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写墨意》洛初一

2、走向你的第二步

　　熬到子时，樗里意终于是装不了睡了。
　　就寝前握着话本子看了许久，她一个字未看进去，干脆叫安夏灭了灯烛，翻身蜷进帐子里。
　　心里却一直悬着条细细的线，割据出一道道小伤口。
　　她从未曾近距离接触过严复墨，关于他的一切消息都是自己竖着耳朵听来的，虽然大多是夸赞，有一个词却被反复提起——固执。
　　就算长得再俊美，那也是块石头。
　　翻身套上衣服，她下床，穿好了鞋袜，走到小塌前轻轻拍醒了安夏，“小夏……”
　　被惊醒美梦的人有些困顿，揉着眼睛看她，“郡主，怎么了？”
　　“给我拿一件玉针蓑，再带上一把伞，跟我出去。”
　　安夏瞪眼，扭头估量了下外头的雨势，即使不过初秋，也因为连绵整日的雨水增添了更深露重的寒意，“郡主大晚上的是要去哪？外头风大雨大的，染上风寒可不好了？况且……”
　　樗里意挑挑眉，“那就再拿件织锦披风来，你也是，给自己准备好，一样都别漏。”
　　习惯了小郡主一向鬼灵精怪，但以前终究没做过这种冒着夜色私自出家门的事，安夏比樗里意长了不过三岁，因为心思缜密而被王妃指定随侍左右，自然耐心劝解，“郡主，这夜里虽然有护城军巡逻，遇到什么事的话……”
　　樗里意挥挥手，不想再听，光是想到严复墨在雨中的处境，心就不受控地跳。
　　于是收了脸上带着点恳求的小表情，安静望着安夏。
　　众星捧月养大的皇家小姑娘，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在自觉不如意的时候，全身周遭散发出的什么气息。
　　眼看小祖宗真恼了，安夏立刻妥协，“郡主，婢子这就去准备，不过你总要先告诉婢子去哪吧？”
　　她立刻笑开，眼角一寸寸软下去，搂住了只比她高一点的安夏，“去严府。”

　　“郡主，按你的意思，那串首饰送给驾车的小厮了。让他日后不要在王府任何人面前多言。”
　　安夏垂眼汇报着贿赂结果。
　　樗里意靠在软塌上，耳里全是雨水敲击在马车顶的声音，嘈嘈杂杂，却显得身处的一方小天地更清净。
　　她应了声，握着指尖摩挲了片刻，仍然泛着凉意。
　　因为顾忌着她的眼疾，车内烛火通亮，安夏将一个物什塞到樗里意手中，幽幽光亮从缝隙间漏出，“郡主，这颗夜明珠记得佩好。”
　　理清了缠绕的璎珞，马车停住，车夫的声音穿过雨幕模糊传到厢内，“郡主，到了。”
　　樗里意捏住了掌心的油纸伞，故作淡定地问，“严府门口可有人？”
　　静默了片刻。
　　车夫回道，“有，看起来是身量极高的一位爷，站在雨里，也没打伞……”
　　他惊奇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小郡主提着裙摆跳下了马车，遥遥望了过去。
　　安夏举着油纸伞追出来，遮住了樗里意。
　　她呼吸一滞，雨势如此浩大，化在眼里，都能成为肉眼可见的线，那个人却笔直站在石狮面前，垂着头，不知所思。
　　樗里意初次尝到被心酸铺天盖地揽住的感觉。
　　心里狠狠一恸，她转头，低声道，“你们两个退到后面的巷口等我。”
　　安夏点点头，退了一步，撑开了另一把伞，示意车夫跟她悄然退开。

