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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 ...

  •   烟花三月,细雨飘渺,端的是江南好时节。而林家与韩家的好事就在这时传了出来。
      林家和韩家都是江南大户,在这军阀分踞的背景下依旧繁盛如往昔。如今两家联姻,怕是今后实力会踏上一个新的台阶。而下面的那些人对于这门婚事也连声称赞。在他们眼里,林家少爷与韩家小姐便是那折子戏里的才子佳人,十分登对。
      韩佳云坐在窗边,听得丫环兴奋地在耳边将林家礼单上的名目一一报来,心里有些恼却又无法发作。
      “阿雨你先下去吧,我想歇歇。”
      韩雨怔了一怔,继而又放下礼单叹了口气,走出去轻轻地带上了门。
      三月的风还带着一丝的寒意,窗外的芭蕉被吹得簌簌作响。韩佳云伸手摸了摸表面烫金的礼单,蓦地落下了泪。这就是她的价值了么?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不停地拍打着窗子,让佳云想起了那日与父亲在书房中的争吵。
      那时正值傍晚,书房里没有点灯,有些昏暗。可即便是这样,她仍看清了父亲脸上遮不住的失望与愤怒。
      “你如今还想着那江越?!他有什么好?”
      “他在女儿心中就是好。还有,他曾说过,他会回来的。我信他。”
      “呵,回来?自从两年前离开他可曾再次露过脸?就连这次你要订婚的风声传出去他都没有出面。”韩世京看了看女儿倔强的脸,怒从心中来:“云儿啊,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说出这样的话,可还有半点羞耻?你可知你这样是把我们韩家的脸面丢在地上了啊。再说了,林家的公子有什么不好?一表人才,留过洋,对你也是一片真心,家世更是不用说,与我们韩家也是门当户对,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嗯?”
      “我...”见韩佳云还要出声相驳,韩世京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账本摔在她的面前。
      “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以为如今的韩家还是从前的韩家吗?军阀混战,各地势力崛起,我们韩家家业再大那也不过是普通百姓而已。再这样下去家产早晚要被那些有狼子野心的人剥削殆尽。可若是与林家联姻,得了林家在军中的亲戚相护,便又是另一番光景啊...”
      韩佳云捡起账本一页一页的翻看过去,越看便越胆颤心惊,一时间不能言语。这账本就像是半夜的打更声,将她从梦里惊醒。末了,她狠狠地闭了闭眼,手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我...我嫁便是了。”佳云觉得,这一字便是一刀,割在心上。
      家族大义啊,呵,她竟屈服在这上面。
      待韩佳云回过神来,已是日下山头。韩雨轻轻地推门进来,在她耳边唤了一声。
      “小姐,老爷叫您去用饭了。”
      “嗯,这就去。”起身理了理衣摆,却见韩雨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韩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
      “林家的少爷来了。”
      韩佳云诧异地抬了眼,继而又低头想了想,平静地开了口。
      “你去与老爷说既是林家少爷来访,我与他刚订了亲,尚未行礼,现在见面实是不合礼数,晚饭便不去饭厅用了,让厨房的人送到我房中便是。”
      “是,小姐。”
      此番虽是没见着佳云,林子闲却不灰心,后来又来了几趟,而佳云一直避而不见。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眨眼间便到了四月十八,韩家与林家挂起了大红绸,全府上下喜气洋洋。
      佳云早早地便被韩夫人从床上叫起来梳妆打扮,顺便和她重复一遍今日的规矩。佳云一边听着,一边淡淡地应着,脸上没有再多的表情。韩夫人看着她这幅模样,心里也是难过不已,却没有丝毫的办法。
      等到梳妆完毕,林家的花轿也已到了门前。韩佳云作揖拜别了父母,坐进花轿的那一刹那,心里的酸楚满得像是要溢出来。
      “起~”轿外喜娘的声音拉得悠长,将佳云的思绪一并拉了开来。
      初遇江越是在三年前,那时她才十四岁,正在新式学堂里上学。那时的她懵懂,日子也过得如流水般平静。平日里没课的时候和闺中密友去郊外写写生,逛逛街。也会取笑谁在出门的时候被别家的小公子多看了一眼,各自羞红了脸。
      那一次和徐家的小姐——徐湘出门时,一时顽皮,从店铺的后门出去,甩开了家里的丫环和司机。可惜天公不作美,半路下起了暴雨。由于平日里都是坐家中的汽车出门,所以二人皆没带伞。情急之下徐湘拉着她躲进了一家铺子。
      佳云那时正忙着拍打身上的雨水,忽然间听见了人搁笔的声音,便抬头望了一眼。这一抬头,便看见了江越,从此难忘。那时的他穿着一套白西装,但是并未穿外套,只在灰色衬衫的外面加了一件白色的西装马甲。看着他,佳云忽然有些明白那些戏文里的长身玉立是个什么意思。
      旁边的徐湘看她这幅痴呆的模样,不禁拍了拍她的肩膀,取笑道:“怎的,可是看上人家了?”
