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长相思兮长相忆（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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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败的膏药胡同，如往常一样。衣不蔽体的李狗蛋扒拉着刚打捞上来的浮尸，黝黑的瘦爪子在肿白肿白的尸体上摸索，渴望这死人老爷能给他留个仨瓜俩子，让他买个窝头填填肚子。
“他妈的，口袋里都是水草，白费了老子的劲！”李狗蛋满心期许摸了半晌，屁都没摸出来，倒是沾了一手的臭水。
尸体被狠狠的踹了几脚，原本积攒在浮尸胸肺的污水一下子全挤了出来，又是一阵恶臭扑面而来。
“妈的，水草还你！”李狗蛋恶狠狠的扒下粘在脸上的秽物，啐了尸体几口。
“别让老子再看见你！不然老子……”李狗蛋晶亮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他会什么？他自小在这膏药胡同跟着捞尸老头子过活，除了捞尸，其他的他可是半点都不会。
“老子会……”
李狗蛋见四下无人，解了裤带。
“嘘……舒服！”
想他被人欺侮这些年，自尊可都在死人身上找了回来。
“哇呀呀呀！”尖利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李狗蛋被吓得一个哆嗦，尿注一歪，在墙上画了个圈。
裤子还没提上，李狗蛋就鬼喊鬼叫的跪了下来。
“死人大爷，狗蛋知错了，狗蛋就他妈是个废物，狗蛋不得好死，求死人爷爷饶狗蛋一命啊！”
地上咚咚咚响，不一会还殷出了血迹，李狗蛋磕头磕的像是小鸡啄米，扇嘴巴子搧的比打雷还响。
“李狗蛋，你壮着狗胆侵占小爷地盘，可还知罪？”身后传来的声音，稚嫩而滑稽，李狗蛋听了，心里觉得不对头。
这他妈的是纪二丫的嗓门啊！
“小兔崽子，敢玩老子，老子宰了你！”李狗蛋提上裤头翻身就追，前面丫头灵便得很，三两下便上树翻了墙头，对着无计可施的李狗蛋做着鬼脸。
“妈的别让老子捉住你，不然老子拿你喂死人！”气急败坏的李狗蛋指着得意洋洋的纪二丫，脸抽的嘴都歪了。
“小爷不怕你，你那些屁话还是留着吓唬吃奶的娃娃吧！”
纪二丫吐着舌头，黑白分明的大眼圆瞪，偏要装作恶鬼模样，念着乱七八糟的口诀，朝李狗蛋挥舞着手中的蛇皮袋子。
“嗖”的一声，那绿皮袋子脱手。
“小爷先撤，你一人慢慢享用哈！”
不起眼的蛇皮袋子，一落地，爆裂开来，一窝马蜂自袋口喷涌而出，那架势，好像是要吃了李狗蛋。
李狗蛋见状被吓的腿软，差点跪下，屁滚尿流的找寻巷口的大水缸，翻身跳进去躲避。
躲在远处的纪二丫，看李狗蛋被吓得丢了魂，笑的差点从白墙上翻了下去。想她驰骋膏药胡同十五年，哪个家伙敢在她面前说一个“不”字！
整完李狗蛋的纪二丫，大摇大摆的上了街。
脚上的破鞋趿拉着，脚趾抓着地。裤子脏的看不出颜色，补丁像树叶子一样摇晃着。上衣袖子像是被砍了一半的鸡头，殷红还沾满油污，软趴趴的贴在胳膊上。头发乱成一个鸡窝，不时还有苍蝇飞来飞去。纪二丫可是说过：那大个子绿豆蝇，一双眼睛比公主的翡翠珠子还美！
这哪里是个姑娘，分明就是一条茅坑里的蛆！这话说的没错，纪二丫举双手双脚赞成。捡她的那老婆子早就对她说过：你就是个孽种！你娘生你死了，你爹在回乡看你娘路上被歹人宰杀，尸体都碎成了三段！天煞孤星都没你晦气！
纪二丫听了之后面无表情，这老婆子在她耳边嗡嗡了十多年，她哪里知道老婆子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反正自她一有了脑壳，眼里就没出现过“爹妈”两个物种。
