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缺三弦

65、宝藏不藏宝

　　圣族们一心寻找的先王之殿，就这么被我误打误撞闯进来了，收拢了惊诧的我此刻却是一点观光的心情都没有，正贴着岩壁一寸一寸摸索过去，想找出一扇门来。
　　柔和的光投在古老的柜箱上向四周晕开淡淡的影子，显得石室下部略带昏暗。我眯着眼睛靠近岩壁，细细地观摩斑驳墙面：打磨平整的岩壁上沉淀着黯淡的赭黄与朱砂，勾勒出简约人像，剥裂的沟壑在宁静空洞的人面上纵横，我后退一步对比了一下人像手中疑似权杖的红色条状物和高高在上的神王像，这画的莫非是神王？
　　疑似神王的人像旁，是侧跪着的女子，双手缚在背后，身后是蒙面人高高扬起的长刀与被拦在远处的一双孩童。手握权杖的人正视前方，全然不去看身侧临刑的女子，是不想还是不敢？上空一条金龙紧紧倒缠着云中的柱子，龙头望向下方，石头眼睛直直地盯着长刀，仿佛等待着时机。关系模糊的五人下方是累累白骨，一只突兀的手骨高高举起——锋利的指骨上似乎托着什么，但因为颜料残破，我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是什么。
　　这只是绵长的画卷中的一角，手持权杖的人在画卷中屡屡出现，甚至连动作都没怎么变，永远都是目视前方，对身边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无论是洪水巨浪中挣扎的民众，还是刀山火海上哀嚎的灵魂，亦或翩跹起舞的仙子和祥瑞，空洞的眼孔不变地看着前方，像画师的一个恶作剧，有目而不能视，有耳却不能闻。
　　转了两圈的我大致明白了壁画上的内容，是说了一个无花界诞生的故事，但不像是神族讲的，这些壁画里有太多情感，神族罕有的情感。壁画一直向上延伸到我看不清的地方，几乎可以确信那接近黑暗的穹顶上也布满了这看似都出自一人之手的画作。
　　“咔哒”轻微的金木撞击声惊动了我，这洞里除我之外还有人？“哗啦啦”书卷被抖开的声音接连响起，证明刚才不是我的幻觉，我盯着声音传来的地方——高高的柜子深处，那些柜子和箱子凌乱地摆放着，我并没有走进去过，但刚才围着大殿转了好几圈竟然都没有发现柜子之间有人，“他”是故意藏起来的吗？
　　我放低了脚步，自从变回人形后枯竭的妖力让我只能勉强保留一击之力，现在稍微有点法力的神族或者圣族都能将我轻易放倒，静默地绕过重重书山，我连呼吸都刻意压轻了，竖起耳朵捕捉偌大的石室中不寻常的声音。
　　此刻我倚靠的书架背后指尖摩挲纸张窸窸窣窣，全然不像是刻意躲着准备吓我一跳，更像是全神贯注地沉浸在文字世界中的人，这下我反倒成了那个鬼鬼祟祟的人。这大殿中只有我们两个活物，或许“他”知道进出的门路呢。一瞬间觉得豁然开朗的我挺直了腰背，拎了拎衣袖，轻咳一声，从书架背后绕了出去。
　　我本以为那人听到了我的动静自然会看向我这边，准备好的说辞在看到他无动于衷地专注于手中的书籍时噎在了喉咙中。昏暗的书架间，一个灰仆仆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的身影蹲在地上，从背后只能看到一个布满皱纹和稀稀拉拉白发的大脑袋。
　　“那个……”我的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留意到的小心翼翼，出现在昏暗角落中的神秘老头，旁若无人地翻阅神秘古老的书籍，这个场景怎么想都觉得诡异，但我想出去的愿望太强烈，只能出言相问，“老人家？请问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没有反应，大脑袋动都没有动一下，莫非他是个聋的？我在放弃问路拔腿就跑和再接再厉再来一次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近了三分之一步，微微弯腰：“喂，老人家？”
　　还是没有反应，我疑惑地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却在他肩上一寸的位置停住了，不是害怕我这一掌下去他就废了，而是一把血红的匕首正顶在腕间让我欲进不能，我都没看清他的动作，只感到冰冷如蛇一般从匕首上蜿蜒攀上了我的手腕。
　　老人家缓缓转身，我僵硬地伸着胳膊不敢动弹，意外地发现原来刚才人家不是蹲着，而是站着的！站直了也不过到我腰间的老头顶着一头稀疏的白发，额头的皱纹层层叠叠压得眉毛都不堪重负地耷拉着。几乎要从眼眶里溢出来的大眼睛阴狠地盯着我，大眼睛衬得脸上其它部位都很小巧，看上去略有些滑稽，说句不敬的话，就像一只大猴子脱干净了脸上的毛。
　　“你也是来找神王的宝藏的？”老头阴测测地问，我连连否认，“不是啊，我只是无意中掉下来的！”
　　“你们这些人真是贼心不死！”老头下巴一昂，匕首眼见就要入肉，我这才想起他耳朵不好使，马上果断地摇头，并用自己有生以来最大的声音喊着：“不是，我只是路过！”
　　”哦，不是啊。“老头见我摇头，脸上的阴鹜烟消云散，手指一翻匕首就已然消失不见，又转身重拾起书籍不再理我。
　　我被这一番变故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就这么完了？刚才看他的表情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怎地这么轻易地就放过我了。但转念一想我这也是入了执念，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道理，我怎么可能都明白。
