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仓库》发光梨

13、第 13 章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乔乔又帮好几个丢失的物品找到了它们的主人，她这段时间总会做一些梦，梦里她有时候搭着公交车，有时候在走路，目的地是一个地方。

　　这天，她又做梦了，这次她在小路上穿行，最终到了那一个她想去又不敢去的目的地，可是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了。乔乔一直知道这件事，这里被拆迁了，她跑到废墟上，伸手去搬动那些砖石，像是要找到些什么，就在这时梦醒了。

　　乔乔有些怅然若失，梦里的那一片废墟还停留在她的脑海里，乔乔将那画面驱散，开始今天的工作。

　　架子上的东西已经少了许多，乔乔注意到一沓厚厚的像纸张一样的东西，她好奇地拿过来，却发现这是一沓纸币。是面值五角的纸币，自从电子货币盛行她连五角的硬币都很少见到了，更何况是纸币。这些纸币被一个橡皮筋缠在了一起，可能放了很长的时间，纸币都卷边了，有的还发霉了。

　　虽然，这厚厚的一沓纸币也就相当于10块钱，而且其中有的因为损坏太厉害很有可能都不能用了，但是乔乔还是决定帮它们找到主人。能停留在仓库里这么久的物品都是有执念的，它们或许远远超出了本身的实用价值，成为了主人的某个私人记忆的一部分。

　　乔乔唤醒了它们，这些钱告诉乔乔它们有过很多个主人，在不同人之间流转，后来它们到了最后一个主人的手上。

　　“她把我们藏在了屋子里，然后她就忘了我们。她喜欢在屋子里藏各种各样的东西，但是有一天她离开了，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到了这个地方。”

　　乔乔听到大卫的复述陷入沉思，藏起来？难道这是私房钱？可是10块钱也需要藏起来吗？难道这些钱的主人曾经是一个想偷藏零花钱的小孩子？可是为什么还要藏别的东西呢？

　　乔乔没有理出头绪，又问这些钱对它们的主人离开后去的地方有没有什么线索，这些钱告诉乔乔，它们的主人离开是因为房子要拆迁了。

　　“她很喜欢她住的地方的，每天都会仔仔细细地打扫，她并不想离开，但是她的子女想要钱，让她同意拆迁，她不同意，后来子女说她得了什么病，把她送去养老院了。”

　　原来钱的主人是一个老太太，乔乔恍然大悟，确实有很多老人喜欢在屋子里藏东西，乔乔转而问道，“你们曾经住的那个房子周围有什么特别的建筑物吗？”

　　“我们听主人的子女说过，我们住的地方在A市二桥下面，旁边就是一条河，所以拆迁可以得到很多钱的！”

　　这样的话，地点应该也可以确定了，只是乔乔不知道那个地方会不会已经拆完了，她决定早点去那边看看。

　　乔乔到了A市二桥底下，这边沿着马路本来是有一排格外低矮的房子的，乔乔以前来过这里，有一些印象，可是现在这些地方都被围了起来。

　　乔乔沿着围墙走着，到了一个缺口的地方，她向里面探头探脑，发现施工队还没有进驻，里面围起来的地方是一片被拆后的废墟。里面停着一辆没人的挖掘机，到处都是堆着的砖头，乔乔环视了一周，发现了一个还没有开始拆迁的房子，只不过很多家具都搬出来了，看来离拆迁也不太远了，乔乔走了过去，那里站着一些人在闲聊。

　　走近看去，乔乔发现这个低矮的房子的墙壁上写着红色的大大的“拆”字，有一些人在从里面搬东西出来，搬出来的东西很多都随便扔在周围，乔乔看到有木柜子、床这样的家具，也有一些老式电器，还有一些是生活用品——

　　有一些年岁很久远的布偶玩具被随意的丢弃在泥土地上，带着浓郁时代特色的大红色牡丹花纹样的搪瓷脸盆有好多个，有的边沿已经被磕碰坏了，一捆捆旧报纸非常的沉重，就这么放了一堆，上面有很多的灰尘，被挤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的牙膏皮被卷在了一起，各种各样颜色的塑料袋团成了团，看上去像是特意收起来的，现在也随意地丢弃在一旁，每一个都被打开了，有的顺着风飘走好远，还有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有的是洗洁精瓶子，有的是厨房调料瓶，有的是汽水瓶，都堆在地上……

　　乔乔通过这样一堆庞大的旧物，仿佛能够窥见一个人的一生。这些旧物与物主共同经历过漫长的岁月，是无言的见证者，到了最后，几乎成为了生命意义的一部分。

　　“孙老太的东西好多啊！”