      佳云回过神来,嗔笑着打了徐湘一下,又冲江越点了点头。
      “天上忽降暴雨,我二人出门没有带伞,借公子的屋檐一避。”
      江越当时是如何作答的佳云已是忘了,也不记得家里人是如何寻过来的,但那一抹身影却是再难忘掉了。
      再后来她了解到他是学西洋画的,开了一间画室。最令她惊讶的是,他竟是她学校里的美术教师,在他那二十未出头的年纪,实在是令人惊叹。
      韩佳云正回忆着,轿子却重重地颠了一下,落在地上。街道旁看热闹的人声渐响。
      嘈杂的人声中,佳云只隐约的听得几个字眼,但却是心下一沉。
      军阀。
      到后来人声渐渐隐去,马蹄声与整齐的脚步声逐渐清晰起来。佳云握了握有些汗湿的手。一场商户间的婚事罢了,又与军阀何干?
      “不知这位将军出自何门?今日不碰巧与将军于街上相悖,还望将军行个方便,放我林家的队伍过去,赶上吉时。来日子闲必定备上厚礼相谢。”
      林子闲温文尔雅的声音响起。
      战马上的人地瞥了花轿一眼,眼中带着炽热。
      “京城,江越。”
      淡淡的声音落在佳云的耳边,却似天边一声雷。
      江越...江越。
      佳云控制不住走出花轿的双脚,也听不进路旁百姓那些诧异的惊呼。她只呆呆地望着马上俊朗的眉眼,嘴角带了笑,一时间竟痴了。
      离去了两年的人终究是回来了吗?
      江越看着立在轿前的佳云,一身嫁衣,妆容精致,大红的盖头落在脚边。
      “阿云,我回来了。”
      只这一句,便教佳云落了泪。张口想说话,却哑了声。
      “我此番回来,是为了全你十五岁生辰时许下的愿。你可还记得?”
      记得,如何不记得。
      我只愿,在暖暖春日,我着一身嫁衣,而我爱的男人,骑着高头大马,前来娶我。
      江越俯身伸出手。
      “随我走吧。”
      佳云刚想伸手,却被翻身下马的林子闲狠狠攥住。再迟钝的人此时都该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将军怕是认错人了。今日是子闲与韩家小姐的大喜之日,这是林家将过门的媳妇。还望将军行个方便,让我们过去。”
      听到这句话,佳云似是被人闷头打了一棍,将头撇到了一边。是啊,今日,她要成婚了,却不是与他。
      江越看到此情此景,不怒反笑。他握紧了缰绳,手在枪匣子上摩挲而过,看得旁人胆战心惊。可最终也只是深深地看了佳云一眼。
      “如此便是在下唐突了,祝二位...新婚快乐。”话落,便勒马回身,带着队伍奔驰而去,拐过街角时,也再没回头看一眼。
      。。。
      夜幕拉下,林府里人声鼎沸,推杯换盏。林子闲一身红色长袍站在酒席间,不停地与他人敬酒。抬头饮酒间,看着大堂里大红的灯笼,想起白日里的男子,那样的器宇轩昂。江越...她一心念着的人。
      而此时望江大酒楼里的一间包房里,也是酒气熏天。副官站在桌旁,看着那一杯又一杯下肚的男子,一脸的愁苦相。
      “将军欸,咱可不敢再喝了,您这身上的伤还没好呢。若是让老将军知道了,怕是要剥属下一层皮了...”
