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日》foxspancake

5、灾难（2）

　　涨大于平日数倍的艾诺峰上那赤红色的液体，已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向下流动，山的顶端还同时伴随着大量的喷涌。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眼下也没有人在意那是什么，整个欧家村被巨大的恐慌和惨烈的叫喊声所覆盖着。
　　平日里养育着北地人的大地，此刻却如同一个无情的魔王一般，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吞噬着它的子民。往日为了防止野兽突袭、家家户户都在棚屋外围建立了石墙，然而现在它们俨然已成为大地最残忍的帮凶，顷刻间压垮了木头搭建的棚屋，把在房屋四周的村民埋在了重石之下、再无声息。北地的村子为了冬天能御风，几乎全会以依针叶林而建，而今日最靠近村周的几棵参天的大树也被连根拔起，直挺挺地倒在村子的四周，树干两侧随处可见被砸得粉身碎骨的人和牲畜的尸体。
　　这地狱般的画面对于年幼的欧泽来说，真的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场景。她已经忘记了哭喊，在大雨里一只手死死地搂着极熊幼崽，另一只手被哥哥握着，一深一浅地走在已经被雨和血浇成红泥里。

　　欧桂林这一头在地面裂开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转身向儿子的背影发出疯狂的叫喊：
　　“欧洋！！！！”大地的轰鸣却盖过了他的声音。
　　在他脚边，前几日还坐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兄弟的妻子正挂在裂缝的边缘向自己求助。
　　“桂林哥，救救我…救救我…”
　　欧桂林心里已经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那边弟弟和弟妹还不知道怎么样，这边儿子转眼就和自己被大地一分两头，脚边还有要好的兄弟的妻子在求救。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迅速趴下身去，把求救的女子用力拖了上来。
　　“桂林哥，我家茂凯他…他…他没了…”女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哭着。
　　欧桂林刚想开口安慰两句，只听头顶上一声巨响，整个天空迅速变成酱紫色，雷电仿佛在云朵的边缘打着鼓，岌岌可危的样子随时就要坠入凡间。他知道再没有时间给自己犹豫，拔腿就往自家的棚屋方向跑过去。

　　可当真的跑到最南边的自家棚屋…这…哪里还有自家那温馨的棚屋啊…
　　此时此刻，一颗巨大的针叶树横在了前院的正中央，斜斜地穿出弟弟家的后院，把弟弟家大半个棚屋尽数压塌。屋中是何状况，欧桂林不敢想。这个平日里打猎时总冲锋在第一个的汉子，眼下双腿发软，喉咙里就像堵着千斤的棉花，他使劲地吞咽着口水好让自己发出一个完整的音阶。
　　“桂松，哥哥…哥哥来了，桂松…”
　　不曾想却立即得到了欧桂松的回应。
　　“哥，在这儿！咳…在后院！”
　　欧桂林迅速绕到后院，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欧桂松从腹部以下全部被针叶树卷了进去，鲜血正从他嘴角、鼻子和耳朵里缓缓地往外流，又被雨水迅速地洗刷走。但是他的上半身还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吊着一口气苦苦地支撑着。
　　“哥…”欧桂松虚弱地笑笑。
　　“松弟…”欧桂林眼圈不受控制地涨红，他迅速跪了下来，想要把压在弟弟身上的巨木移开。
　　“不要！咳咳…呃…”一口鲜血从欧桂松口中涌了出来。“哥，安娜和孩子，在树的那头…不要、不要挪树，会、会压倒她们。”
　　欧桂林一转头，果不其然看到欧夏式和他们刚出世的孩子就在树的另一侧。欧夏式的一只腿也被卷进了树下，而孩子在离她手臂大约一臂的距离，在大雨中丝毫没了哭喊的迹象。他立即明白了为什么弟弟会在腰椎已经被砸碎了的情况下还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他在用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为自己的妻子换取一点点空间。
　　“是哥哥不好，哥哥来晚了。”欧桂林愤恨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哥…你别…我这、恐怕是不成了。咳咳…以后安娜、泽儿，还有我们新出生的孩儿，噗…”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欧桂松知道自己真的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了，他一只手深深地插进泥里面，另一只手因为吃痛使劲地抓着自己大哥的衣襟。
　　“答应我，照顾她们…”
　　欧桂林知道，北地人不到了最后时刻不会轻言放弃、不会托付妻儿，他此刻能做的只有紧紧地回握住自家兄弟的手。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们。”
　　听到大哥的这句话，欧桂松像陡然松了一口气的那般，慢慢合上了眼睛，只有身体还是维系着主人临走前的遗愿，保持着那个顶住针叶树的姿势一动不动。眼泪瞬间模糊了欧桂林这个铮铮铁汉的双目，他嘶吼着将针叶树的重量全部倾斜到欧桂松的身上，把欧夏式从另一侧的树底下背了出来，再带上他们新出生的孩儿，最后看了一眼欧桂松的遗体，转身走了出去。

　　原来就在欧桂林四处找欧泽之时，这厢欧夏式在丈夫的怀抱中挣扎着将小女儿诞下，因为是第二胎，她并没有受多少罪。夫妻俩欢喜地对视一眼，还来不及交流，大地就开始震颤，眼睁着棚屋已经开始从屋顶掉落木头，欧桂松一手搀扶着妻子，一手抱起小女儿准备往后院的地窖里挪去。不想刚走到屋门口，矗立在院外曾为自家遮风挡雨的针叶树一头就栽了下来。欧桂松一把甩开妻儿，但自己已经来不及躲闪，就硬生生地用身子接下了这树木的重量。这才有了刚才欧桂林回家时的一幕。

　　欧桂林背着欧夏式，怀里揣着只有微弱呼吸的孩子，一路上东躲西闪，总算到了村中央的篝火堆旁边。这时大地已经不再震颤，只有间隔的微微的余震还在提醒着人们大自然的残酷。雨却一直下着，仿佛在诉说着这彻夜难眠的悲哀。
　　欧宝山正在这里指挥着全村剩余的壮丁，让他们把活下来的妇孺老弱带到距村子几十里之外夕美山丘的山洞里。眼下这瓢泼的酸雨不知何时才停，只能先把村民往高处转移，从未遭过如此天灾，欧宝山也不知究竟如何是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欧洋本是让欧泽先跟着队伍往山里走，欧泽不肯，她看不到爹娘是不会离开的。欧洋也没有勉强，便让欧泽跟住欧宝山，自己就加入到帮忙转移的队伍中了。

　　欧桂林这前脚刚过来，欧泽就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大伯，她赶忙冲过去。
　　“大伯！”
　　听见小侄女稚嫩的童声，欧桂林又红了眼。
　　“泽儿…”
　　“大伯，我娘怎么了？”欧泽看欧夏式右腿正往下躺着血，眼睛唰就红了。彻夜的惨状，娘亲的受伤，以及与亲人的重逢，让她终于忍不住开始低声哭起来。
　　欧桂林见状只能蹲下身来：
　　“泽儿，跟大伯走，咱们进山里。”
　　欧泽抬起哭红的双眼，问道：
　　“大伯，我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