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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耳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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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耘坐在停车场里,注视着后视镜里泪流满面的脸,心里一片凄凉。刚才多亏这张涕泪横流惨不忍睹的容颜,成功吓退了C2台那名陌生男子。
视线氤氲中,她举起手机,更新了条微博。同样寥寥四字:“他想她了。”
呵呵。他想她了。
她趴在方向盘上,胸口撕心裂肺的痛。
原来,她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自己到底有多迷恋他。纵然他早已亲口告诉她,他喜欢的是旁人。
裴耘头昏脑胀地呆在车里。小五的电话不期而至。
她心虚地扯了张纸巾擦了擦脸,红着一双兔子眼睛接了电话。
她堪堪“喂”了一声,那端迫不及待,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个死丫头,回来了也不着家,害得我扑了个空。快说,你现在在哪?是不是又去汉街自虐了?”
小五的绯城话字正腔圆,愈发地道了。
尽管小五的话句句属实,她却是打死也不承认的。裴耘习惯性地掩耳盗铃地辩解:“谁自虐了?谁自虐了?我是来给我的耳钉做清洗的好不?”
话音刚落,她立马傻了眼。天杀的,她伤心过度昏了头,竟然将耳钉落在翠华了。
小五自然知道这对耳钉对裴耘有多重要。小五也急了,在电话里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你还傻愣着干嘛?快回去找啊?”
裴耘的心拔凉拔凉的,拉开车门,撒腿就往电梯跑。
那个C2的男人在她脑海一闪而过。
是他。
一定是他,捡到了她的耳钉。
“这边结账,谢谢!”收银台的阿歆高举右手,招呼站着大堂中间、捏着点单夹茫然四顾的顾客过来结完账,刚闲下来,就见裴耘失魂落魄地夺门而入。
裴耘气喘吁吁地冲过去,趴在收银台的柜台上直喘气:“C2台的人呢?他走了?”
阿歆放下手中回收的一摞点单夹,得意地对裴耘一笑:“就知道你会回来。”
阿歆将裴耘先前点的菠萝油外卖放到她面前:“C2的姜先生给你留了条,他说捡到了你的东西。他有事先走了,让你直接和他联系。”
阿歆掏出口袋里揣得温热的便笺条,递给裴耘。
裴耘略感诧异地接过来。手里土黄色略嫌粗糙的纸张,她再熟悉不过。这是无印良品的再生纸便笺条。平时她也喜欢用。纸上,有串龙飞凤舞的阿拉伯数字。
她不假思索地摸出手机,拨了出去。
“喂?”对方半响才接电话,略略低沉的嗓音,果然是刚才C2台的男子。
“姜先生,你好,我姓裴,你捡……”她刚来得及自报家门,对方不耐烦地、冷冷打断她,“我在开车,有事等会再说。”
姜先生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裴耘不甘心地再打过去,这次干脆死活没人接了。
“真是没有礼貌啊。”确认了耳钉的下落,裴耘终于放了心,悻悻地对阿歆抱怨,“真是的,早知道先前他喊我,是因为捡到了我的命,我还跑个屁啊。”
她又气不顺地唠叨:“你说这人也真是的,既然知道捡了人家的东西,就应该交给你们收银台,等我回来拿不就行了。干嘛还多此一举地自己把东西带走了?这不是平白给自己找麻烦,也给失主找麻烦吗?真是冤枉。”
尽管阿歆也很困惑这一点,但是她总是站在姜先生这边的。阿歆笑容可掬地为姜先生说话:“裴小姐,姜先生肯定是想亲自将东西交还到失主手中,他才放心吧。”
她向裴耘解释,姜先生也是翠华的常客,经常一个人来翠华喝上午茶。他喜欢清静,一般十一点来,十二点走,错过进餐高峰。
“裴小姐,你放心,姜先生既然主动给你留了电话,他肯定会把东西还给你的。”阿歆胸有成竹地安慰裴耘,“干我们这一行,见的人多了,姜先生有身份有地位,不是那样的人。”
