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盛夏》渊羡鱼

1、盛夏的盛夏

　　盛夏的盛夏没有夏天。
　　乌鸦在枝头乱叫。
　　树上的知了却忘记如何鸣叫，无望的仰头望着天空。
　　我将手插进口袋,在烈日下游走在无人的大街上。
　　好热啊。在树荫下卖西瓜的大叔用手擦了擦汗，抱怨道。
　　我浑身冰冷，感觉不到夏日的温度。
　　我不停催促自己疲惫的身体一直向前，向前。
　　没有目的，没有方向。
　　只是向前走，不再回头。
　　盛夏的盛夏。
　　没有夏天。

　　一.妹妹

　　我叫叶柠。
　　我的妈妈曾经说过，那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叶柠，叶柠。
　　这是妈妈亲自为我取的，因为她爱我，所以好听。
　　我的妹妹有一双会在夜晚闪烁的眼睛，很漂亮。
　　她叫任怡。
　　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在两年前离婚了。
　　她跟着父亲，于是她叫任怡。
　　我跟着母亲，于是我叫叶柠。
　　她与我一同降生于这个世界，只是我比她先脱离母亲的身体，所以我是姐姐，她是妹妹。
　　她喜欢拉着我的手，唤我，姐。
　　我们从小到大一直都在一起，整整15年。
　　我们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一起睡觉。
　　她喜欢在黑暗中握起我左手手指，她漂亮的眼睛会在黑暗中闪烁,她说，姐，我们永远不分开。
　　我说是的，妹妹，我们永远不分开。
　　但是我们还是分开了。
　　妹妹和爸爸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他们。
　　妈妈回来的时候没有说话，我看见了躲藏在她眼底的悲伤。妈妈很爱爸爸，可爸爸却背叛了妈妈，于是妈妈放手，给了爸爸自由。
　　每天吃饭的时候妈妈会在桌上多放2双筷子，然后在妹妹经常坐的位子放上妹妹的熊baby。
　　她经常一边吃饭一边对着熊baby说话，有的时候还会哭。她哭的时候会回自己的房间，然后锁了门将自己关在房里。
　　一个小时，二个小时。
　　这些，我都已经习惯了。
　　妈妈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放得开，她在爸爸面前强装的不在乎，只是为了让自己挽留最后一点尊严。

　　没有人会在夜晚握住我的左手手指了。
　　我的妹妹离开了。
　　我很想念她，很想很想。

　　二.赋诗

　　隔壁新搬进了一个人。
　　当我从学校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他，不，确切的说，应该是背影。
　　我很惊奇的发觉，原来一个人的背影，可以那么温暖。
　　他忽然转过头来，我看见他鼻尖上的细汗，以及那双有着漂亮形状的眼睛。
　　他笑着，他说，我是新搬来的，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我脑子一片空白，眼前只有那双有着漂亮形状的眼睛。我说，是的。
　　于是我便和赋诗成为了邻居。
　　赋诗经常在他的阳台上画画。我喜欢看他站在太阳下，看温暖的阳光照进他漆黑的眼睛里。
　　那年夏天，我摔断了我的右腿。
　　躺在苍白的房间里，我一直看着腿上同样苍白的厚厚的石膏。
　　妈妈在门外问医生说，我女儿的腿，能好吗。
　　我闭上了眼睛。我听见妈妈语气中的颤抖。
　　医生大概是笑了笑，他说，没事的。
　　我闭着我的眼睛，我想我应该睡觉了。

　　赋诗来看我了。
　　他的眼睛依旧漂亮。
　　他坐在我旁边，帮我削着苹果。他说，叶柠，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我笑而不答，只是看着我腿上的石膏。
　　房间里光线昏暗，赋诗的脸似被一层阴影蒙着，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然后，他说，以后我送你上学吧。
　　我看向他，满眼惊讶。
　　他微微低着头，说，反正是顺路的。
　　我接过他递来得苹果，我说，谢谢。
　　赋诗开始每天送我上学。
　　班里的女生都知道了他，每天放学的时候，她们都会冲我喊，小柠小柠，你的赋诗来接你了。
　　我微笑，我的赋诗。
　　没有否认，我想我是默认了。
　　赋诗，赋诗，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赋诗。赋诗。
　　我喜欢你。
　　可是。
　　你知道吗。
　　日子还是像以前一样，但是有些东西真的变了。
　　赋诗还是喜欢在阳台上画画，阳光下的他还是那么耀眼。
　　只是我开始打开窗户，躲在帘子后偷偷看他。
　　有些东西被我隐藏起来，有些东西开始疯狂生长。
　　我微笑，我哭泣，全是因为一个人。
　　那个人有一双漂亮形状的眼睛。
　　他叫赋诗。