      江越听了,淡淡道“如今,便是你也要来扫我的兴了,嗯?”只一眼,便吓得那副官不敢再多言。副官无法,只得朝旁边的小兵使了个眼色,让他看着,自己则悄悄朝门口走去。
      “啪!”一只酒坛子在门口炸开,酒液流了满地。
      “你若是敢去和老爷子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可以剥了你的皮。”江越的手指在杯口打着圈,言语间丝毫不见醉意。只是那眉眼间的寒意看得人瘆得慌。
      。。。
      夜色渐深,林子闲让管家去散了宾客,笑骂着赶走了几个要闹新房的公子爷,然后朝新房走去。
      走廊上挂了一路的红灯笼,衬得这府里喜庆万分。洞房外站了两个丫环,看见他走近便福了福身下去了。
      推门进去,韩佳云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没有盖着盖头。那盖头早在白天就被丢在了街上。
      林子闲走到桌边提起茶壶倒茶却走了神。滚烫的茶水溢了出来,烫得他缩了手。茶杯掉在桌上滚了几个圈,那声音在房中格外清晰。林子闲清了清嗓子,看着佳云开了口。
      “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他,可你终究是林家的媳妇,忘了他吧,我会待你好的。”末了,又重复了一句,“我会待你好的,阿云。”
      佳云怔怔地看着他,这样的男子,别家的女子怕是求也求不来。可是半晌,她也只说出一句“对不起。”
      林子闲闻言苦笑一声,伸手将掉落的杯子摆好。看起来一副平静,然而收在身后的那只手却已握得青筋暴起。
      “你休息吧,我今晚睡书房便好。”
      韩佳云看他慢慢走出去合上了门,半句挽留的话也说不出来。她想,造化弄人这四个字放在他们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月亮挂上中天,佳云正要解衣睡觉,就听得“砰”的一声枪响。原本已平静下来的林府忽然又变得人声嘈杂。佳云匆忙穿好衣服走到房门口,正要开门,门外便响起了丫环的声音。
      “少夫人,老爷在大堂请你过去。”
      “嗯,就来。”佳云隐隐约约想到了些什么,却又不敢接着想下去。
      匆忙走到大堂,看见了里面立着的身影,佳云兀地停住了脚步。
      江越。
      大堂里的人听到脚步声向外望来,目光深深。
      “就要她了。”江越伸手一指,直指佳云。陪在一边林家老爷顿时面色铁青,拉住了要走上前的林子闲,声音低沉地开口。
      “这万万使不得,佳云乃我林家刚过门的媳妇。将军若是想要人,府上的丫环随您挑。”
      林子闲虽被拦了下来,但眼中的愤恨却是掩也掩不住,收在袖子里的手捏的咯吱作响。
      一时之间,林府里气氛紧张得像一根绷紧了的弦。而在林府外,两队列兵踏着整齐的步伐逐渐靠近。
      江巳言看着眼前的朱漆大门,面色黑得能滴下水。
      “徐副官,去里面把那个畜生叫出来!”
      “老将军,这...”徐副官面露难色,唯唯诺诺地想说话,却让江巳言的一个眼神给逼了回去,便不由得在心里叫苦,想着这父子俩都一个样,又忙不迭地拉了旁边一个小兵当了替死鬼。
      江越得了下面的人的通报,深深地看了佳云一眼后便向门外走去。
      深夜的风越吹越凶猛。江越抬头望了一眼天边,厚重的乌云遮住了月光。
      “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嗯?现在北方战事吃紧,你不在前方指挥作战,反而跑到这边来谈儿女情长!若不是在你离开后我听到风声,怕是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江越啊江越,江家的家训,你全抛在脑后了么?!”江巳言看着江越脸上神色淡淡,气不打一处来,殊不知他已将手指攥得指节发白。
      “父亲,您的教导我都放在心里,也认得清醒,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只是放不下罢了。”
      “呵,放不下?放不下那个女人么?!所以你就为她把家国天下给放下了?!你可知你身上担着的是什么?是江家,是北平的安危,是千千万万条士兵的性命!更何况她现在已是别人的妻子,什么时候我们江家的儿子已经低贱到抢别人媳妇儿的地步了?!”
