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连载 ...
-
2.及笄
新皇继位,两年有余,在众大臣和太皇太后的扶持下,国盛民安,天下太平。
正统四年的春天悄悄地来临了。
阳春三月,春光正好,无边的春意兜头兜脑扑将而来,又是一个踏花归去马蹄疾的季节。海棠如锦,碧竹盈盈,梧桐凤楣,西苑的太液池上,还有三三两两的宫眷,迎风荡舟,举目处鬓鬟旖旎,裙裾飞扬
“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贞儿看着可人的春色,想起了家乡春天,想起爹娘与小弟,心被揪着疼了一下:娘亲,几年了,不知你们还好吗?小弟是否已经长大?孩儿是宫门一入深似海,千宫万阙无音来。正当贞儿感伤之际不料与迎面奔来的—个小太监撞了个满怀。小太监一看到贞儿就高兴地回头向远处高声喊道:
“谁也不用忙了!我找到贞儿姐了。”
说完拉着贞儿向前跑去。贞儿莫名地随着小太监的拉拽向前走了几步,忽闻得不远处传来了人们的喧嚣声和嘈杂声,贞儿微微驻足,侧耳听了听,便随着小太监顺着五彩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急急地向前而去。转过一片郁郁的细竹林,则是一片开阔的草地,草地上青草葳蕤,小花蔓野,几只蝴蝶正留恋地穿插在草地上嬉戏聚集的人群之间。
此时草地上的人们都抬着头,齐齐盯着高耸的树梢,一个小太监已爬到树上正大力地摇动树枝。贞儿顺着树枝一看,原来是—个白色翎毛的羽毽缠挂在那枝树梢上,“哗哗”树枝摇曳间,绿叶断枝纷纷落下,而那个白色翎毛的羽毽仍旧纹丝不落。有人在下面不断地喊着:“用劲,再用劲!”爬到树上的小太监双手紧握树枝,攀着的大树的双脚已不觉间离开树干。贞儿刚说了一声:“不好”只听“咔擦”一声断裂之声传来,小太监与树枝一起从五丈多的树上坠落而下。在场的许多小宫女尖叫着用双蒙住了双眼,不忍看着惨剧的降临。
寂静,草地上一派寂静,只有风从耳廓边悄然掠过。预料的惨叫声没有传来,小宫女们纷纷松弛了紧闭着的手缝偷眼望去,“哇!”欢快叫声冲击出嘴唇:“贞儿姐!贞儿姐!”只见绿衣飘飘的贞儿双手正紧紧地抱着那个小太监站在高耸的大树下。原来贞儿在小太监摔下来的—瞬间,已跃然而起伸出双手接住掉在空中的小太监。
吓得半迷糊半清楚的小太监完全明白过来后,脸皮苍白地支撑着摇摇晃晃身体跪地叩首道:“小梁子谢谢贞儿姐的救命之恩,以后贞儿姐有用到梁芳之处,必当蹈赴汤火死也甘心。”贞儿一听则“咯咯”笑出声来,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像天边的一弯明月,正准备向前搀扶匍匐于地的小梁子之时,一个略微有些喑哑声音响起:
“好一个救命的大侠女,好—个知恩知报的小公公。”
“皇上”只见已长高不少的英宗朱祁镇从随声分开人群中走上前来,原来,刚才少年英宗正带着宫人们玩踢毽子的游戏。不料羽毽挂在树上,发生了触目惊心的一幕。
英宗上下打量了贞儿一眼说:“贞儿,听说你的毽子踢得也不错,你敢带着这几个丫头片子跟我们几个男子汉比赛踢毽子,两两比赛,谁的毽子先掉地,则判为输。”
贞儿忙上前施礼后,听朱祁镇如此说,不禁回头看了一下身边这几个瘦小的宫女,又抬头看了一下面前几个身高马大的太监,沉吟了一下道:“敢,有什么不敢?三局两胜,只不过不知输家有何交代?”
朱祁镇狡黠的一笑说道:“谁输了就装小狗,在草地上爬两圈,学狗叫,如何?”