过了没多久，那老婆子死了，纪二丫这么想：或许那老婆子说的倒也不完全是假话，她没准真是个能克死人的天煞孤星。
于是纪二丫在独自讨饭的空当，把早已经烂了三天的老婆子用草席裹了，埋到了城外河边，还动情的撒了几滴泪。
反正老婆子一直打骂她，连口饭都不让她吃饱，日□□她去街上要饭，她装的比狗都可怜，日子过得可是不舒坦，如今老婆子死了，她倒是更加肆意了些。
不知是老婆子显灵了还是怎么，自从纪二丫把老婆子埋下，小河附近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死状相似，都是浑身起红疹子。也因此，像纪二丫李狗蛋这样的乞丐便抢手了起来。
日日抬腐臭的尸体，一向稀罕馒头的纪二丫连包子都吃不下去了。往好里瞧，干这份差事倒不是不能偷懒，遇上家里人不走心的，二人便把死人往水里一扔，让死人顺河飘走，到时候随便编个尸变的理由，家人都不会再过问。
你说这缺德吗？纪二丫可一直不觉得自己缺德，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有什么可缺德的？直到城里来了个像模像样的红衣郎中，纪二丫才自抽了几个嘴巴。自己怎么就这么缺德？自己的良心都让狗吃了？
这事要从河边发出恶臭说起。本来多死几个人，小户人家谁也不会在意，可慢慢的，沿河的一串人家都开始死人，且全是下游人家。有人发现不对劲，怀疑是这水源出了什么问题，开始沿河一个河段一个河段的排查。果不其然，到了纪二丫埋尸体的这段，尸臭差点把人熏得晕死过去。
有几个胆子大的靠近河边一看，瞧见有一处的土黏的很，颜色也比其他地方深。一人用鞋子刨了两下，一节爬满龃蛆的手臂露了出来，此人当场就是一个踉跄，吓得仰躺在地上。
“死……死人！”
那人结结巴巴用手指着尸体，一个劲挪着屁~股往后挫。
“大惊小怪。”红衣郎中波澜不惊，走上前来，白色面皮上写满了对倒地汉子的鄙夷。
“问题就出在这，有人把尸体埋在水源处，还埋得这样浅，故意污染水源暗害你们罢了！”
红衣郎中不嫌事大，语气中尽是讥讽。
“格老子的，这是哪里的王八蛋害人性命，看爷爷把他逮到不拔了他的皮！”一旁的健壮汉子挽起袖子，肌肉纠结，狠话说的掷地有声。
红衣郎中看了看汉子，轻蔑的一笑。
汉子见郎中面色古怪，叫嚷道：“你知道是谁投的毒？”
“梅某不知。”
纪二丫躲在石头后看到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哪里冒出这么个红衣郎中，险些揭发了她干的好事。
纪二丫向来是个风轻云淡的主，此事过去，再也不提。每日她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有功夫去搭理别人家的鸟事？
这日，拉货的老李头赶货，坐在马上就要散架的破木板车上哼着小曲，抽打前面皮包骨的老驴。
在街上停留一会，地上留下一堆驴粪蛋。好巧不巧，这驴粪蛋都堆在了一家糕点铺子前。铺主可是不乐意了，想他干的是香喷喷的买卖，现在让着驴粪堆坏了营生？
铺主指着老李头就骂，老李头吓得脖子前伸，一个哆嗦。小曲也不哼了，使出吃奶的力气挥舞皮鞭催驴行走。老驴哪里还走得动，两腿颤颤悠悠的直教人骂街。
铺主虽然气势挺大，嘴上也骂的难听，却只是吓唬老李头罢了。这老李头可怜，是谁都知道，家里婆娘改嫁，儿女双亡，薄田被官府扣押，家里穷的叮当响，就剩下一头老驴。
有人让老李头把驴卖了，老李头还真去了，结果人家屠户嫌这驴的肉又老又柴，怕是做驴肉火烧都没人吃。老李头听了抹了两把老泪，不知道是为了驴还是为了自己的钱袋子。
离得老远，叼着狗尾巴草的纪二丫就听见动静了，她从茅草堆中一个鲤鱼打挺，几下子就摸到了铺子前。听铺主骂了片刻，纪二丫心里摸清了大概，一路沿着驴粪球直走，不一会就见到了缩着脖子的老李头。