      江越闻言脸色一白,再也无法故作平静。
      是啊,她已是别人的妻。是林子闲拜过帖,下过聘,正儿八经拜过天地的妻子。而她与他之间,有的不过是一载光阴而已。
      江越不得苦笑,今日他做到如此地步,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韩佳云在里面安抚了林家父子后转身走出来,看到是正对峙着的江家父子。江越的脸上带着的失落与苦涩,是她从前不曾见到过的。
      “江...将军。”
      江越转头看她,抿了抿唇。
      “将军,就此别过吧。佳云现已为人妇,以后怕是再无缘见面了,还望将军..保重身体,好争得这一厢的太平。”言毕,佳云低头掩下了脸上的泪,退了几步,转身就要回府,却被他出声唤住。
      “佳云...那一日我同你告别,确是想着我会有回转的那一日,待我回来了,便可以娶你为妻。回到京城的时候,我亲手绘了一幅嫁衣的样子,想在下聘的时候一同给你送来。却没想到...呵呵,终究是没有那一日了...”江越苦笑了几声,眼中酸涩。
      “佳云...我...”握了握拳头,终究是做不到那么大方地恭祝她幸福。
      江越翻身上马,哽了哽喉咙,忍着不回头再看她一眼。到底是求不得。
      “父亲,走吧。”
      佳云背对着他们,听着身后越来越远的马蹄声,心里一阵一阵地痛得发慌。
      保重了,阿越。
      。。。
      日子越过越平静,佳云平日里跟着林夫人学着管理家事,闲暇时偶尔出街逛逛。就这样,转眼便过了大半年。
      那一日佳云刚发放好月银,闲来无事,便拿了剪子在花树后修枝,来年好出芽。几个小丫环领了月银,得了会儿空,便聚在一起讲些私密话,却没看见将将被花树挡住了身影的佳云。
      “哎,你们听说了吗?北方那边啊出事了。”
      “出事?能出什么事啊?”一个年纪小的丫环问。
      “好像说是军阀打起来了,死了好多人呢!”
      “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
      “呵,我怎么知道?今日我出街买菜的时候,满大街都在说这件事呢。而且好像说打起来的京城的江家与徐家,江家还伤了一位将军呢。”
      佳云听到江家二字,心蓦地一紧,又听到江家伤了一位将军,更是心乱如麻。
      “江家的将军?是老的还是小的?”
      “那当然是小的了。啧啧啧,听说长得可俊了,真是可惜了。”
      “可惜了?难不成死了?”
      “死倒还没有,不过听说差不多了,一直昏迷着,中途只醒了一次。醒了后只叫人搬了一个檀木箱子出来,然后又昏过去了。”
      “箱子?里面装着什么?”
      “哎,这个我知道,听说是江家传家的宝贝,值钱的不得了。”旁边一个丫环兴奋地说。
      “什么呀,我有个亲戚是在那儿当兵的,听说是一件大红的嫁衣。”又一个丫环撇了撇嘴道。
      “嫁衣?”佳云喃喃道。
      “是啊,听说他若是死了,要随葬的。”
      话音落下,方才那个丫环蓦地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声音,不由得煞白了脸。
      林府中谁都知道,少夫人与那江家的将军是有渊源的。
      “少...少夫人...”
      佳云像是没听见一般,手里的剪子落在地上。
      听到这些消息,佳云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紧,脚沉重得要抬不起来。回到房中时,脚忽的发软,扶着门框瘫坐在地上。
      “佳云,你怎么了?!”林子闲见状忙放下书,从房里跑出来。
      “他...他是不是...是不是...”佳云抬头看他,话未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林子闲闻言,心下明了,知道她已经听到那些消息了。
      “佳云...”