　　樗里意自小就有眼疾，夜间不能清楚视物，三米开外一片模糊，只能窥到大概轮廓。
　　又是在被大雨吞噬的夜里，她撑着伞，眯眼看着远处的人。
　　却不敢走近。
　　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从早淋到了这个时辰，即使处在同一片土地上，她也是被护得好好的那个，除了双手双足冰凉，一丝雨水也没能近身。
　　匆匆赶来，又能做什么呢？
　　同尝苦难？她做不到，以她的身体，不过半个时辰，肯定会风寒沾身。
　　即使是严复墨跟随老丞相自幼习武，那也是温热的一个人的躯体，如何与天争威。
　　咬了咬牙，樗里意低头，垂在腰间的夜明珠柔柔溢光。
　　“那位姑娘，深夜至此，可是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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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的人，声音既低且哑，还夹杂着微弱的咳嗽，她听觉一向灵敏，立刻察觉到，不顾心里盘盈的其他情绪，吸了口气慢慢走到严复墨面前。
　　借着珠子的光，她终于看清楚了面前狼狈的男人。
　　墨色长发有白玉冠整齐束起，不至太凌乱，却全然湿透，贴着他冷然的脸。鸦青色衣袍被雨浇透，淅淅沥沥滴落在聚云履上。
　　那双乌沉沉的眼珠锁住他，已趋近幽暗，毫无光彩，唇色才苍白。
　　樗里意眼中立刻汹涌出了水意，她生生压住，将油纸伞举高了些，垫脚，仰头，努力想盖住站得挺直的严复墨。
　　他表情寡淡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个鲜活的表情，诧异地开口，“姑娘这是……”
　　雨势仍大，狠厉打在伞面，她费力举起的手很快不堪支撑，避开了严复墨的视线，将脸扭到一侧，看他身后的夜色。
　　“我是樗里意。”
　　她咬唇，还是自报了家门。
　　听到那个代表着无上权势的姓，他立刻明了，略略皱眉回忆了下，“小郡主深夜至此，有什么紧要事么？”
　　接过了她手中的伞，轻巧握在手里，罩住了两人，严复墨垂眸看她。
　　“郡主那日在茶楼上落下的步摇，被安儿看到后拿去玩耍，他好像很是喜欢，难得在接到他之后看他如此欢喜的模样，所以改日赔偿郡主一套其他首饰，换那一支步摇可好？”
　　樗里意偏着头，听到那个小孩子的名字，沉默片刻，无声点点头。
　　那件首饰对她来说，本也不是什么需要上心的物什。严复墨偏偏一本正经，向她用其他东西换去。
　　“严都统。”
　　抓住披风上的流苏，樗里意艰难捡回自己的声音，严复墨应了声，等她的下文。
　　他微微侧头聆听的样子，极温柔，那张脸孔似乎触手可及。
　　樗里意本就无话可说，从大哥那到了他冒雨求情的消息，再到深夜枉顾礼法私自出府，其实就想见见他而已。
　　真的站在他面前，却几乎连伞都握不住，心疼他的固执，却又为自己争不过一个小孩子，还有一个背弃过他的女人，而感到酸涩。
　　“小郡主若是没事，还请回府吧，风大雨大，若是染上寒疾……”
　　“不用了。”
　　“什么？”严复墨视力极好，借着身高优势，把她笼着忧愁的眉眼全看了去。再进一步的原因，就不愿探究了。
　　“不需要都统回什么礼了，那支步摇就送给……令郎了，既然他很喜欢的话。”樗里意扬起莹白小脸，笑了一笑，很是平和。可惜这个对话发生的时间地点都不太对，那笑就不自觉掺进了其他意味。
　　严复墨一动未动，“但是……”
　　“严都统，我先回府了。今天晚上，只是消食郁积，出来散步而已。还请……不要放在心上。”她抿唇，盈盈行了个拜别礼，竟是退了一步，只身置于雨幕中，冲严复墨又笑了笑，“都统虽是武将世家出身，多少还是对自己身体上心些……”
　　他愣住，下意识握紧了伞柄，看樗里意拎着裙摆飞快跑远，长发很快缠成了湿漉漉的一团，瘦小身躯消失在转角。

　　上了马车后，樗里意立刻缩了缩脖子，安夏立刻迎上来，惊呼了声，“郡主怎么淋着雨回来了，那把油纸伞呢？”
　　她吸了吸鼻子，懒懒地答，“给严复墨了。”
　　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小郡主这种不顾自己瘦小身躯去担忧一介大男儿的做法。就算是喜欢，也太傻了。
　　安夏抱怨地拿出三尺见方的罗帕，盖在了她的头上，细细地吸着青丝里的水分。
　　扯过角落的锦衾裹住自己，樗里意低头乖巧任她摆弄，方才和严复墨的一番话几乎抽去了所有力气。
　　他是真的很宠爱那个小孩吧。
　　才甘愿枉顾自己身躯，在严老太太面前求一个进门的允许。
　　可至少，她留下了那把伞。
　　即使他固执如往，将油纸伞放在身旁，自己受苦。那也至少，物随主人，陪着他历经了这个雨夜。
　　樗里意闭眼，自从喜欢上严复墨起，她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自我劝慰。

　　中元节，樗里意照例是随家人去皇宫赴家宴的。
　　她又被安秋蹂躏了一个时辰，才被收拾一新放出门，挽着献王妃的手臂，端着温软大方的笑意，跟宫中嫔妃和各家夫人寒暄。
　　眼看户部尚书夫人拉住了献王妃，她深觉解脱，抿了个笑，端正行礼，“母亲，我去找浅浅叙旧了。”
　　去太子妃宫殿的路她几乎踩熟了，只携了安夏一人，打算慢慢走过去。
　　高浅霜是她的手帕交，即使嫁入东宫后，两个人也常常见面，就一壶洛神花茶，也能欢欢喜喜说一下午的话。
　　今日高浅霜也早早备好了樗里意爱吃的点心，在湖心亭等她。
　　“浅浅，怎么样，有消息了吗？”她背着手，笑眯眯地朝她襦裙下的肚子瞥了眼，颇含深意。
　　高浅霜双联酡红，呸了她一口，“不害臊，每次来都跟老妈子一般。”
　　“看来是太子表哥还不够努力了。”樗里意喝了口茶，表情惬意，盯着湖里的红色鲤鱼。
　　放弃了跟这个自幼就是小霸王的人理论，高浅霜推了叠山楂软膏到她面前，轻声开口，“昨儿你表哥说，父皇念着过几日就是小郡主的生辰，准备在今晚家宴给你一个赏赐。”
　　樗里意头也没抬，托腮咀嚼，金银珠宝对她毫无作用，偏偏皇家赏赐最多的都是这些，再珍贵和精美，不过都是死物。
　　“不过，父皇说，还没想好，可以是一个口头赏赐。”
　　她眨眨眼，很惊喜，“真的么？”
　　高浅霜笑她难得的不冷静，“不过一个小小赏赐而已……”
　　心里有了思量，她歪头，弯出浅笑，圆圆眼眸里光彩斑斓，“那也要看是什么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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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看总选 兴奋到4点过才睡
今天2点才起床orz 然后出去吃了好多小吃作为庆祝【咦？
更新迟了QAQ 古代一章大概要写2个小时 中途时不时要百度资料 = =
所以这篇文爆发的可能性很小 保底日更(⊙v⊙)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