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试天下》泠之

1、且试天下

　　“阿言，阿言……”
　　好像有人在叫我？那是谁？阿言……倒是很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上次还是被阿琴这样叫，那是多久之前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阿言？阿言！是了，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我……阿琴，是你回来了吗？

　　我是李言，一个国家的帝王。你想问我是哪个国家吗？呵……我不太记得了……哦？你问我有什么功过？……对不起，我也不记得了……我还记得什么？大概我还记得的是那年一个女孩一遍又一遍地缠着我读书，缠着我让我听她评论一些政事了吧，那个女孩，好像叫纪琴……

　　“诶呀，教了你这么多遍怎么还不会呢！说了这里应该用‘抹’而不是‘挑’，怎么就不听呢。学个琴这么不开窍还好意思自诩为最聪明的皇子？！我看你不要叫阿言好了，叫阿笨。”她一脸戏谑地看着我。
　　“阿琴，这一遍是我没记住，再来一遍就好了嘛。再说了，我才刚开始练这个曲子啊……还有还有，不要在宫里叫我阿言，被别人听见就不好了。”我有些介意的对阿琴说。那年，我十一岁，阿琴十岁，我学琴半年，阿琴学琴四年，被她父亲打发来监督我练琴。
　　“那你赶紧改，改好了教我念书。还有，还有，我昨天看了一篇有意思的文章等会告诉你。”
　　“好好好，不过是一曲《凤求凰》，给我半日我一定能弹出来。”
　　“半日？我当初可是练了半月才磕磕碰碰地弹下来，你要是能半日弹下来我就不叫你阿言了。”
　　“那你准备叫我什么？”
　　“我呀，我就乖乖叫你一声三皇子殿下。”她一脸胜券在握的样子看着我。
　　“那本殿下今日一定要听你叫出来。”我轻笑一声，一曲《凤求凰》算不上什么大曲子，半日对我而言足够了，若是如《高山》《流水》这样的大曲子我倒可以认栽。
　　日头刚划过申时，我完成了《凤求凰》最后一个音符：“说好的那一声‘三皇子殿下’呢？你倒是叫来看看。”
　　“不可能吧，我练琴可是很勤奋的，你怎么可能比我还快……”
　　“那我可管不着，你答应的事可要做到，不然我就告诉父皇，说你父亲偷懒，派一个小娃娃来敷衍我。”阿琴最担心父皇知道这件事了，她肯定会投降的。
　　“这……好好好，三，皇，子，殿，下。这总行了吧？我跟你说啊，昨天我溜进了一个特别大的书库，里面有好多书呢。我呀看到一本话本，可好看了。”
　　“这就是你说的一篇好文章？我还以为你出宫看到了哪个大儒的文章呢？不过是一本不正经的书罢了。阿琴，我告诉你啊，那种书不看也罢，父皇说了，那种书最是惑人心志的。”
　　“惑人心志？不过是一本书而已，不会有那么大的作用的。再说了，你自己心志坚定还怕那一本书吗？”
　　“你呀，就是歪理多。”
　　“歪理又如何？不过说回来，那本书虽是话本，但不失有些意思在里面。那本书说的是那世上有一个闭月羞花的女子，但她从来不敢出门去采买。为什么呢？因为每次出门的时候大家都会向她扔香包啊手绢啊来表达对她的喜欢，而且不仅仅是男子这样做，还有女子哦。后来她就想了一个办法——出门戴面纱，而且穿厚厚的衣服来掩饰她的面容和身材。”
　　“嗯……这个方法不错啊，不过夏日里应该会很热吧。”
　　“当然啊，所以到夏日的时候她就会在天将暗不暗的时候出门，借着天色来掩饰。一连一月多下来一点事都没有。偏偏啊，就在一天，她出门采买到第二天都没回来，而过了几天之后才在一个偏僻的村子附近找到她的尸体。一开始大家都很惋惜，后来就开始有人对她家指指点点，说这个女子不检点，平时穿那么多来掩饰，而这次穿那么少，那是要出去勾引人，所以才有了这个下场。也有人说这个女子故意在天将暗不暗的时候出门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他们又不知道那女子的情况怎么能就这么说呢？那女子生前可能接已经承受了我们无法想象的伤害，身后又这样被别人说，那她的家人可怎么办啊。”
　　“就是说嘛。后来那个作者说那女子的家人因为受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和时不时出现在家门口的坏鸡蛋还有各种辱骂的纸条，最后就都逃离了那个地方。可是就算他们离开了也没有结束别人对他们的议论，甚至有人在外地认出他们之后还与旁人一起嚼舌根子。一次又一次的搬家已经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到最后直接被人活活逼死了。”
　　“诶……这个作者也是的，好好写他的话本就好了，干吗写这么现实的东西呢？”
　　“现实？我周围都没有这种事呢，再说了，这种活活逼死人的事情应该还是不存在的吧。”
　　“阿琴，你想的太简单了。前段时间我随着父皇一起出巡的时候真的有看到类似的事情，当时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是当你亲眼所见之后就会明白语言的力量有多大。所以父皇给我取名为‘言’就是想让我注意言行，不要用言语这把看不见的利剑伤害别人。”
　　“要我说啊还是那些大家的错，那些大家总说什么女子生来低下，什么君王的错误都是女子害的。你看啊，那妲己、褒姒是不是历史的罪人？我觉得明明就是君王无能、心志不定，不然哪有那么容易犯错？”阿琴一本正经地说。
　　“那些历史倒是不可考了，不过我也觉得不单单只是那些女人的错。你像我就绝不会被女人诱惑。”那时的我信誓旦旦，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像父皇说的那样坐上皇位，当一个正直的帝王，觉得自己不会被任何东西诱惑。但是现在的我发现我错了，我的确当了一个正直的皇帝，但我也被一样东西诱惑了，而且一直没有得到她。

