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贰. ...
-
听到“妖医”二字,阿婆明显皱了皱眉,她原本就苍老得很,这般一皱,她额间的褶皱便更深了。
“妖医?你也为妖医而来?”
“正是。”
“呵,你们中原人真是可笑。你说妖医是你的救命恩人,那般杀人如魔的妖怪——怎可能是你救命恩人?”
“怎会……我的救命恩人分明是一个女子,怎会是妖怪?”
“女子?哦,那你找的便应当是桔梗了。”阿婆听罢眯了眯眼,做出了一副厌恶的表情,然后摇摇头,道,“你回去,回去罢,桔梗早已过去了,死人不可复生,你这恩——怕是没法报了。”
此言一出,我如雷轰顶。
“你、你说甚么?桔梗她……早已过世?”
“哼,她如此叛徒,竟敢与妖魔之流为伍,倒也是自取灭亡。“她哼哧一声,眼底又闪过了一丝不屑。
提及妖魔,我便忍不住想起了那个毁我村庄,杀我阿娘的妖怪。只是转念一想,那医女若是真与那妖魔为伍,又为何要千里迢迢赶来救人性命,一杀一救,莫不是就作了无用功?
那阿婆见我思索良久,又咳了两声,将我的思绪硬生生扯了回来。她用一种莫名的目光看着我,又诡异地笑了笑,继续道:“这村子往南出去几里便是桔梗的墓,是隔壁那早死的女人为她筑的,不过称是称为墓,也只剩下一个破旧的石碑与几株莲花罢了。你若是想报恩,便去那里跪上个几日几夜,或者翻整翻整她的墓碑,咳咳,可是你可得小心了,这桔梗可是有孽障之人,那女人帮她,如今便落得个这般下场,你若是也帮她,呵呵……小心啊,小心呀。”
那语气过于阴森,令我不禁背脊发凉,甚至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多谢阿婆,日后若是闲来无事,我定会去拜访一番。”
于是我赶紧欠了欠身,佯作一番感谢状,转身便朝着出村的方向趋步走去了。
临走前仍听身后阿婆发出的咯咯声,却已听不出究竟是在咳还是在笑了,我甚至不敢再回头去看那个老人,只觉得——这实在是一个太奇怪的村子,倘若桔梗当真已经过世,我想,大约也只需再去祭拜一番她的坟墓,权当是表达了感激,便可以早些回家乡了。
*
依阿婆所言,我寻得了向南出村的小路,摸摸索索走了几里,便看见了不远处横倒着的一块黑黢黢的石碑,石碑后有一块微微凸出的土堆,看模样,想必应是桔梗的墓地所在了。
只是救命恩人竟只得如此残破的身后之所,令我难免有些难过愧疚。
墓前散着两三株白莲,花瓣瓣尖有些干枯,正是处于逐渐凋零的过程中,想来摘下不及两日就被人放在此处的。念及阿婆说的话,再想想那一番临危受命之言,这几株便应是为那赠我屋舍的已逝女人所搁了。
我走到她的墓前,正欲伸手拂一拂那石碑上的尘土,却不料被身后一个凛冽的声音骤然打断。
“不要碰。”
“啊……!”
被这冷冷的声音吓了一番,我连忙转过头去,入眼而来的却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这男子长得俊美极了,不知比我那家乡中的男丁们俊上多少,生了一头与常人不符的银白的长发,双眼更是诡异的金色。那双金瞳便那样冷冷地盯着我,带着睥睨与杀气,令人不禁胆寒。
“走,或者死。”
我收回手,也不禁朝后退了几步。
“你……你是谁?“
他不答,只是冷冷看罢我两秒,随即别过眼去,目光停在了我身边那座矮矮的墓碑上,眼底似是又多了几分幽暗。
我心中只想这大约是桔梗生前的恋人,至今仍未将她放下,才这般守在这里,不予外人靠近。
“我……”我踌躇了几秒,一边有些忐忑,担心他当真对我不利;一边又觉若是就此离去,未免徒留遗憾,于是只好壮壮胆,道,“这是我恩人之墓,我只想祭拜一番,不做他想,你不必紧张。”
男子闻言皱眉,眼中却似有挣扎。
见他如此,我连忙又添上了一句:“这……若是你恋人之墓,那我去采些花来祭拜就好,希望不会叨扰到你。”
他冷冷地看着我,眼中的挣扎渐渐褪去,只剩下了仿佛万年难化的冰雪。
这种逼仄而尖锐的目光,令我险些就喘不过气来。
他说:“这是仇人之墓。”
*
于是因为那个银发男子的缘故,我终究没能好好祭拜一番桔梗的墓地。
我在这破旧的屋中住了约莫七个时日,总归没有睡过一天好觉。隔壁的阿婆总是喜欢在半夜里唱唱叨叨些诡异的话,若是摒息细听,大致是一些“白日”、“还你”之类的字眼。我不知这与这究竟是否与村中流传的妖医传闻有所关联,只是此时对我而言——都已无关紧要了,我只需在这屋舍前主人死去的七日后放一株并蒂莲在此,便可功德圆满,虽稍有遗憾,也只好先行归家去了。
我自离家已一月有余,阿爹不知该有多担心才是。
这日我收拾了一番,便趁着日午出行去寻找那已去女人所言的并蒂莲了。这莲池比桔梗的墓地还要难寻一些,因为小径曲折的缘故,令我将近走了两柱香的时间才堪堪找到。莲池不大,呈四方状,四周也只是简单地围了些石块,池水澄澈,波澜不惊。池中果然是生有几株白花并蒂莲,几乎已然盛放,这恰到好处的时间不知是那已去女人的有心还是无意,只想若是再晚一些,这些莲花便该开败了。
无奈花簇生于中央,我只好脱了鞋履,赤足在这池中走上两三步,才将将能勉强够着。
这池水实在奇得很,乍一看下并无异处,哪知走近了才发现水面上竟萦绕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若是触碰一下,还能感到一阵淡淡的凉意,浸人骨髓,流入心脾,委实是舒服极了。
再者,这小小莲池就彷如一个水洼,死水一潭,不知哪里有得活水注入;如若不曾有活水流淌,它又将如何能保持得这般清澈?
我只觉这其中必有蹊跷,然而在赤足踩入池中的那一瞬间,我的脑中却蓦地浮现出一个女子的模样来,令我的思绪短暂地停滞住。这女子我从未见过,白衣红裙,不知是哪里的打扮。她生得清冷而温柔,眉目间更有七分沉静,美好得令我一介女子也不禁为其沉沦。
她淡淡地看着我,眼底尚带着些温柔的笑意,随后微微垂首,用好听的声音说了一句:“请替我将这些白莲带给他罢。“
喉音带着某种魔性,在我脑中徘徊反复,萦绕不休,教我情不自禁就回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