      “你只告诉我,那些消息,是不是真的?”握着门框的手攥紧,指甲深深地嵌了进去。
      “是真的...佳云你...莫要太过伤心了。”
      纵然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消息坐实,佳云仍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半晌才回了神志。
      “京城地远,消息怕是五六日前便传出来了。如今...如今他还在不在人世尚未可知。嫁衣随葬...嫁衣随葬,这又怎么比得上我同他一起长眠来得痛快,你说是不是?”
      佳云定定地看着林子闲,两行泪就这么落下来,直教他哑了声,说不出话来。
      那日晚上,佳云睡得极不安稳,醒了好几次,枕巾上全是泪。她在梦里梦见的江越满身是血,而他就站在满天的战火里看着他,对她说:“阿云,等我回来了就娶你。”
      后来又过了几日,佳云再想打听京城消息时却无再无收获,府里也因林老爷的五十大寿忙活起来。
      举行寿宴那天,城里大大小小的商户派人前来祝寿,军中也来了人。
      佳云坐在主桌旁,低了眼静静地听着桌上各家的女眷讲着城里城外的趣闻,却是百般聊赖。正想找借口起身离席,却在主桌那里听到了这几天她心心念念想听到的东西。佳云抬眼看去,是一个穿军装的男子。那男子她认得,是林家在军中的亲戚。
      “听说啊,北京城里的那位去了。”
      “去了?江家的那位?”林老爷挑了挑眉问。
      “是啊,前两天便已经下了葬了。只不过啊江家把消息封锁了,这才没传出来。别人还当他仍在养伤呢。可是你想想啊,中了那么多枪,还有一枪擦着心脏就过去了。能拖了这么多天才死,也是不容易了。”
      另一旁的韩世京听了呵呵直笑。
      “亏了没把云儿嫁给那位,否则,现在怕是要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了。”言了,朝隔壁桌的佳云看了一眼,却发现她脸白得不像话。
      “云儿,你怎么了?”
      佳云听了他的话像是受了惊,蓦地站起身来,攥紧了胸前的衣服,觉得胸口闷得像是喘不过气来。
      由于人来得多,寿宴摆在院子里。
      佳云抬头看着阴沉得看不见一颗星子的夜空,在一群人的惊呼声中倒了下去。
      闭眼前的那一刻,佳云想:阿越,你何不等等我呢。
      。。。
      都道人在昏迷的时候是无意识的,可佳云却听见了身边杂乱的声音。睁开眼,却不是林府里她熟知的房间,而是她未出阁时在韩家的闺房。
      “小姐,今日外面可热闹了,到处都在放鞭炮呢。”韩雨推门进来,手上捧着一套新衣。从门口望出去,可以看见丫鬟小厮都来去匆匆。
      佳云翻了一下衣服,心下一惊。这分明是江越将要离去那一年新春时她做的衣服,忽而又有些明了:阿越,你这是要在梦里见我最后一面吗?
      佳云记得,这天早晨江越有来找她,却被府上的人拦住了,说老爷吩咐下来了,不准他二人相见。这件事情她是从韩雨的口中知道的,后来她就偷偷地从后门溜出去找他。
      待换好了衣服,不等韩雨开口,佳云便叫她今日把房门守好,就说她不舒服,不准任何人进来,然后就溜出去找江越了。佳云溜出去的时候正好街坊们刚放好一波鞭炮,街上都是硝烟,弥漫着硫磺的味道。街上的小贩今日也都没有出来,都窝在家里和家人热闹。
      拐过了几个街角,远远地就可以看见江越的画室。等佳云到时,江越恰好走了出来,摸出钥匙正要锁门,看见她,眉眼间都是笑意。
      “你怎么来了?正想去找你呢。”
      佳云将脸凑到他的面前,眉眼弯弯,心里却有些痛。这样的江越,她也只能在梦里见到了。
      “你要是来,可寻不到我,我爹说不让我们见面,我溜出来的。”
      江越闻言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子,也没说什么。韩老爷不喜欢他,他是知道的。
      “今日你可是要带我去玩?”佳云问。
      “这几日那些人都回家去了,上哪儿玩?”然后又推开了画室的门,让她进去。
      “不如就待在画室里吧,我给你画一幅画,也不怕你爹找得急。”
      佳云看着他,想着,若是能在梦里待一辈子就好了。这辈子,有江越就够了。
      江越拿出了笔,却不是素描笔。
      “你拿毛笔做什么?”
