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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菲米】Prison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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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下了雨,米达麦亚身着一件纯黑色的丧服,站在他身后的儿子穿着同样的装束。
参加葬礼的人还没有来齐。
不远处的丧钟被一遍一遍敲响。米达麦亚站在雨中,有些茫然地看着掘好的墓穴,墓碑上镌刻着爱妻的名字以及生卒年月。而墓侧空着预留给他的位置。
细密的小雨打湿他的肩头,天空中是灰蒙蒙的颜色。
雨渐渐下得大了,轰鸣的雷声由远及近。
米达麦亚的身影几乎隐没在雨里。菲利克斯终于走上前,双手搁在父亲的肩膀上,落下的那刻,他清晰的感觉到父亲的身体猛地一颤,似乎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甩开他。
“雨下大了。”菲利克斯一边说,一边拿下搁在父亲肩头的手。
现在已经矮他一截的米达麦亚没有回答他。他就那么一直站在雨中,微低的头颅看不见神色。
参加葬礼的客人陆续到来,一切招待都由菲利克斯负责。元帅们看着雨中的国务尚书,谁都没有想要上去和他说话的想法。
安慰之类的话,在过去的几天中,已经说的够多了。
其余的话,现在说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被誉为爱妻家的米达麦亚此时的悲痛他们多少都可以想象得到。陪伴了自己数十年的妻子,终于还是先自己一步离开。现在的米达麦亚,只剩下那个在雨中略带悲伤地微笑着的儿子。
他与爱妻,也是与挚友唯一残存的羁绊。
菲利克斯在招呼客人的间隙,时常不安地回头看看父亲。
拜耶尔蓝在葬礼快要开始的时候才匆匆到来。
他刚从驻地奥丁回来,刚出宇宙港就直奔这里。葬礼现场是一片奇特的静默,像是所有人都在向死者守护一个什么样的秘密。拜耶尔蓝的到来,打破了这场静默。
他几乎是有些激动地冲上前,做出了谁也没有料到的举动。这位忠诚的副官拥抱住自己敬爱的上司。
“哭出来吧,阁下,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菲利克斯有些羡慕能够安慰父亲的拜耶尔蓝。
他的父亲,正抵抗着他所有的触碰。他下意识地看着这双手,他曾用它多少次拥抱过自己称之为“米达”的父亲。
也正因此,在他的妻子,菲利克斯的母亲的葬礼上,米达麦亚拒绝着这样的触碰。
拒绝着来自共犯给予的安慰。
这样的安慰,会让他感到罪恶,以及说不出口的愧疚。
然而他最最恐惧的,却是在妻子离世的一刻,比悲伤更早一步到来的释然感。那一刻,他是真的感觉,自己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随之而来的强烈负罪感将他淹没。他为了这样的自己而深深地自责。
米达麦亚对于妻子的愧疚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一个人的死亡而改变,它只是沉默地积淀着,慢慢地将他压垮。
渥夫根•米达麦亚弯腰将手中一整束的黄玫瑰放在妻子灵柩上,然后亲手将第一捧土洒了下去。
不用多久,他就看不见妻子的灵柩了,墓穴被渐渐填平。他却记得灵柩上的每一个花纹。
雨已经停了,芬芳的泥土香气在清新的空气中弥漫,阳光不期然地落下,天空是异常明净的蓝色,就像是菲利克斯眼睛一样的颜色。而那眼睛的主人正再一次走近他,带着些许不自然的小心翼翼,米达麦亚向着反方向退了一步。菲利克斯立刻停下了脚步,几分钟后退了回去。
他被有些担心的克斯拉夫人叫走。
这位如今仍然娇小可爱的女士目光里是母亲般的关切,菲利克斯松了口气,至少他不用再次面对方才那样的场景。他的父亲并不想要看见他,他有些自嘲地想,有力的手掌在身侧握成了拳头,抑制住心底的不甘心。
菲利克斯对于母亲的感情多少有些复杂。
艾芳瑟琳是个温柔的女性,即便在知道身世后,对于菲利克斯而言,艾芳是他母亲的事实也没有改变。在那个时期,他恨过父亲,顶撞过他,故意做些让他生气的事情,但在艾芳面前,他一直是个不忍让母亲伤心的儿子。
直到叛逆期之后,随着他对父亲感情的微妙变化,他对母亲的爱也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很多时候他几乎以为自己分裂为两个人,一个享受着家庭的温情,另一个则像是他血脉上的父亲般冷笑着站在一边。而他以另一种情感来爱着父亲的部分,大概便是那位血亲所残留下的魂魄。
他与他的养父一样,竭力维持着这个家庭,让一切如常行进。
只是他们小心翼翼去维护的这个温暖幸福的家庭在今天彻底失去平衡。一切虚像都没必要存在了,所有的尖锐的部分刺眼地显露出来,就连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菲利克斯都忍不住感到一丝眩晕。
他想象过,当这一天到来,一切可能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憧憬过最好的结局,也不可抑制地揣度过最差的结局。
克斯拉夫人担心地将他拉进伞下,菲利克斯没有拒绝,他低着头,明蓝的眼眸掩埋在阴影中。克斯拉夫人听见这个一贯倔强又克制的小伙子发出隐约的倒抽气声,有那么一些雨渍顺着棕褐色的发丝淌了下来,在这个初夏的季节里很快消失。
一阵微凉的夏岚催动着夫人手里的伞,几米外的墓穴已经只剩下一小片潮湿的新土。
耳边的声音断断续续,幻觉似的消散在空气里。
“妈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