贞儿扭头看着小宫女个个都露出了为难的神情,淡然一笑:“可以,但皇上不许赖账!”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三击掌。”说完朱祈镇伸出已显得粗壮却又白晳的手,举到贞儿的面前。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在草地上回响。
贞儿看着高兴得跃跃欲试的几个太监,扭转头看着自己的兵马,两边的实力的确差距甚大。贞儿眯着一双琥珀瞳仁,微蹙双眉看着眼前似绿绸般低伏的小草,想起师傅紫凌临出宫的那天晚上,把经常给她讲读的《孙子兵法》放到她的手中说道:”贞儿,你我虽是女流之辈,朝廷是男人的朝廷,江山是男人的江山。但,作为一个后宫的女人,必须懂得不懂之事与必懂之事。宋朝赵普用半部《论语》治天下,这部《孙子兵法》,够你受用一生了。《孙子兵法》不应该只看作兵法,而是一部教人给予解决问题的书,你是应该好好领会才对。贞儿想到这儿,转头看着喧闹的人群:
《孙子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知己,一胜—负。不知彼不知已,每战必殆。”现在看来对方整体实力比己方强了许多,特别是一个人们叫他曹公公的人,虽然三十多岁,但个子高大,伸手敏捷,上次在先皇举行的踢毽子比赛中独拔头筹,获得先皇的赏识,被调到乾清宫御前侍候。此人实力不可小觑。皇上的功夫,则与自己不分仲伯,就是那一个小太监稍弱一点,但也比自己最小的宫女强许多。而己方,最强的就是自己,另一个只比小太监稍强些,更别说曹公公与皇上。自己该怎么办?
贞儿默默地想着,对方已经脱袍换鞋准备上场了.贞儿扭头看着草地上,两两嬉戏的蝴蝶—上—下飞舞着,灵光乍现,何不学战国田忌赛马的典故,凭己之长,攻敌之短。以己方下等马对对方上等马,以己方中等马对对方下等马,而又以己方上马对对方中等马,以自己的长处对对方的短处,来获胜。想罢,满意的一笑,布置好选手,比赛开始。
朱祁镇派最强的曹公公先下场,准备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壮大自己的士气,贞儿则选择最弱的小宫女下场,果然,小宫女踢了二十多个就败下阵来。第二场,朱祁镇派最弱的小太监上场,贞儿派出比他稍强的宫女上阵,大赢而归。现在的局面是—比一的平局。
一比—的平局大出朱祁镇的意料,按实力应该是早已把她们比得落花流水才是,可……,不及朱祁镇多想已该自己下场了。
朱祁镇对贞儿。
朱祁镇,头戴束金冠,红色团龙袍,一双牛皮战靴,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贞儿一身紫色的宫装,头扎两髻,黑黑的刘海遮住宽阔的前额,粉色的弓鞋,妩媚娇娆,英气勃勃。
比赛开始,铜钱攒就的白色翎毛的羽健,上下翻飞,一起一伏。朱祁镇气沉丹田如定桩般稳稳地站在那儿,脚不着地一个接一个踢着。而贞儿一会儿内踢、一会儿盘踢、一会儿倒钩、一会儿如雨燕低飞。一会儿又如惊鸿轻巧掠过。小小的毽子犹如一朵盛开的玉兰花,在紫色的波浪中起伏游动。宫女太监都大声给对方数着数:
“一,二,三,四……”
踢着,踢着,朱祁镇的动作开始慢了下来,头上沁出滴滴汗珠,钭眼看了一下贞儿,贞儿仍旧气息平稳游刃有余。朱祁镇现在开始后悔这场游戏,踢毽子本身就是女子的强项,万贞儿又是练武之人。踢毽子肯定强于自己,如果输了?这学小狗叫是赖不掉的,君子—言驷马难追吗!如果真去学狗叫,那皇家天子的威严又何在?定又会成为后宫的笑柄,如果传到太皇太后耳中,不知太皇太后又怎样惩罚自己,—想到太皇太后那慈祥而又冷峻的面宠,朱祁镇更是心乱如麻。
“啪”的一声响,心已不在焉的朱祁镇所踢的毽子在微风中砰然落地了,随之刚要喊出声的宫女,一下又都闭上了双唇。一个个脑子在飞转:皇上输了,真要履行诺言吗?否则君无戏言,如果……,皇上颜面又何在?周围的气氛顿时紧张开来。
如电光闪烁间,一阵微风吹来,贞儿“哎呀”一声,白色的羽毽也随风而去,轻轻落地。宫人们的惊叫,在这一刹那间顿时而起:“哎唉!……”瞬间,众人如卸重负般的神色又恢复了平静。
朱祁镇略一犹豫,也偷偷地舒了一口气。曹公公忙道:“皇上,平局。不输不赢。”
平局。朱祁镇看着落在草丛中迎风挥舞的白色羽翎,他明白,这是万贞儿给自己下台阶。没想到自己一个堂堂的男子汉,竟然输给这个小女子。朱祁镇不由地瞪了贞儿一眼,转身悻悻地带着太监离开,后面传来了小宫女的一片惋惜声:
“贞儿姐,你踢的好好的怎么掉了?”
