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灵》范小师

52、往生缘2

　　“郁老将军请留步！” 一道娇美的声音从华丽到极致的轿帘中传来。最惹眼之处便是轿子的四周围镶满了西域最罕见的琉璃珠，那是几年前郁震西在西域偶然所得，听闻有辟邪护体之功用，特地快马加鞭让将士带回来给郁不休的。郁不休前生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战场度过，但对于朝堂局势看得也很是明白，他儿子媳妇都相继战亡，家中只剩下他和一对孙子女，他若再坚持那些将士之骨气，怕是郁家会被皇室之人忌惮。所以这些琉璃珠到达手上的当日，他便连夜上了皇宫双手奉给了先帝。他默不作声的扫了那顶轿子一眼，很快明白了首尾。先帝去世，所有宝藏都归现在的帝王继承，怕是太过疼爱这个唯一的儿子，连殡葬之时也未曾将这些稀世珍宝放入棺内。轿子里那位身份不凡的女子不正是几年前跟皇帝进谏西儿去西域守城的那位最受宠爱的瑜妃娘娘么？

　　这时只见六个彪形大汉闻声悄无声息的放下了轿抬，静静等候在一边。一只玉白细软小手轻轻拉开那遮帘，轿内出现一张明媚娇艳如花容颜。平常富贵人家夫人小姐，出门最多跟随十二人，就连时下颇受重用的宰相，他家夫人和子女出门也只配了十八人，可观眼前这盛况，轿夫虽然只有六人，但每个都身怀绝顶武功，就凭刚才那一抬一放间的自如，郁不休就判断这六人的来头不小。更别提轿门后跟随的七十二宫人，还有刚才发声的那道尖刺声音的主人，那可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太监，除了现任皇帝，他只伺候过前几年刚去世的太上皇。看来这瑜妃的手段可不一般。

　　“瑜儿见过祖父！郁老将军！”李瑜儿被刚才那名宫人挽扶着，轻轻的对着郁不休和李冒作了一个揖。

　　“不敢当，我李冒可没有这么大能耐，有你这样的孙女！”李冒嗤之以鼻的转过身。

　　“参见瑜妃娘娘！”郁不休倒是退后一步行了礼。

　　“老将军，你不用跟她行礼！她就是个不孝女！”李冒气冲冲的指着李瑜儿。他身边的仆人倒是很有眼色的一个劲的为他顺气，这老爷什么都好，就是在对待小姐，呃不，是对待瑜妃娘娘这件事情上太苛刻了。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瑜妃娘娘自从成了皇帝的宠妃，自己和自己的那帮小跟班在外也有了很大的面子，府中之人也渐渐的感受到了这些变化，所以对于瑜妃娘娘既感恩又崇拜。出门在外只要说一声自己是李老将军府上的人，那都会多得人家三分尊重的。可全府上下只有他一个人还不开窍。再说了，自己家这老爷只是之前是郁老将军的副将，可自从瑜妃娘娘进宫后，老爷的官位就差不多与郁家就所差无几了，自己家的小少爷还是国舅呢，可怎么他还是跟从前一般对那老家伙言听计从呢？

　　“李老将军……”那名宫人听出李老将军的讽意，也知道他与瑜妃的关系，本想劝两句，却被李冒双眼一瞪，只好暗自吞下未说完的话。同是在李冒一边的李家仆人暗自一惊：好险，幸得自己未多说一言，不然以老爷的脾气，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爷爷——姐姐她……”李承业到底是年轻正盛的小伙，好一会功夫也恢复了神志，一见自家姐姐来为自己救场很是欢欣，却又见爷爷对待姐姐的反应，顿时呜起不平来。若不是姐姐，那在西域那种妖人盛行的地方，守城的就是自己，若不是姐姐，自己哪能在一群公子哥中独占鳌头，家中哪有此刻的盛景？当年郁震西婚配在即，郁老将军也正好负伤归城，皇帝若是那时候要郁震西去西域守城，那也太寒了老将们的心，所以他才将目光转向了他。可他从小被祖母姐姐溺爱长大，听说战场清苦又无趣，更有甚都会来去无回，他惶恐又无助，最后只知道一向疼爱自己的姐姐为自己解决了这个麻烦。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让郁震西乖乖的去西域，也不知晓郁老将边是怎么罢休了这场换将之事，但面对大婚在即的郁震西，他还是有些愧疚的。但这愧疚并不能让自己去代替他去照顾他唯一的妹妹，那可是痴儿，世人话固不可信，可若不是亲眼看到，他也不会亲自来退这门亲。

　　“李承业，你给我跪下！” 李冒面对李瑜儿这个曾经他捧在手心亲自教其琴棋书画的孙女连一眼也吝啬再给，都说嫁出去的女是泼出去的水，他李冒这一辈子打定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主意。从前那个婉转灵动的孙女，是怎么转眼就变成了盛气凌人的贵妃，他也不想再知道了。