　　三.重逢

　　深秋。
　　红色的枫叶染红了天空，伶仃的枝丫孤单了空气。
　　妹妹回来的时候，刚好是最后一片叶子落地的时刻。
　　她穿着粉色的洋装，栗色的长发在冷风中飘扬。
　　妹妹长大了，美丽了，坚强了。
　　她跑进我的怀里，眼泪模糊了我的肩。她唤我，姐。
　　无论过了多久，妹妹始终还是妹妹，还是爱躲在我身后的，那个稚气的女孩。
　　那一天妈妈特别的开心，她一直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
　　妈妈用手摸着妹妹俏丽的长发，她说，怡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妹妹将脸埋着妈妈温暖的怀里，没有说话。

　　当我打开窗户的时候，赋诗正在阳台上画画。
　　他似乎注意到了我，他微笑，冲我扬了扬手中五彩的画笔。
　　我身后的妹妹忽然抓紧了我的手臂。
　　她看着赋诗，她说，姐，他是谁。
　　他是赋诗啊，我回答道。
　　妹妹的眼睛里闪烁出美丽的光彩，她说，哦，赋诗。
　　赋诗。
　　晚上睡觉的时候。
　　妹妹把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左手。
　　她说，姐，不管怎么样，我们永远不分开。
　　我拍拍她的脑袋，我说，是的，我们永远不分开。
　　然后她转过脸对着我，她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烁。
　　她说，姐，怎么办。
　　我满眼疑问。
　　我好象，喜欢上了那个叫赋诗的男生,妹妹小声地说。
　　我有些眩晕，我说，哦。
　　妹妹和我喜欢上了同一个男生。
　　我浑身冰冷，我说，哦。
　　我和妹妹同时喜欢上了赋诗。
　　妹妹勇敢的追求她的幸福，我却胆小犹豫。
　　赋诗啊赋诗，我也喜欢你，那我该怎么办呢。
　　4月27日。
　　妈妈带着妹妹去墓地祭拜死去的外婆，妈妈说外婆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在死前见到妹妹。
　　外婆生前最疼爱的，只有妹妹。
　　讨厌独自呆在家里，于是我独自走在大街上。人们神色漠然，步伐沉重却迅速。
　　我在人群中跳跳跑跑，用脚尖舞起芭蕾。
　　真好，没有在人群中迷失了自我。
　　舞步轻快，跳跃于阳光与阴影之间。
　　可以放肆的微笑。
　　真好。
　　意外的遇见了从画室回来的赋诗，他说，一起去吃午饭吧。
　　我说，好。
　　赋诗带着我穿过几条街，来到了一个小巷子中。
　　那儿有一家小吃店，叫流年。
　　我喜欢这个名字。
　　然后我和赋诗进去，挑了一个挨着窗的位子上。
　　赋诗问，叶柠，你想吃什么。
　　早上没有吃过东西，早已经饿饱了。
　　忽然看见邻桌的小妹妹的冰淇淋。于是我说，我想吃冰淇淋。
　　赋诗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说，叶柠，你怎么和孩子一样。但是他最终还是给我卖来冰淇淋。
　　我埋头吃着冰淇淋。
　　我可怜的胃向我提出抗议，但是我还是不停的吃。
　　这是，赋诗为我买的冰淇淋。
　　叶柠，赋诗唤我。
　　我抬头看着他。
　　他好象要对我说什么，但是他忽然笑了。
　　然后，他伸过手来，温柔的帮我擦去了不小心粘到脸上的一小块冰淇淋。
　　我沦陷于他的温柔之中，迷失在他微笑着的漂亮的眼睛里。
　　赋诗，你对其他女生是不是也这么温柔呢。
　　我想要问出这个问题。
　　但是始终开不了口。
　　害怕听见不希望听见的回答。
　　我是一个胆小鬼。
　　从遇见赋诗的那一刻开始。