老李头一听见动静，下意识甩头去看，只见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爬上他的破板车。
“什么脏东西，赶紧滚，信不信老子的驴一蹶子踹死你！”老李头刚被挨了骂，见眼前刚好有个软弱角色，一时间发了狠，什么恶毒话都用上了。
纪二丫一听这话，三把火上头，“你个老家伙，小爷来帮你摆平事情，你倒是想给小爷甩脸子？”纪二丫这辈子都没正眼瞧过人，如今斜着眼瞪人，眼珠子好像都要掉出来，老李头吓得嘴都合不上。
“说定了，三文钱，我给你摆平点心铺老板。”
“三文钱！你不如去抢！”
纪二丫上下打量这老李头，觉得他怕是一文钱都掏不出来，倒也没那个心思去同他讨价还价。
“你定价。”
“一文钱，多了老子没有。”
老李头脸上皱纹横着，一副腰缠万贯的老爷模样，不过讨你一个钱，至于吗？
纪二丫拿钱就走，老李头想要后悔，无奈纪二丫这个机灵鬼早已经跑远了。
回到城里，纪二丫不是去捡驴粪球，而是先奔点心铺子。
还没靠近，身上香喷喷的胖老板就挤出门来赶，“臭死了，一天天的都是什么死人，赶紧滚！”
纪二丫见胖老板出来，点头哈腰，用油腻的袖子抹了把脸，想要干净点和老板说话，结果纪二丫刚抬起袖子，正巧一阵风不偏不倚的刮过，胖老板正站在下风向，皱了眉忙捂鼻子。
“大爷，还请您借给小人那么一丢丢的时间，小人给您说笔生意。”纪二丫赔笑，笑的胖老板都觉得眼前乞丐眼生。
“你一个臭乞丐，想跟我谈生意？”胖老板好像听到了什么滑稽事，笑的前仰后合。
“真的，大爷，您看贵店糕点奇香，生意奇好，每日达官显贵家的下人都要踏破您的门槛，如今怎能让那一堆肮脏的驴粪球挡您财路？”纪二丫黑乎乎的脸颊上就属牙最白，臭烘烘的身上就属嘴巴最香，胖老板听了，笑的肚子上的肥油直晃荡，层层叠叠的下巴比千层饼还精致。
“小东西会说话！说吧，给你几个钱，你给我把驴粪蛋除了？”
纪二丫一见有门，刚想凑近说话，却见胖老板嫌恶的后退几步，也就作罢，隔着几丈远就喊起了话，“不多不多，三文钱，包您满意！”
“三文钱？”胖老板眼皮一翻，开始吊人胃口，看的纪二丫牙吱吱作响，你一个旺铺子老板，三文钱怕是让你塞牙缝都不够！
胖老板随手一扔，两枚铜板落地。
“真是不巧，我今日荷包没装够银两，你将就着花。”
说着，胖老板剔完牙，溜进屋反手将铺门一关。
纪二丫不服，刚走上前抢胖老板荷包，就被胖老板的门板震得一个哆嗦，门板上的面粉像会飞了一样全扑在纪二丫脸上，纪二丫打了几个大大的喷嚏，在铺子面前气得直跳脚，把所有能骂的词全说了一个遍。
胖老板也不知是不是心虚，半天都没开门，看来就要为了这一文钱跟纪二丫死磕到底。
“小爷不跟你这样的铁公鸡浪费口水，那一文钱，小爷就当赔给你做棺材本了！”
纪二丫一转身，刚要捡那驴粪蛋，却见地上趴着一个更加瘦小的乞丐，一边贼眉鼠眼的看着纪二丫，一边身手敏捷的往怀里塞驴粪球。
“你这屁大点的孩子也敢抢小爷的生意？”纪二丫对小乞丐当头一喝，小乞丐被吓得仰着翻了过去，原先捡的驴粪球也掉了一地。
原本小乞丐见纪二丫吓唬他，是不怕的，可他一见到驴粪球全没了，开始嚎啕大哭。
纪二丫平日里碰到的全是恶霸，专看谁必谁硬，谁比谁能打，哪里对付过这种只会哭的鼻涕虫？
平生第一次，纪二丫有点明白什么叫软了心肠，她尽量压低声量，问道“小弟弟，你为什么要抢姐姐的东西？这些可是姐姐拿来护身的法宝。”
小乞丐一愣，倒是不哭鼻子了，“这驴粪球我是拿回去烧火的，我娘就要死了，天天喊冷。”
纪二丫听了，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家，不比铁石心肠的男儿，纪二丫用破布包了一半驴粪球，递给小乞丐。