　　“祖父——别怪业儿，他还小！”李瑜儿从小就护习惯了李承业，也不计较身份只当自己还是当初那个处在深闺的少女，每每李冒发火，她都是这挺身而出。

　　“老臣管教自家孙儿就不劳贵妃娘娘操心了！怒老臣身体不适，要先带孙儿回府。” 李冒硬着口气，甩开仆人的搀扶，看了一眼李承业，警告之意很明显。

　　“爷爷，你非要这样么？姐姐她也不容易——”李承业未理会李冒的警告，想起爷爷的顽固不化的态度，又想起姐姐对自己的种种好，心有不甘。

　　“承业！” 李冒的双眼是李承业从未领略过的严厉，那双苍老的眼睛迸发出来的光芒有一刻甚至让旁人都以为看到了猎食的豹，下一瞬间他就能刺穿你的心。

　　“业儿——” 李瑜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安抚着他欲言又止的唇，眼里的怜爱盛着光，让平日里看惯了贵妃娘娘各种面目的婢女心中称奇，她们见过皇帝面前千娇百媚的她，见过皇后面前机智不输半分的她，也见过群臣面前冷艳高贵的她，还有在她们面前时而严厉时而温婉的她，却没有一个她是这样的，原来她这么宠爱自己的弟弟，那温柔如水的神情，不逊于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依恋。

　　“走！” 李冒再也看不下去她们姐弟间的互动，拉着李承业就走。身后的仆人们也不敢阻挡他的作为，只得偷偷看一眼李瑜儿。那眼神分明在说：尊贵的贵妃娘娘，你可得救救小少爷啊。

　　“李冒！” 李瑜儿终是银牙一咬，“你眼里若是没有我这个孙女，那请你尊重我的新身份！” 李瑜儿像是花光了积累的力气，怎么会这么累？面对心思深沉的皇帝，内心狭窄却强装母仪天下的皇后，还有后宫之中将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女人们，她都能游刃有余的辗转其中，唯一是他，这个从小疼她入骨，甚至当他知道了自己身世之后，那仍然一成不变的孺慕之爱也未曾停止过。若不是因为业儿，他们祖孙应该会像平常人家那般和乐融融吧。可，人哪有回头路？！

　　“贵妃娘娘请赐教！刚才是老臣鲁莽了！” 李冒瞬间像换了一个人，以一个恪守官道的面目面对着她。神情没有鄙夷和不屑，只有一望无际的惘然。他其实一早明白，在这个女人面前，他首先是臣，然后才是他自己。他心底的苍凉缓缓蔓延，却无力再叹一口气。

　　“姐姐，爷爷……” 李承业有些茫然。他只是遵照自己的心情来退个亲，从未曾想会让他生命里两个最爱的人成了这样的局面。他被护了十八年，却不敢再多说一句相劝的话。他怕再多说一句，这场属于他们三人的暂时的平衡，会更加有裂痕。

　　“瑜妃娘娘！”李承业微微垂下了头，或者他也应该像爷爷一般，习惯一下姐姐的新身份。那七十二宫人簇拥着的尊贵女子，真的是从小护他疼他的那个温柔的姐姐吗？刚才那一刻的威严，让他和她相隔在了两个世界。在这一瞬间，十八岁的少年突然觉得自己应该长大了。

　　“业儿，连你也要和我这样么？”李瑜儿似自言自语，倔强着忍着夺眶而出的泪，三年了，这三年，她再也没在人前落过一滴泪。她是李瑜儿，是旁人无人打败的李瑜儿。“两位不必多礼，若要无事，就退下吧，我还有话和郁老将军说！” 李瑜儿不再多看一眼那两道对于她来说，无法割舍的人影，有时候选择，就是一场豪赌，她要权势护佑家人，她也要权势，护佑自己。尽管，他们并不会再来顾念她。

　　“郁老将军，不必多礼！” 像刚才那一场闹剧并没有发生，李瑜儿的脸上端着高贵优雅的笑容，连她身边跟着的老太监也被沐浴了般，这就是她神奇的力量。明明让你作揖了那么久，走到你身边之时云淡风轻的一句，却让人反感不起来。或者，根本也没人敢反感这眼前的女子。

　　“娘娘哪里话。刚才您和家人叙旧，老臣不敢多扰，所以故此等待娘娘垂询。” 郁不休提气拉直了身子，他早知李瑜儿有心为难，却不曾想她倒是没再多言其他。“娘娘来老臣府上，有何事相告？” 见李瑜儿只是深思，郁不休干脆开门见山。

　　“听说——” 李瑜儿正欲开口，却见一红衫少女坐在高头大马上奔赴而来。那曼妙的身姿无形中带着英气，一身的气势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郁震西很是相像，无法形容的洒脱，只是越接近她越能看到少女脸上面无表情的呆滞，六个大内高手已经齐齐挡在她的面前，生怕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到了她。李瑜儿却无从顾及，心中的猜疑却明了了一半，来人八九不离十是郁不休那位从不见人的痴呆孙女，正想着证实，就见自家的弟弟突然就跑到了祖父身后：“爷爷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