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Shermix

1、有美人兮，踏残叶来

　　黎国三十四年，长安城，定国将军府。
　　“蕊儿，你若是再把这先生气着了，饶是先生要打你，娘也不护着你了。”说话的妇人样子生得温和，一身绫罗袄裙分明显出其身份之尊贵。
　　而一旁身着桃粉色襦裙的年轻女子则是定国将军元荀的小女元蕊。
　　听她娘这么一说，元蕊不免咋舌，道：“这先生怎么还要打人？”
　　元夫人哭笑不得，她哪是说真的？只是新来的先生名气大，盛传其一身傲气，以自家女儿这般顽劣的性子，若是先生真真动手了，也难辨孰是孰非。
　　只好以指尖摁了下元蕊光洁的额头，骂道：“你这丫头这么淘气，多大的度量也得给你气得破了修为。”
　　元蕊倒是不在意，吐了吐粉舌，嬉皮笑脸道：“若是破了修为，哪又能有多大的度量？子矜不过一个小女子，先生连这都包容不得，算得什么先生？”子矜便是元蕊的字。
　　“别贫了，林先生约莫就到了。”元荀捋了捋自己的半长不短的山羊胡子，道：“好歹给先生留个好印象。”
　　元蕊看着她爹那胡子就想笑，爹一个将军，本来留了满下颌的络腮胡子，结果大哥觉得爹跟娘站在一起显得太粗犷了，旁人都看不出是对夫妻。爹听了，不日就将生至鬓边的络腮胡须剃了，独独留了下巴那儿一小处，说是要蓄起山羊胡子，显得有些文人气息才好。
　　元蕊使劲儿憋着笑，佯装不耐道：“得了得了……不就是个先生嘛，女儿见的先生不少了，晓得该如何的。”
　　话音刚落，便听有人踏着满地枯叶来。
　　“您请这边来。”声音听着却像是将军府的老管家的。
　　待来人走近了，元蕊便发现还真是管家。
　　“这先生好大的派头啊，管家亲自领进来的嘞。“元蕊见将军府的老管家亲自给这林先生领路，也是有些不解。管家年事已高，往日有新的教习先生都是小厮领进来的。
　　元夫人却没理会她，“这便是小女元蕊。”
　　林逸点点头，面上看不出对元蕊满意与否。
　　元蕊也顺着元夫人的话福了福身，“先生安好。”
　　林逸居然忽视她，不紧不慢地坐下了。
　　元荀与林逸交谈了几句，林逸不用说，看着便不似喜与人长谈。元荀也不是善于客套的迂腐之辈，自然谈不了太长时间。元夫人在一旁又叮嘱了元蕊几句，便与元荀一同离开。
　　林逸也不急着去理会元蕊。倒了杯茶递至唇边细细抿着，元蕊无事可做，只得立在一旁侯着。半盏茶的时间下来，她发觉新来的先生样貌生得好极了，尤其如这般饮着茶的样子。
　　林逸的指修长，指甲也修得圆润，与靛青的骨瓷盏映着，煞是好看，元蕊立在他身侧，恰好能看见茶盏中零星浮着的茶叶沫子，全被挡在抿着的唇外。
　　“元蕊。”
　　被这么一唤，元蕊一下就回神了。林逸见她回神，微微笑了笑，伸了食指置于唇角点了点。
　　“啊？”元蕊还以为自己望得太入迷，连涎水都挂到嘴角了，便连忙用手背一抹。“干的？”
　　元蕊有些摸不着头脑，又茫茫然朝林逸望去。
　　却见林逸一双眼满满都是掩不住的笑意。元蕊才知是故意取笑她，道：“先生如此恶劣？”
　　“不过是未雨绸缪。”林逸淡淡然道。
　　“子矜不过是欲同先生说，先生那盏茶中的叶已是昨日剩的，只是见先生饮得自得，便犹豫着罢了。”
　　林逸笑得更欢，道：“无碍。如你所说，倒是为师错怪你了？”
　　元蕊心下不屑，眉头皱了又松。这一口一个“为师”称的倒是痛快，明明还未教她一字。
　　“先生知道便是。”
　　“既然如此，那今日便不授课了。抄首你欢喜的诗词来，为师认认你的字。”