“贞儿姐,你赢了有多好,咱们可以听听皇上学……”
“贞儿姐……”
听到这些叽叽喳喳问话,跟着朱祁镇身后的曹公公,恨恨地转头用那双鼓鼓的眼睛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
朱祁镇听着宫女的议论,头也不回大踏步地走着。走出了宫女的视野,他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紧跟着的曹公公不悦地说道:
“明明咱们的实力强于她们,为什么还会输呢!”
曹公公忙回答道:“皇上有所不知,此女年龄虽小,却机灵得很。她使用了战国之时,齐国田忌赛马之中的计策,以下等马对咱们上等马,中等马对咱们得下等马,上等马对中等马,二比一取胜。皇上只是大意了。”
朱祁镇沉思了一下悻悻地说:“要不怎么太后一天到晚都护着她。”
曹公公忙恭维道:“这是太后教养得好。”
朱祁镇轻轻撇了一下嘴:“教养的再好也是一个丫头片子。”
曹公公和身后的太监都点头笑了起来。
寒来暑往,宫中已过十四载,贞儿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眉如三春柳翠,目似秋水澄清,面如芙蓉娇艳,于幽妍清清,婉转清盈中又透出了一种逼人视目的英气。
霸气的太皇太后也逝去。孙太后成为宫中身份最高贵的女人,从慈宁宫搬到了清宁宫,仍是那般的优雅,端庄与华贵。
那小男孩,朱祁镇,也从小皇帝变成了大皇帝,娶妻生子。他就是历史上的明英宗。
辅佐朝政的“三杨”老臣相继逝去,代之而来的是太监王振成为英宗的老师,得到他的无比信任。
宫中十四年,贞儿看到了许多,感受了许多,懂得了许多,更学会了许多。
皇宫高围深院,亭廊森森,主子们过着华丽富裕令人羡慕的生活,然而,在表面的安逸中又蕴藏着多少宫妃之间的阴谋和争斗。可谓,暗流险滩,云谲波诡,宫中的每一宫的每一主人不知又牵动着宫内外多少人的命运。
相比而言,皇宫西侧的清宁宫则比较平静安宁,这儿的主子们该斗的该爭的,已经斗过了爭过了,该看破的也看破了。留给她们寻求安慰的是檀香缭绕中平静的祥和的念佛之声,以及闲来无聊的一些唏嘘的回忆。
贞儿在这平静中长大,十九岁的她早已成为孙太后的贴身女官。
每日侍候太后的一切日常起居,陪着太后念经礼佛,陪着太后唠唠家常,说说前朝留给后人的—些故事,再陪着太后接受皇帝和各宫妃子、徒子徒孙的晨省昏定,偶尔也会探听一下皇上的私密生活。日子像一条平静的小溪淙淙流过。大明王朝,在明英宗的统治下,走进了正统十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