萍水相逢的姜先生是什么样的人,裴耘一点都不关心。她如坐针毡,只想要回她的耳钉而已。
半小时后,她揣摩着开车的姜先生总该方便了罢,再次拨打了他的手机。
出乎她预料的是,姜先生居然关机了。
推托自己在开车、要她等会再说的人,言而无信地关机了。
裴耘捏着手机,怏怏地坐在翠华门口的花坛边,望着斜对面的珠宝店,一股听天由命的茫然和无措油然而生。
这对耳钉是他留给她的唯一念想了。
事实上,准确来说,耳钉是他专程买给别人的告白礼物。不过最后阴差阳错,到了她的手中。
那天发生的一点一滴,两年来她已经在脑海里重温了无数遍。
历历在目。
清晰如昨。
从来不需要想起。
因为根本就不曾忘记。
那天中午,他们买单从翠华出来,已经一点多了,拿了号等着翻台的客人坐满了翠华门口的花坛。
双休日正午的汉街,人头攒动,寸步难行。她想当然地以为他们要去停车场拿车,一马当先地往右方的云中桥挤去。有人骤然从后面拉住她的手。
她无法置信地扭头,紧盯着拉着她的那只手。
这是他们第一次亲密接触,第一次肌肤相亲。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掌又大又温暖。
他随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看,很快松开了手,若无其事地指了指翠华斜对面一家珠宝店:“我想给一个女孩子送件首饰,你帮我参谋参谋。”
他素来低调,把自己的隐私保护得密不透风,不愿与人分享丝毫。
她当时大概脑袋被门板夹了,又或者汉街人太多,她有点缺氧。
她不顾平日的矜持,打蛇随棍上,脱口而出道:“什么女孩子?是你女朋友吗?”
他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截了当。她在他面前,一向是沉默寡言进退有度的淑女。不过很快他摇摇头,笃定回答她:“不是。”
她正暗自窃喜。但立马,她乐不起来了。
他紧接着说了句话,一下子彻底击碎了她心底所有的幻想和奢望。
2012年5月,22岁的裴耘即将大学毕业前夕。
阳光灿烂的周六午后,她和她心心念念的人,面对面,站在人来人往的汉街翠华门口。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他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重复强调了一句,忽然毫无预兆地展颜笑了,轻声道,“她是我心仪的人。”
裴耘呆呆地仰视他,陡然感觉自己呼吸困难。
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就连笑,也从来都是清清浅浅淡淡的。犹如春天的雨、夏日的云,一阵风吹过,用不了多久就会了无痕迹。
彼时认识他三年多,她从没见过他情绪大起大落的模样。似乎宇宙万物,世间百态,在他眼中都不过尔尔,没有什么值得他提起兴趣的。
然而此刻,他眸中的温柔,他唇角的笑意,如此炫目张扬,藏都藏不住。
他似乎根本也不想掩藏。
他好象把她当成他的知己,急于倾诉他的心事。他沉吟道:“事实上,我还没对她表白。我担心自己没有她想象中的好,我怕她不会接纳我。”
人山人海中,她贪婪地,目不转睛地凝视他的笑颜,禁不住有些恍惚。
他今天可真是有些反常啊!他平常不是这般话多的人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真爱?真爱令人失控,情不自禁。即使游刃有余的他也无法例外?
不过,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令人怦然心动。
其实他也不过将将29岁,恰是风华正茂树大招风的抢手熟男一枚。
“是吗?”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低下头,镇定地随口反问。没人知道她内心惊涛骇浪,翻江倒海。
是她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啊。他如此出类拔萃事业有成,又怎么可能没有喜欢的人呢?他心仪的人定然也如他一般优秀吧?否则,如他这般冷清高傲的人,又岂会患得患失,怕对方不接受他?
