惊叹一番,只叹之前没有了解她。
      她日夜的照顾我,熬药喂药,尽心力的伺候。可我的病情却不见好转,反倒越加不如从前。
      我深知这非她的问题,是我自己不好,怕是熬不过这个寒冬。
      入冬之初,寺门开,我让账房准备好了厚足的香火。让娘子去寺庙祭拜。
      也该让她散散心了,整天陪着个病人,没病也要憋出病来。对于她,我十分的愧疚,却无可奈何,单是帮我面对父亲的压力,我就足以感激涕零的。
      三年前,对于她的憎恶与不屑令我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幼稚,肤浅。我甚至恶心自己的所作所为。
      娘子顶着风雪从寺庙赶回,这第一场雪下的竟是如此的厚。我温了些酒,给她驱寒。
      还拉了胡琴给她听,我想她会高兴,可他却看来心事重重,我不知是为何。
      “灯油可填好了?”我找话聊着。
      “填好了,是上等的油。”她答到。
      “是吗?”我轻念一句,可我现在已经不是很在乎了,这生生死死的。
      “苦禅大师~~~他~~”娘子沉着脸,有些吞吐的说。
      “好了,莫要提这些~~~”我赶紧的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我的心思,她一直到知道,具体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她本就善解人意,聪慧过人
      “过来,我与你多饮几杯。”我坐在床上,呼她过来。
      “你身体未愈,怎能饮酒。”说出此句时,她终于不在阴沉着。
      “无妨,可能是今日你在佛前诚心请愿,我感觉好多了,腿似乎能活动了。”说着我试着站起来,有些摇摇晃晃,我深知我自己的情况,想想今日许是回光返照吧。
      “快歇着,别乱动,我这就过去。”她说着拿了酒壶,和两个酒杯走了过来,走进看看,我才发现他似乎哭过,眼中泪波婆娑。
      我有点心疼:“娘子与我还未曾饮过交杯酒,来,今日我们共饮三杯。”
      我表现出很开心的样子,心中却是有些难过的。
      酒过三巡,她已面色绯红。我深知她不胜酒力。
      我揽她入帐,宽衣解带,行夫妻之礼。
      我想只有孩子,能够成为她以后在这个家立足的根基,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这个能力。
      虽是酒后,但我感觉到她在流泪,不只是为何。许是弄疼了她吧!我尽量的小心些。
      本就一病秧子,也没多大力气,草草的完了事。一连做了几日,我的病也越发的严重了。
      不过奇迹真的降临,娘子怀胎一个多月,整个府内都沸腾了起来。最高兴的怕是我那亲爹了。
      有了这件喜事,我的病也不再是大家牵肠挂肚的事情了。
      又过了几日,娘子决意亲自去寺庙还愿,我与父亲拦不住。父亲担心不已。
      看着这个宅子里仿佛有了生气一般,我叫仆人将我抬到外面,凉意让我平静下来。我看着那些枯藤老树。
      想起小苦爬到树上给我摘柿子的样子,似乎不管叫他为我做任何事情,他都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做~~~
      看着娘子安然无恙,父亲松了大大的一口气。
      在院中无意听见了仆人的谈话,小苦竟然成了远近闻名的活佛。就因为薛家的病秧子也能在女人的肚子里种上种,世人都说是亏了小苦请的送子观音。
      现在十里八乡的生不出孩子的,都找他。
      我顿时觉得可笑至极,的确是因为小苦,我才会与娘子洞房,但我并不相信这与他是不是活佛有关。
      难不成,他真的如愿以偿,修成正果了。每每想到此处,心中都有些郁结。
      我是有些气他的愚钝,但如若他真是如愿以偿,这无疑证明了我的坚持是错的,他即使不入红尘,一样可以遁入空门。
      没想到时隔三月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消息竟是如此让人郁闷。
      甚至比在郎中口中听到我时日不多,更让人烦恼。
      怕是挺不到孩子出生了,我开始了告别的计划,其中没有小苦,或许最后再和他告别吧。
      我差人请来了那与我意气相投的小旦,和教我胡琴的青袍。我们通宵对饮,想来时日不多,早早结束未必不是好事,我也就不必忌讳饮酒了。
      我们无意间谈起了小苦,我只得装作漠不关心。
      “什么活佛不活佛,不过是歪打正着。”我似乎有些醉意。
      “可不,我瞧那样子,估计也不是个安生主,只怕也是与那些进香夫人偷香苟且。”小旦用他圆润如玉的声音轻笑着。
      “又要胡说了。”青袍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我最听不得他们调侃小苦,却又不想生生辩解,只好转换个话题:“记得上次,你在我大喜的那天说过上山借寿,是怎么回事?”