　　“见过三皇子殿下。”是她来了。
　　“起来吧，你倒是许久没来检验我的学习成果了。”
　　“三皇子殿下天资聪颖，何须阿琴来点评，况且阿琴的琴技荒废多年，殿下的琴早就弹的比阿琴好了。”那年，我二十五岁，她二十四岁，我习琴十四年，她习琴十年习医十年。
　　“当时我劝你不要放弃练琴，你偏偏要去习医。若你还是练琴的话怕已是一代大家了。”
　　“阿琴一介女流如何成为大家。倒是殿下的琴愈发好了。”阿琴恭敬地低着头站着。
　　“你现在倒是一口一个殿下了，原来让你叫一句却是比登天还难。你现在也不把民间一些事情告诉我了，了解不到民生我又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呢？”
　　“原来是阿琴不懂事，如今长大了自然要改口。何况殿下如今已是太子，又何必知道民间一些粗鄙的事物。”
　　“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必然要让百姓生活幸福，若是不知道民间那些声音，我又如何成长。而且阿琴你也很久没与我讨论政事了。有些时候真是觉得你的建议反而更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呢。”
　　“女流何能谈论政事，以前是阿琴僭越了。”
　　“不说这些了，今天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今日前来是来向殿下告别的。”
　　“告别？”我不解。
　　“嗯。我决定出去走走，沿途行医，也算是给自己涨涨经验，也想去各个地方看看。还记得我原来给殿下讲过的那个话本吗？那时殿下告诉我世上真的有那样的事，我不信，现在我想自己去看看。”
　　“你爹答应了？你爹就算是被你逼着许诺让你婚事自由，这事他也不会答应，毕竟你孤身一人出去很不安全。”
　　“我爹不过是一个琴师，唬他一下他也就答应了，只是要我过年回家而且要给他寄信罢了。”
　　“那我呢？”我没忍住，问了出来。
　　“殿下在宫里自然一切安好。”她淡淡地说。
　　“你既然想出去行医，那我也有一个条件，我要你把路上的所见所闻写下来给我的暗卫然后让他带给我，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出不了城。”
　　“殿下……殿下想如何就如何吧。”说完这句话，她就转身离去了，没有一丝留恋的样子。
　　“阿琴，在你走之前能最后叫我一声‘阿言’吗？”
　　“阿言。”她的身影顿了一下，并没有回头，只留下了这两个字。
　　其实我知道她为何在这个时候选择出去行医。十四年来，阿琴几乎每日都来我宫里监督我练琴，每日练琴时她总是不安分，都会跟我说一些她看到的好文章和一些她宫外遇到的事。那些文章有的是在讽刺这个社会而我不得看或是被父皇直接下令封杀，而她遇到的那些事则会直接告诉我她的想法。有时候关于官府一个小告示她都有很多很好的想法，而我会拿她的这些想法加以改造然后上呈给父皇。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阿琴会跟我说一些什么了。在阿琴习医的这十年里，她借着进宫之便经常给一些下人看一点小病小痛，每次听到她说起她又治好了多少人又发现了什么治病的新方法时我总是笑笑，也只是笑笑，但她一直都知道我虽然不明说但也是看好她的，她也一直都很喜欢与我那样谈天说地。时间长了之后，就像她幼时与我说的那个故事一样开始有人议论她，有的说她是我看上的女人，有的说她是我见不得人的幕僚，有的说她做了我的女人还不检点的在外面抛头露面做些医婆药婆才做的事，有的说的更难听，而这些议论迟早都会传到父皇那里。一旦被传到父皇那里，那么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在我身边久呆了。
　　当我坐上皇位之后，我仍然喜欢在下达一个政令之后再按阿琴的思维去想这个政令在执行过程中会不会对百姓不利。所幸在阿琴与我相处的十四年里我从她那里学到了很多，多到足以让我成为一个让百姓歌颂的帝王。
　　在皇位上的几十年里，我依旧没有放弃寻找阿琴的消息。或许你会说我当时明明让暗卫跟着阿琴，所以不可能没有阿琴的消息。但我失算了，我没有想到在我登基之时就是父皇让阿琴消失之时。呵，父皇的最后一道遗旨竟是给了阿琴。所以，阿琴就是这样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不过我相信阿琴会想到办法联系我的，即使我现在躺在床上可能即将离开这个世界我也依旧相信这一点，我依然会看着阿琴最后寄给我的信，看着她对我的期望——“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听——窗外似乎有人在弹《凤求凰》……是阿琴！她回来了！我听见她在叫我，只有她会叫我阿言！呵，她还在邀我去塞北江南呢！我的阿琴，她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