她心灰意冷地跟在他后面,穿过人群,朝对面的珠宝店走去。
珠宝店的顾客不多。一位售货小姐正在招呼一对年轻情侣挑选项链。他们刚走进去,售货小姐抬眸扫了一眼,立刻扔下手中的顾客,殷勤地迎了上来。
做销售这一行的,日积月累,早已炼出一双火眼金睛。惊鸿一瞥之下,迅速判断出谁才是自己的目标客户。
成熟稳重的他穿戴不凡,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一贯是人群中的焦点。他朝售货员微微颔首,转身对她说道:“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你做主。”
“好啊。”她收拾起所有的心思。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她不想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云淡风轻地微笑,抬头对售货员说道:“麻烦你,我想看看耳钉。”
其实她一向清汤挂面,素面朝天。不沾化妆品,对累赘的金银首饰更是不感冒。
耿封有时抱怨说,她清心寡欲得根本不象个女孩子。连累他想给她送礼物,都不知道送什么好。
“总不至于直接包红彤彤的老人头吧?你我之间,那也太赤*裸*裸,太市侩了。”
她听了乐了,笑眯眯地瞅着他:“市侩又怎么了?耿大少,朋友之间,我不嫌弃啊。你包得起,我就收得起。”
世事无常。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和他一起挑选珠宝首饰,送给他心仪的人。
5月5日啊。今天真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沧海桑田。
刻骨铭心。
话说回来,她根本不知道他心仪的女孩子喜欢什么。
项链、戒指什么的难度系数太高了。还是耳钉保险。
私心里,她也不希望他送戒指给他心仪的女孩。尽管迟早会有这一天。不管了,鸵鸟的她眼不见心不烦。
“耳钉啊?”售货员连连点头,“可以可以。我们品牌有许多经典时尚的款式。请问两位要看什么价位的?”
呃,这个她就做不了主了。她苦中作乐,有点看好戏般,扭头望向身边的他,心里默默问候他:“请问这位帅哥,你的她在你心里究竟值什么价位?!”
他对售货员的话充耳不闻。他只是回望着她,且笑不语。他今天真是爱笑啊。
见鬼,她居然福至心灵,马上明白他的意思。NND,他的意思是价格神马的不是问题。他的她值得最贵最好的。
妈的,好吧。我偏不如你的意。
她低下头,认真地打量柜台里一排排璀璨夺目款式各异的耳钉。
过了一会,她指着第二排第一个对他道:“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就它吧。”
她相中的是对13分的钻石耳钉,小巧玲珑十分简单的款式。她确实很喜欢。
他俯身仔细看了看这款耳钉,又瞅了瞅价格标签牌。他没有马上定夺,抬头对柜台内亦步亦趋的售货员说:“麻烦你,把你们店里最贵的钻石耳钉拿来看看。”
“好好好,先生您稍等。”售货员立马眉飞色舞,乐颠颠地去拿钥匙开柜台。
很快,售货员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介绍说这是她们品牌今年主打的三款新品。
“每一款市面上都只有一件,绝对是独一无二的绝版。”妆容精致眉目如画的售货员察言观色,不失精明地点到为止。
裴耘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标签,不敢置信地凑过去,目瞪口呆地张大了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纯属抢劫啊!
他却毫不踌躇地拿起最贵的那对耳钉。
她轻咳两声,不怀好意地提醒他:“这款会不会太高调太张扬了?我前两天看见晚报上说,有个老婆婆去菜场买菜,戴的金耳环被两个飞车党抢了,耳朵被扯得鲜血直流,被好心人送到医院去缝了好多针,惨不忍睹。”
“你说得对。”他点点头,从善如流地接纳了她的意见,果断地指了指金丝绒托盘上的另一对耳钉,对售货员道,“那就这一款吧。”
售货员顿时眉开眼笑:“先生真是好眼光。”
裴耘凝眸望去。
两颗独钻,六爪镶嵌。干干净净简简单单,毫不拖泥带水的设计。
极简就是极美。
他果然品位不俗。很漂亮很合眼缘的一款钻石耳钉。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女孩子能够抵挡住它的诱惑。连她这个慢半拍的死心眼,都怦然心动。
当然啰,价格更漂亮。血淋淋的五位数。
不过对事业有成的他而言,区区金钱又算什么呢?只要他喜欢。
只要他的她,喜欢。
几分钟后,他们肩并肩走出珠宝店。
他没有要售货员给的手提袋,手里明目张胆地握着一个精致的纯白首饰盒,要紧不慢地穿梭在人潮中,打眼得不得了。路人频频对他侧目,他却仿佛浑然不觉。
她的脑袋又被门板夹了,竟然突兀地蹦出一句:“要不我帮你放我包里吧?等下你别忘了找我要。”