      小旦眨眨眼睛,愣愣的看着我:“你竟不知道这回事吗?说起来你和苦禅大师还真是有缘,借寿、生子,都亏了他了。当时镇上的人都说,薛家少爷上山就是为了借寿,将苦禅的寿命借与你,你才得以病愈,镇上都是这么传的。
      “将苦禅的寿命借给我!”我竟一直不知道此事,怪不得三年我俩同吃同住。回想那时我总是有说有笑的拉着苦禅做这做那的,竟不知道和他在一起是向他借寿,还这样欢喜着的消耗着他的寿命,苦禅师兄内心一定恨我不及,却还忍受着~
      “对啊~你竟不知道,所以,要不他这么年轻怎么会有弟子。号是~~是纳云,看着挺机灵的,这不前些时候,有给你们薛家请来送子观音,现在苦禅他们师徒,可真是炙手可热~”小旦在那滔滔不绝的说着~
      可自从那声“纳云”出来,我就无法听得下去,倒满的酒也溢了出来。
      纳云?他怎么会叫纳云,是小苦师兄给他起的法号吗?小苦师兄一直都记得我的名字的!那为何他一定要拒我千里,是因为我一直在消耗他的生命却浑然不知。
      猛干了一整杯酒,顺着喉咙滑下,烧灼感就如无数芒刺在喉,我顿时狂咳不止,直到口中尝出那腥甜味来。
      “薛家少爷~~薛少爷~~快叫郎中来~~~~”昏迷前只听得周遭一顿叫嚷。
      “小苦师兄,等我薛纳云长大了,你我一起云游四方可好?”
      “等你长大了,就要回去了。”
      “我不回去,我要永远和小苦师兄在一起,永远不近女色~~哈哈哈~~”
      “唉!”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小苦那时为何总是叹气,因为他知道我不会永远在他身边,只是来借他的寿命~
      他知道我不会在他身边,所以要一直据我于千里~
      这就是他说的:“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生无恋,人无眷恋,无恋则无惧吗?”
      我要回去,我要问清楚,我要待在他身边~
      我虚弱的苏醒过来时,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出家。”
      父亲不点头,我就一直哑着嗓子喊着:“我要出家,我要出家~~~我要出家~~~我要去佑光寺,求求你了~爹~”
      喊得声嘶力竭,极尽所有怨气,差点直接断了气~
      闹得很,父亲只好差人连夜冒着风雪送我去了寺庙。
      风雪漫天,我心中只想着我的灯和小苦,许是怕长明塔上的窗今夜未关好,叫我甚是担心吧。
      方丈立在风雪中,不同意为我剃度。
      我就一直俯身跪爬在那里祈求,一遍又一遍,直到雪慢慢的大了起来,我的身体弱的甚至能感觉到雪花的重量,我想那时雨滴打在小苦的光头上时,一定比这要重。
      “师兄~~师兄~~小苦师兄~~塔上的窗子没关好,风真大~~咳咳~师兄我好怕死,好怕~”当方丈命人将我抬入禅房时,我已经昏迷了神智,在小苦一直住着的那间禅房里痛苦的喊着,小苦却不在。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小秃驴,小秃驴敲木鱼,当当当,当当当~~~”
      “小苦师兄,我怕死,我怕死后再也见不到你,我更怕死后见到你。”
      油未尽,灯已枯。
      我握着那仅剩的七颗莲子,在心中默默的数着,等着~~
      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三四五六七~~~
      我等到方丈将我的最后一根青丝切断,却等不到小苦回来。
      最后的那一刻,我似乎感觉到了雨滴落在光头上的声音,有些沉重,有些凉,有些痒~~~
      我走的那一夜,灵魂还有片刻停留,我看见风雪弥漫了山腰,千节阶梯被雪盖了个严实。
      小苦连滚带爬,手脚并用的向上爬着,那雪凉的扎入骨髓。四肢上的肉估计都麻痹了,光头上落的雪都融化成了水,我还是想伸手的帮他擦去,却触碰不到他~
      他终于爬到了塔上,风雪骤停,长明塔中依旧是灯光摇曳,他跪在地上护着我的长明灯,祈祷不要熄灭,直到冻的手脚不听使唤,意识昏迷。
      那长明灯没有丝毫的动摇,还是那样静静地燃烧着。
      他听闻我死讯时,眼中的那一抹愤恨我看到了,他还是在乎的,他一定恨这灯欺骗了他。
      骗得好苦。
      心不动,生无恋,你我终究是做不到的~彼此分隔得再远也做不到~
      小苦失魂落魄的走下山去时,我用尽全力化作最后一道风,吹吸了自己的长明灯,最后一次拂过他的身旁,吹起地上的雪,向他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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