　　四.沦陷

　　暮色四合，天边燃烧着的晚霞将绚丽的光辉投影在大地上。在昏暗的光线里，我悄悄看着赋诗好看的侧脸。
　　和赋诗一起在傍晚时散步是我最大的愿望。
　　因为在日落的时刻，会有一种天荒地老的感觉。
　　很想和赋诗相爱至天荒地老。
　　但是虽然现在我和赋司一起在散步，虽然我们的肩相距不到5厘米，我还是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很大。
　　很大，很远。
　　仿佛遥不可及。
　　但是，亲爱的赋诗，你是否也喜欢和我一起散步呢。
　　我躲藏在心中最柔软的角落，猜测计算着赋诗对我的感觉。加加减减，乘乘除除。反反复复，最终烦恼了自己。
　　赋诗安静的走着，他那双有着漂亮形状的眼睛在夕阳的光线下闪耀着光芒。
　　我漫无目的地看着四周。
　　忽然，赋诗轻轻的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且细腻。
　　我惊讶的看向他，但他将目光投向别处，我看见他的耳根有些发红。
　　他说，叶柠，让我照顾你吧。
　　很特殊的，告白。
　　赋诗没有对我说我爱你。但他说，叶柠，让我照顾你吧。
　　我忽然哭了。
　　这种感觉太过美好，让我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梦境。
　　赋诗有些慌。他看着我，他说，我，不行吗。
　　我摇摇头，我说，不是的。
　　然后，我点起脚尖，亲吻赋诗的唇。
　　我说，赋诗，我爱你。
　　那个胆小鬼叶柠不见了。我勇敢的说出了对他的爱。
　　泥土的腥味夹杂着些许青草的清新。
　　夕阳似乎忘记了将脸藏进地平线，万物似乎因此迷蒙着一层温暖。
　　这一刻，仿佛真的到了地老天荒。
　　我和赋诗牵着手一起回家。
　　在家门口遇见了妹妹。
　　她看着我们，满脸受伤。
　　我看见妹妹的初恋夭折于我的手中。
　　我是一个自私的姐姐，虽然我很爱我的妹妹，但我也爱赋司。
　　我和赋诗相爱，而感情不是可以谦让的。
　　强加的幸福是痛苦。
　　这绝不是借口，而是真正的理由。
　　有的时候借口不等于理由。

　　晚饭时。
　　妹妹低着头吃饭，她没有看我一眼。
　　餐桌上的气氛古怪。
　　那天晚上妹妹和妈妈一起睡。
　　她来拿枕头的时候，我拉住了她，我说，对不起。
　　妹妹冷笑，她用力的甩开我的手。
　　她说，我恨你。
　　我黯然。
　　她响亮的给了我一巴掌，她哭喊道，你凭什么抢走我的幸福，我的幸福。
　　她颤抖着，脸色苍白。
　　我看见红色的液体从她鼻间流出，我的世界霎时失去了天空。红色染红了苍白，我的世界丢失了颜色。
　　我说，妹妹，你流鼻血了。
　　第二天早晨的时候，妈妈找我一起去买早点。
　　妈妈说，小柠，你可不可以把赋诗让给怡儿。
　　我的耳朵轰轰作响，我说，为什么。
　　妈妈眼睛湿润，她说，怡儿活不久了，你就让她开心的死去吧。
　　我面色苍白，我说，为什么。
　　妈妈忽然跪了下来，她说，小柠，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但是妈觉得对不起怡儿啊……这么多年来，我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你知道那个女人是怎么对怡儿的吗……妈对不起你们啊……
　　路人停下围观，指指点点。
　　我浑身无力，脑子空白。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离开的。
　　我只是向前向前。
　　盛夏丢失了温度。
　　我浑身冰冷。
　　盛夏的盛夏，没有夏天。