话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不迭。她今天真是太多事太出格了。
他却顺手把首饰盒递过来。
她小心翼翼地把五位数装到自己包里。想了想,仍然觉得不保险,索性把双肩包拿下来,反背在胸前。
他看了看她,了然一笑。
他开车送她回绯大。纵然与她只是普通男女朋友,应有的礼数和分寸,他向来不会少。这是他的教养使然。
快到女生公寓楼时,他接了个电话。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压低音量对对方说:“现在么?我和朋友在外面。”
车里通话效果太好,她听得清清楚楚,电话那端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那好吧,等下我去接你。”他很快微笑应道。
她知道今天他的时间宝贵得很。她坐在后排,安静地等他打完电话,识趣地对他说:“你有事就去忙吧,我在这里下车就可以了。”
“好。”他果然没有跟她客气,说话间缓缓打灯靠边停车。
她站在校园枝繁叶茂的香樟树下,向他挥手作别。
他按下副驾的车窗,俯身朝她点头,面上一派云淡风清,从容道:“保重。”
她顺势往前迈了两步,不露痕迹地,深深凝视眼前她默默喜欢了三年多的男子,笑靥如花道:“嗯,你也是。”
你也保重,我心仪的人啊。多年以后有缘重逢,我是否会改变主意,我是否会向你表白,其实我一直喜欢你,从始至终,不离不弃。
她伫立在马路边,目送他的车绝尘而去,倏忽间消失不见。
天地良心,当她提议帮他保管耳钉的时候,她绝对没有想过要将他的耳钉据为己有。
他走后,她魂不守舍地,一个人去空荡荡的阶梯教室坐了好一会儿。
当她回到寝室,发现静静躺在她背包里的首饰盒,大惊失色的她第一反应是拨打他的手机。
她从未打过他的手机。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尽管她早有他的号码。
他许久才接她的电话。
“你可不可以回来一趟?都怪我,你买的耳钉我忘记给你了。”她愧疚得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
他却不以为然地笑了。
“耳钉么?”他轻描淡写,大手笔地道,“没关系。既然忘了,那就归你了。”
她完全傻眼了。她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他从来言出必行,说一不二。他是来真的。可是这怎么可以?她怎么能够夺人所爱?
何况是如此贵重的首饰。
如此特别的心意。
她着急地说:“是因为时间来不及了么?这样吧,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马上打的士给你送过来。”
“不用了。就这样吧,我赶时间。”他身边隐隐传来女孩子的声音,他匆匆挂了电话。
她犹豫了半天,到底没有再打电话骚扰他。
他一定是和他心仪的人在一起吧。
他肯定已经成功表白了吧。
那么,有无耳钉或许没那么重要罢。
当晚,裴耘如往常般倚在下铺看书。小五很晚才从外面回来,眼尖的小五一进宿舍就发现了她桌上的首饰盒。
小五惊讶地打开盒子。
裴耘主动交待说,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她狠狠心,大出血,送了自己一份与众不同的礼物。
她对小五说:“我十分喜欢这对耳钉。”
小五笑眯眯地点头:“是啊,小耘,你终于开窍了。我早就对你说过,女孩子就应该对自己好一点,有事没事都应该经常送自己礼物。”
小五仔细端详了一阵耳钉,又夸奖她道:“嗯,眼光不错,你的皮肤这么白,这款耳钉非常衬你。”
彼时,距离她们毕业的日子屈指可数,小五的工作还没最后定下来。四处奔波的小五看上去非常疲惫和憔悴。她脱了衣服爬上她的窝,懒洋洋地拍了拍床框:“小耘,我累了,我先睡了。”
“哦。”裴耘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关了灯。
一片漆黑中,小五忽然想起来:“小耘,我今天忘记给你买礼物了。不过,以后我会送你一份大礼的,你肯定喜欢。”
她开心地笑了:“好啊,小五。不过,我不要什么大礼。你知道的,只要是你送的东西,什么我都喜欢。”
她十分庆幸小五没有问她耳钉的价格。她不想对小五撒谎。尽管她刚刚已经撒了一个大谎。
耳钉在裴耘的书桌抽屉里静静地躺了一个多月。
毕业离校的前两天,裴耘一个人去学校对面的小店子打了耳洞。
她一直以为打耳洞会很痛,其实不然。她甚至都没回过神来,泼辣的老板娘麻利地给她消了毒,推了推她的胳膊,爽快地说:“好了。”
老板娘还贴心嘱咐她,耳钉戴上了就不要轻易取下来,要不然耳洞又会长回去。
从此,这对名不正言不顺的耳钉与裴耘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她连洗澡睡觉都不曾摘下来,稀罕得跟自己的眼珠子似的。
小五戏谑它们是她的心肝宝贝,她的命。
裴耘笑了笑,没有否认。
如今,她的命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