小乞丐接过一乐，笑的开了花，转身就要走，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木木的对纪二丫开口道：“小姐姐，驴粪球还能当法宝？”
纪二丫见小乞丐来了兴致，一下子就忘了刚才的伤悲，乐呵呵的举起一个驴粪球，冲着店铺南边一条大黑狗，“瞧好吧，小弟弟！”
那驴粪球好像被点了火，在空中窜了一会，而后重重的砸在大黑狗身上，碎了个稀巴烂。大黑狗两脚飞起，跟见了狗肉馆子的厨师似的，“嗷呜”一声贴着墙跑了。
小乞丐见了，露出凌乱的牙齿呲咪呲咪笑，纪二丫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潇洒的带着驴粪球走了。帮助人是这种感觉？暖暖的，甜甜的。纪二丫觉得自己一定是生病了，要不然怎么会因为帮人而喜上眉梢？
她纪二丫可一直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恶人，连屠户王大刀的狗都绕着她走，她想帮人，不是帮着人家投胎吧？
想到这，纪二丫感觉重新找回了自我，继续昂首阔步的在闹市里推搡。
“香喷喷的包子呦，不好吃不要钱！”街东边有个卖包子的老铺子，老伙计穿的利索，拉长了声卖力吆喝。
纪二丫见蒸笼上这热气腾腾的包子，眼睛一直，咽着滑溜溜的口水，鬼使神差的就蹭了过去。
“百年老店，祖孙三代营生，皇帝吃过都赞不绝口，今儿个只要四文钱，包您满意喽！”
“老板，三文钱卖不？”纪二丫手掌心里躺着刚刚得来的三个铜板，往老伙计面前一伸。
老伙计本来正在用油纸包着包子，哪里分得出这是纪二丫说话还是苍蝇嗡嗡，直到被一阵恶臭袭昏了头，这才没有好脸色的扭个脖子。
纪二丫面上一喜，只当老伙计刚刚没看见银钱，抬高手臂直接把银钱递到老伙计鼻子下边。
老伙计感觉面前被人推了一个夜壶，两条眉毛立马就扭成个倒八字，一把将纪二丫的脏爪子推开。
“哪里来的臭乞丐，想要砸我生意？没钱赶紧滚，别耽误了别人！”
纪二丫在空中一翻，从二阶楼梯上稳稳落了地。
“你这掉进钱眼里的臭老鼠！小爷还不稀罕你的破包子！”纪二丫一反常态，没有多纠缠老伙计，转头就走。一旁看热闹的李狗蛋当是纪二丫认了怂，在地上笑的满地打滚。
纪二丫狠眼一倪那笑的能看见嗓子眼的李狗蛋，上前一脚踹了李狗蛋□□，李狗蛋原本还乐得睁不可眼，下一刻就像只虾米一样弓着身子倒吸凉气。
“怎么，小爷喂你吃的蜂蜜不够甜，还敢在小爷面前撒野是吧？”纪二丫眼眉一吊，像只刚从碳堆里出来的母大虫，心想这李狗蛋还真是不怕死，一次次的跟她作对。
地上打滚的李狗蛋，疼的五官纠结在一起，听了纪二丫放狠话，麻利的爬走了。
纪二丫心里不爽快，一路踹着土墙，找了一处离包子铺不远的犄角旮旯蹲下，叼着根野草，搓着脚底板的泥，心里暗暗盘算。
今日这肉包子，小爷还吃定了！
包子铺人来人往，老伙计笑的皱纹都能夹死苍蝇，纪二丫看的气不打一处来。她伸着脑袋四处打量，只准备一个猛子冲过去抢了包子就跑。
终于，等来一个时机。那老伙计也不知是数钱数的手抽筋了还是突然中了风，右手一个不小心，手里的油纸掉了。老伙计弯腰去捡，边捡还边把天上地下的神仙骂了一个遍。纪二丫圆眼一眯，脚上像装了弹簧，一下子从角落里崩了出去，钳住一个白咧咧的包子就跑。
千万别问纪二丫为什么只抓一个包子，她人不小，手小！
老伙计刚抬头，眼前一个黑影飘过，他揉了揉黄浊的眼，真以为大白天见了鬼。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长相思兮长相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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