　　什么道理嘛！再说了，她的一手字用她娘亲的话说便是“五岁稚儿都不如”。“子矜的字不甚美观，唯恐污了先生的眼。”
　　“无碍。”林逸顿了顿，仍握着茶盏，“纵是五岁稚儿之字，为师也是不嫌的。”
　　“咳咳。”元蕊被他这话一呛，便知铁定是娘亲又将她底子都揭得一干二净。“先生好度量。”
　　“不然如何敢当你的先生？”得，这先生怕是耳力也好极，适才说的话，不知多少落入他的耳了。
　　“我写便是！”
　　“如此甚好。”林逸将另一茶盏揭开，缓缓斟了半杯茶水，道：“子矜可喜茶？这‘隔日‘的燕尖也是不错的。”
　　“不了，子矜素不喜茶。”这哪是什么‘隔日‘的燕尖，明明就是适才小厮才泡上的燕尖！“子矜先走一步，先生慢饮。”切莫喝岔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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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今日怎生如此用功？林先生的功劳？”绿烟甫一进门就看见元蕊端端正正坐于书桌后，实在难得。
　　“不然还有谁？”元蕊见是绿烟，笔也放下了。
　　元蕊随口打听道：“林逸什么来头？看着不似好欺负的角儿。”
　　绿烟见小姐难得多口舌一回，麻利地把怀里抱着的锦被叠得齐齐整整，搬了张凳子坐元蕊对面，道:“自然，林先生且是书生傲骨，前些时侯，云贵妃有意请先生入宫教导小皇子。还派人去问了，你猜怎么着？”绿烟微昂了头，很有些卖关子的意味。
　　元蕊刚被林逸来了个下马威，无心再与绿烟耍嘴，“他没去呗。”
　　“小姐说的不错，可林先生他非但不去，还说‘皇宫那等金丝鸟笼般的地方，在下不愿再踏足。’听说惹得裕德公公挺不高兴的。”绿烟下巴扬起，似在学林逸的样子。
　　裕德公公是云贵妃身边的红人，而云贵妃又恩宠隆盛。
　　只是……
　　“再踏足？难不成林逸曾入过宫？”甫一出口，元蕊便后悔了。既是盛传林逸满腹诗书，想必是曾金榜题名的，封个什么官的也不足为奇。
　　“林先生是翰林院的学士哩！”
　　“绿烟你倒是个百晓生，平日怎么不见你如此关心教习先生？”翰林院她倒是知道的。
　　绿烟也不掩饰，“嘿嘿，往日的教习先生哪有他生得俊美？”末了，又补上一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姐莫要误会了。”
　　“生得好看又如何，看着不似好人。”罢了罢了，横竖不过是个教习先生，待不了几日定要请辞的。
　　绿烟没接茬儿，走到元蕊身后，侧着头看元蕊桌上铺的字。
　　“先生留的？”
　　“自然。”
　　“小姐挺认真嘛。”绿烟笑得暧昧，言语中不乏戏谑。
　　却见元蕊将纸团了团，团得紧实了方随意扔了。
　　绿烟惊呼出声：“小姐这是做什么？！”
　　“觉着写得过分好看了，怕先生失望。”可不是？五岁稚儿的字怎会有她适才写得好看。
　　绿烟不解，“可小姐的字不是素来好看？”这是真话，元蕊的一手字颇有将军世家的风范。
　　“娘的意思。有意让林逸觉着我的字不堪。”虽说不知为何，但娘定有自个儿的考量，横竖是害不着她的。
　　绿烟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元蕊想了想，将左手袖子捋起，执起笔便写了首《凉州词》。
　　“绿烟。”元蕊将纸执起，上下打量着，甚觉满意。“晾干了好生收起来，明日我交给先生。”
　　绿烟咋舌，道：“小姐……你这字……”
　　“如何？”元蕊尾音上扬，语气里不乏威胁意味。
　　绿烟咽了咽口水捂着心口，眼睛一闭，道：“甚好！”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女子适才猪油蒙了良心……
　　元蕊笑，“颇有眼力见儿嘛，不愧跟着你家小姐我许多年了。”
　　绿烟心里默默念着阿弥陀佛。
　　“走吧，去透透气。”
　　“啊？”绿烟还没从“阿弥陀佛”里缓过神，呆滞着转身。“小姐！”
　　元蕊步子一迈出房门便匆匆又奔了回来，“外边怎的飘了雪！”
　　“适才想同小姐说的……”绿烟垂着头，自言自语般，道：“还想着院子里的腊梅也开了些，等明日晴了替小姐去摘些放着呢。”
　　元蕊无奈，“适才道你有眼力见儿，我当真是夸得错了。你真真是不经夸儿。”
　　绿烟颇感委屈，嘟着嘴儿，小声道：“小姐……”
　　默默叹了口气，这丫头哪来的委屈？明明是她淋了雪。“明日我下了学，你便去折些梅来罢。”
　　绿烟这才笑开了来，连忙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