　　五.忘记

　　妹妹得了白血病。
　　爸爸重新娶的那个女人总是虐待她，让妹妹受尽了折磨。
　　爸爸是个懦弱的男人，他爱那女人胜过于妹妹，因此他选择了置之不理。
　　而妹妹的初恋，夭折在我的手中。
　　妹妹不断的被亲人伤害，妈妈很愧疚。
　　我也很愧疚。
　　于是，我对赋诗说，我们分手吧。
　　赋诗拉着我，他说，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我也想要知道为什么。
　　但是我说没有为什么，我只是不喜欢你了而已。
　　赋诗拉着我的手忽然无力的垂下。
　　我转身离开，带着满怀的委屈与不舍。
　　一步，两步。
　　忽然，赋诗从后面抱住了我，仿佛用尽一生的力量紧紧的抱住了我。
　　他说，叶柠，你骗人。
　　是的，赋诗，我骗了你。但是我的妹妹爱上了你，她快要死去。所以我必须放手。
　　我用尽一生的勇气与决绝逃离开他的怀抱。
　　再见了，我爱的赋诗。
　　永远的爱你。
　　我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赋诗在后面呼喊我的名字。
　　我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我害怕我的眼泪会泄漏我的秘密。天色灰暗，云朵仿佛被固定住了般不再飘动，我努力的看着天空，忽然泪如雨下。
　　突然，一道刹车的声音划破了天空的寂静。
　　我回头，看见了赋诗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
　　红色蔓延在我的世界，淹没了我。
　　我绝望的大声尖叫，两耳听不见任何声音，脑海中不断重播着赋诗被车撞到画面。
　　尖叫。尖叫。
　　我忘记了如何哭泣了。
　　白色的病房。
　　赋诗安静的闭着他那双有着漂亮形状的眼睛。
　　我和妹妹坐在他的病床的两侧。
　　尽管医生不断告诉我们赋诗伤不严重。
　　但是我还是不停的哭。
　　眼泪止不住般掉落，破碎在洁白的床单上。
　　妹妹紧紧咬着她的嘴唇，面色苍白，她握着赋诗的那只手在轻轻颤抖。
　　不要哭了，姐，妹妹说。
　　我已经想通了，赋诗和姐姐在一起才会幸福，我的介入只会像个不要脸的第三者。
　　所以，请你们务必幸福。
　　妹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她的脸颊苍白的透明。
　　妹妹……
　　我哭得更凶了，我说，对不起。
　　妹妹伸过手来帮我擦起眼泪，她说，别对我说对不起，姐，你没有做错什么。所以，请别说对不起。
　　请别说对不起。
　　可是，现在，除了对不起，我还能对你说些什么呢，妹妹。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
　　两天过去了。
　　赋司还是没有醒来。
　　我度日如年。
　　妹妹很憔悴。
　　赋诗，赋诗。
　　如果你再不醒来的话，我就……
　　那我就该怎么做呢，我迷茫了。
　　……
　　坏赋诗，睡太多会变猪的。
　　到那个时候，我就会抛弃你哦。
　　所以。
　　你快醒过来吧。求你了。
　　……
　　趴在赋诗病床上的我忽然感觉到赋诗的手动了动。
　　我又惊又喜，急忙叫醒了熟睡中的妹妹。
　　然后，我们看到赋诗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赋诗忽然看向妹妹，他拉住了她的手，他温柔的唤到，叶柠。
　　我颤抖着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我问，那么……我是谁？
　　赋诗一脸茫然，他说，小姐，我不认识你啊。
　　我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赋诗忘了我。忘了我。
　　但他却保留着和我记忆，只是将我换成了妹妹。
　　他熟悉的让我陌生。
　　我咬紧牙关，转身逃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我大声喘着气，全身颤抖着。
　　赋诗，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吗。
　　我很痛，很痛很痛。

　　六.生活

　　我生活在一条小巷子中。
　　我的屋子在巷子的深处。
　　我的生活很平静，没有喧嚣，没有纷扰。
　　唯一不足的地方，只是照不到阳光。
　　巷子前面的几幢高楼，将阳光挡在巷子外面。
　　偶尔有几缕阳光能够侥幸溜进来，却早已丢失掉了它的温度。
　　于是我开始习惯于生活在阴暗之中。
　　就像寄生在阴暗潮湿地方的植物，害怕见到阳光。
　　……

　　我撑着伞走在大街上。
　　几个花里胡哨的女高中生与我擦边而过。
　　“哇……真不愧是赋司的成名作，真的好棒哦！”一个戴眼镜圆脸蛋的女生对其他人说道。
　　我一怔，转过身去，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对啊对啊，我最喜欢这幅了。”一个梳公主头的女生一脸崇拜的应和道。
　　鼓了起勇气，走到她们面前，我说:“能让我看看吗?”
　　圆脸蛋女生很热情的将一幅画递过来。
　　画上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手牵着手背对着背,身后变幻着多种景象.那个女孩的脸有些朦胧不清,但却可以看出来她在微笑。
　　他们身后有绚烂的夕阳，有灿烂的星空……这些景象交错着，温暖着，冰冷着整幅画。
　　画的右下方写着画的名字。
　　叫做流年。
　　阳光刺激了我的眼睛。
　　我哭了。
　　那几个女生奇怪的看着我，然后从我手中抽出那张画,飞快的逃离开。
　　我蹲在马路旁哭泣。
　　忽然有人递过来一包纸巾。
　　我抬头,看见一个少年皱着眉毛看着我。
　　他的眼睛有着漂亮的形状。
　　他说,小姐,你没事吧。
　　我埋下头,哭得更厉害了。
　　盛夏的盛夏没有夏天。
　　我浑身冰冷,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我不再回头,因为我知道永远也回不去了。
　　生命中的夏天过去了,就不必再奢求它再来。
　　赋司,妹妹,他们已经不属于我的世界。
　　所以,就让他们随风离开我的生命。
　　永不交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