　　但出去的路还是要问，这一次我顺利地把手拍到了老头的肩上，他转过身来瞄了一眼发现是我，不耐烦道：“你怎么还没走？”说话间连看都不看我，流连于手中的书籍不肯罢手。
　　我无奈扯着嗓子吼道：“怎么出去啊？”
　　“你说什么？”老头迷茫地抬头望着我，我索性凑近他的耳朵，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哎呀你叫那么大声干嘛，真是的，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这还要问我！”老头倒退一步，痛苦地捂着耳朵仿佛刚才我是对他使出了狮子吼。
　　“你能听见？”我看老头的神情不似作假，以正常的音量问了一遍。
　　“废话，我耳朵是摆着好看的吗！”大猴子不满地瞪了我一眼，看来我这一嗓子彻底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现在他能很好地听我说话了，原来不是听不到，而是因为太专注于其它事情了，听到了也没往脑子里过。
　　“我是从那下来的。”我手指向上示意了我的来路，现在的我绝无可能再变回鱼从那个狭窄的洞里钻回去。
　　“你是天上来的，谁派你来的？你刚才还说不是为了宝藏而来，骗子！”大猴子又激动了起来，似乎与想要偷盗宝藏的人有血海深仇一般，纤薄小巧的匕首不知何时又握在的手上，我可不想下一刻看到它插在我脑袋上，赶忙解释：“我是说我是从那上面掉下来的。”
　　但老头又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听不见我的解释，眼珠子左右转动，似乎在瞄准最佳的下刀位置。
　　我紧张地在他眼前摆手，力证自己的清白，他见我摇手，又嘀咕了一句：“怎么话都说不清，‘不是’两个字有这么难说吗？”
　　见他如此紧张神王的宝藏，我没管住自己的嘴多问了一句：“神王的宝藏是什么？”
　　收起匕首的老头瞬间警惕地盯着我：“什么宝藏，哪有神王的宝藏，这里没有！”再低劣不过的此地无银，原本还不在意的我被老头的欲盖弥彰勾起了一点兴趣，圣族一直对神王宫殿念念不忘，莫非就是为了“神王宝藏”？
　　上古神王据我所知可不是什么有钱人，活着的时候都一清二白，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神族不用靠着钱财度日，不过也保不准人家都藏着掖着留给子孙后代呢？怎么说也是第一代赤手空拳打天下的神族，奇门法宝珍稀仙草长生药丸什么总有一些吧，没准圣族就是找的这些。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的我猛然反应过来，这空荡荡的大殿，除了神王雕像上捧着的那把权杖看上去有宝藏的潜质，其余就只有这可以将人埋起来的故纸堆，怎么看也不像有藏宝贝的地方的样子。
　　老头见我的视线在书架和书箱之间来回打转不由得紧张起来，跳到我面前张着双手不让我看，“有什么好看的，赶紧走吧，你不是急着出去吗，来来来我告诉你怎么走……”
　　上蹿下跳的大猴子让我几乎可以确信他所说的神王宝藏就是眼前这堆看上去一碰就要碎的古籍，这古籍里有什么秘密，这个比神王宫殿还要神秘的人又是谁呢，熊熊燃烧的好奇心让我没那么着急离开了，优哉游哉地背着手在老头的催促和推搡间往外走，不时停下来故作好奇地拿起一本书或一卷竹简摊开，往往一个字都还没看到就被那个老头以与圆润身躯不符的敏捷夺下了。
　　刻意与老头接触的手并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回忆，或者说是看到了空无一物——一片空白，干净得似一片茫茫雪地，全然不似一个老人家应有的样子。
　　我知道自己无法看到有防备的神族或者法力超出我许多倍的神族的记忆，但那都是看不到，而不是看到一片空白，我的确看到了老头的记忆，但他的记忆是一片空白，这种情况新鲜得我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又一次，我看着老头小心翼翼地将从我手中夺回的书平整地放回原位，冷不丁地在他背后问了一句：“你是谁？”
　　老头一脸茫然地转过来重复了一遍问句：“我是谁？”他似乎没有理解这个问题，但很快不解的表情被明朗替代，他猴子一般咧着嘴嘿嘿笑着：“我就是我呀。”
　　就在说话的功夫，我觉着他比方才似乎又老了些，头发更少了，皱纹也更深了，刚才还有神地瞪着我的大眼睛此刻变得浑浊不堪，衣袖下露出枯干的双手不听话地颤抖着。
　　等老头好不容易把我送到了边缘地区，我确定觉得他变老了不是我的错觉，倚靠在书箱上大口大口艰难呼吸的老头绝不是刚才那个拿着匕首就能让我心惊的人，他撑着自己的膝盖，矮小的身躯在书架的阴影下缩成了一团，喘息间带着嘶哑的漏风声，像是一只满是窟窿的水囊被浸到水中，到处都咕咚咕咚地冒泡。
　　在我犹豫要不要上前扶他坐一下时，老头停止了痛苦的呼吸，灰色的身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蜡像，一阵不知哪来的风围着他打转，每一圈都带下一层风沙，等风停了，老头也只剩下了一堆粉尘，很快融进了土色中，恍惚间这里从未有一个神神道道敏感诡异的老头存在过似的。
　　我定睛望向老头刚才站的地方——什么都没有！难道我是在大殿中一个人待太久了所以幻想出一个神经质老头来逗自己玩？
　　【游记：十六日，撞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