      “画画啊。怎么,难不成我就只能会西洋画了吗?”江越笑着看着她,摆好了纸砚,磨好了墨。
      佳云坐在贵妃榻上,看着江越绘画时认真的眉眼,觉得岁月就应该是这样,虽没有荡气回肠,但也不寡淡。而江越也应该就这样,手里拿着画笔,温情脉脉,而不是在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
      这幅画江越画得很细致,将佳云的样貌神韵都画出来了。而且水墨画又有着悠远绵长的韵味。
      画好以后江越招手示意她过来看。佳云看得心里欢喜。可当她伸手想将画拿起,却发现火焰从画得中间燃起。
      “阿...阿越。”佳云惊愕地转头看江越,却看见江越一身军装躺在贵妃榻上,满身是伤,胸口上汩汩地向外面流血,而那只毛笔落在地上,笔尖鲜红,似染了朱砂。火从四周燃起。
      佳云慌忙扑上去,却被落下的房梁隔开。
      “阿越,阿越!!”
      四周火光大盛,可是佳云却感觉不到灼热感,即使是火苗燎到了身上,也无痛苦。佳云只呆呆地看着那逐渐被火光吞没的人,落下了泪,茫然不知所措。
      是这样么?即使是在梦里,我也只能这样看着你死去。是么?阿越。
      。。。
      佳云是在后半夜里醒来的,寿宴早便散了。她醒的时候看见林子闲捧着一本书坐在床边。
      见她醒了,林子闲忙走到一边端了一碗热粥来。
      “阿云,来,吃点。母亲说寿宴上你基本就没动过筷子,醒来怕是要饿的,便给你备下了粥。”
      佳云缓缓地将头撇到一边。
      “你放下吧,我不饿。”
      林子闲见状握了握拳又松开。
      “你不饿,孩子也是要饿的。”
      见她讶异地转过头来,眼中是满满的不相信与不愿接受,林子闲胸口一疼,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放下粥,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声音中带着报复的快感,又夹杂着喜悦。
      “阿云,你怀孕了,我们有孩子了。”
      眼泪像止不住一般地从佳云脸上落下,打湿了林子闲放在她脸边的手。林子闲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应该是一件让他满心欢喜的事情,却让他感到了悲哀。俯身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佳云,全然不顾她颤抖的身子,在她耳边低声呢喃。
      “阿云,知道江越死的时候我又喜又怕,怕他带走了你。可是现在我不怕了,你有孩子了。几个月后你会生下我的孩子,然后我们一家人一辈子在一起。阿云,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
      “呜...呜...”佳云在他怀中呜咽着,像一只受伤了的小兽。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江越,却已再无人回答。
      。。。
      一年后。
      北方的天冷得快。佳云拢了拢大氅,却依旧有寒风灌进来。可就在这样的天气里,眼前的那棵海棠仍旧开的艳丽。
      听说,这是江家的老将军日日派人用热炭放在树根周围的泥土里捂出来的。一靠近那树,寒气便祛了一半。
      佳云伸手摸了摸树下的冰凉的石碑,想着,那样温暖的一个人,从此以后,便只能躺在这冰冷冷的石碑下面了。
      “阿越,你真狠...你就这样去了,却叫我一辈子痛着...罢了,此生你遇见我,到底是你的不幸,我痛便痛着了。”佳云说这话的时候淡淡地笑着,又忽然收了笑容,抿紧了嘴角,眉间一股子哀痛。
      “生不能同袍,死不能同衾,阿越,你也是恨着我的吧。”
      凛冽的寒风越吹越猛,佳云听到林子闲在身后唤她的声音,还有孩子的咿呀声。佳云最后看了墓碑一眼,转身离去。
      阿越,从我们相识,到分别,到你离去,这一切,就似一场大梦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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