　　“老人嘛，什么都舍不得丢。”

　　“我听说昨天她子女从床缝里还找出了一堆钱，老人不把钱存银行，放家里全霉了！”

　　“她子女也是不孝，孙老太一个人把他们几兄妹拉扯大，现在为了拆迁费把老母送了两千块钱的养老院，昨天翻了一通把值钱的拿走之后就不管了，找个收破烂的把孙老太的东西随便丢了。”

　　“反正孙老太以后也用不了了，不丢还留着占地方。孙老太也是节俭，什么东西都不丢，之前还总是去捡垃圾弄回家，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当宝贝似的。”

　　“毕竟是苦日子里过来的，是现在的人太浪费了！”

　　乔乔默默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其实像这样有囤积癖的老人并不少见，他们往往都经历过艰难岁月。在过去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里，什么都需要票证，很多东西都买不着，很多人还经历过长时间的挨饿受冻，这样的经历使他们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体会着无穷无尽的匮乏感和不安全感。

　　这样的情感是现在的人们很难体会到的，他们身上烙印着重重的时代印迹，哪怕现在生活变好了，物质极大的丰盛，有些已经刻在灵魂里的恐惧和担忧是无法消除的，他们总是通过物品的囤积来确定自己的安全感，他们是一些被时代留在过去的人。

　　不仅仅如此，当身边人也一个个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的时候，很多老人的情感都转移到了这些旧物上面。就像乔乔说的那样，这些旧物是物主一些经历的见证者，是物主记忆的参与者，老人们保留着这些旧物就像是想竭力留住那些已经随着时光洪流消逝的人和事，像是要和那注定向前流走的时间做着对抗，他们固执地想要留住那些注定要离开的东西，就像是在竭力留住自己也在逐渐流失的生命一样。

　　这样的抗争无疑是徒劳的，人类是那样的渺小，无法抵抗时光的洪流，无论你是贫穷还是富贵，无论你有多么高的地位，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时间吞没掉，那些能够证明你存在过的痕迹也会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直至最后什么也没有留下。

　　想要挑战时间的威权无疑是一种蚍蜉撼树的举动，但人类总是会这样做，乔乔并不觉得这是一种不自量力，她觉得能够释然的人固然是了不起的，但那些尝试抗争并失败的人也是一些值得尊敬的悲剧英雄。

　　乔乔还年轻，她并不知道当她老去的时候会做出哪样的选择。她应该也会进行徒劳的对抗吧？乔乔想，她不是一个喜欢告别的人，为什么人总是要面对离别呢？

　　根据这些老街坊的话，乔乔找到了这些钱的主人现在在的地方，这是一家条件并不怎么好的养老院。孙老太太之前一直不愿意在拆迁协议上签字，无论工作人员还有她的子女怎样劝说，但是后来她患了老年痴呆，子女们也松了口气，立刻代她签字，分了拆迁款。

　　至于没了住的地方的孙老太太，他们都有小家要养，并没有精力去照顾一个患了病的老太太，几家互相踢了几次皮球，最后才勉强达成协议，一家出500，把老太太送到了养老院去。

　　乔乔是以志愿者的身份来到养老院的，这些养老院里的老人平时很少能够找到认真倾听他们说话的人，乔乔坐在那里听他们说话就让他们很高兴。

　　有的老人喜欢夸耀自己的子女有多么多么的孝顺，他们会把子女带来看望他们的礼物指给乔乔看，哪怕有一些东西一看就没有花多少心思。还有的老人会和乔乔抱怨自己的命苦，这些老人似乎在平日里总会陷入这样不好的回忆之中，和乔乔说着说着就会感伤地流泪。有的老人喜欢和乔乔吹嘘自己年轻时有多成功，一个兴致高昂的老爷爷和乔乔分享他曾经上过战场，虽然他来来回回说的都是那么一段话，而且他自己不曾发觉。

　　最后，乔乔来到了孙老太太跟前。孙老太太很安静，只一直面带微笑地看着其他老人说话，乔乔将那沓钱递给她，她接过了那沓纸币，有些疑惑地看着乔乔。

　　“奶奶，这是你的钱，你不小心落在家里了，我帮你带过来了。”

　　孙老太太脸上露出了恍惚的神色，“这是我的钱啊，那我要放好，不能弄丢了，钱是很有用的……”

　　她一边念叨着一边小心地将这沓并不值钱的五角纸币用手帕包好放在了贴身的口袋里。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乔乔离开了养老院，她回头看着那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安静的老式楼房，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她觉得这些老人就像是那些失落的物品一样，也渐渐被人遗忘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