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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   还记得那一年的伊始,从年三十说起吧。
      年三十这一天,我们一家人来到城里过年,中午一个大家庭吃个团圆饭。下午在暖暖的阳光下在干净的庭院里拍照。我们是有十多年没拍过全家福了,在这个温暖的午后,印记了全家的笑脸。
      吃过年夜饭,我们一家四口开车回家。夜晚,城镇的景色很漂亮,当车行驶在通往乡镇的道路上,可以清楚的看见两边村庄里到处的烟火。远远的看起来,很美。车窗仿若一副移动的画卷,在夜幕下,在这万家团圆的时刻,一切感觉如此美好,如此深刻。
      回到家,我迷恋上放风筝。每天在田野里奔跑,拽着风筝线,感受自由。可是,有一天我的风筝落到了一户新房里面。新房的主人说这不吉利,落下的风筝会使新房晦气,硬要撕毁我的风筝。
      正月十六,大学开学。我和阿伟约定一起坐车到合肥。阿伟是我的发小,从小一起长大,他在合肥上大学,和我同一天开学。那天是回校的高峰期,我们打算早起到车站坐车。这一天早晨,天蒙蒙亮,我和爸爸就起来洗漱,我将昨晚准备好的行囊放到车箱里,爸爸按响了喇叭,很快阿伟也出门了。我们一起出发到隔壁镇的长途汽车站。临行前,爸爸在侧卧祷了个告,他是虔诚的基督徒。
      天气很冷,到车站后看到很多人都挤在那里准备抢座位。我们叫爸爸先回去,爸爸让我们注意点就驾车回去了,但没想到此刻爸爸的身体已经病入膏肓,不再健硕。
      我和阿伟在相对的人潮里面败阵,我们没有挤上直达合肥的长途车。最后,我们坐上了去小城的短途车,然后转车去合肥。
      回到学校,班级考研的风气很浓。大家都在找考研自习室、考研出租房、考研补习班、考研合伙人。生活的节奏也慢慢的紧张起来,大家开始为未来忙碌。当然也有不考研的同学。不考研的同学的生活也不轻松,因为没人玩了,大家需要安静,玩,也玩不尽兴。我呢,回到学校一直在找合适的考研自习室。后来,我们好多同学都租了某间自习室的座位,其中最贵的两个座位之一就是我的。
      还记得那天,我刚把我的考研书籍搬到考研自习室的座位上。还把周围的墙用温馨的墙纸贴上,挑了最舒服的椅子,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的。我打算下午就开始为考研而努力。我和委员长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随便的聊着天,轻松愉快。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叫我到某某医院,说是爸爸感冒住院了。我当时也没觉得的有多么的不妙,只感觉有点小题大做了。
      走在路上,我越发的感觉哪里不对。正巧我小姨姐是那医院里面的护士,我便打她电话咨询情况。
      我问道:“喂,姐。我爸在你那里?”
      “嗯,是。你知道了?”姨姐问道。
      “我知道什么了?爸怎么了?”我着急的问道。
      姨姐迟疑了片刻,闪烁其词,不知所云。最后在我一再的追问下,她说道:“你也不小了,说出来你要有心里准备。姨夫的状况很不乐观。”
      “到底怎么了?”我有点不耐烦的问道。
      “肝癌,姨夫是肝癌晚期。”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是“晴空万里,炸雷滚滚”。人生就像《让子弹飞》里面的一句台词:你吃着火锅还唱着歌,突然就被麻匪给劫了。这一切所发生的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怎么会不让我感到难过,我被生活狠狠的耍了一把。
      寒假临行前的那晚,我还和爸爸一起筹划改变自家的经营模式,从全生产批量销售到小资源整合,与消费者直接接触的零售模式。爸爸打算将老厂房全部翻新,建设为北地区有最大展销厅的民间家具、家电销售中心。这所有的筹划使我和爸爸都心血澎湃,因为有目标的奋斗总是一件热血的事情。可所有的一切还没有开始,当梦想以一种极端的方式戛然而止,我才明白:原来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放下电话,我简单的收拾了一点行囊就离开了学校。同学们问我为什么匆匆离开,我没有回答。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不在学校,考研,从此与我无关了。
      我来到医院的大门外,是妈妈接的我。她看到我就抱着我痛哭起来。妈妈说道:“怎么办啊,怎么办?医院不给治了,你爸爸的病医院都不给医治了。”我什么也没说,就站在那里让妈妈抱着哭。我知道妈妈忍受了太久的泪水,就让她尽情的宣泄吧。我感觉到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迅猛的没有缓冲的余地。
      原来,我离开家后的第三天爸爸突然感觉到腹部一阵巨疼,慌忙来到本地的医院检查,结果医生说阴影部分太大了,建议迅速转院,于是就来到这个三甲医院。最终的检查结果如洪水猛兽般摧残了我们这个家庭。说起来一切都太可笑了。十几天前我还沉浸在幸福家庭的包围中,吃着团圆饭,照着全家福,没想到现在竟是一天一地的境遇。
      更可笑的是:寒假结束前,爸爸感冒咳嗽总不好,正巧我耳朵也不爽快,便专程去到一个远近闻名的中医那里把脉。那诊所在一个偏僻的小镇,门口停了不少的车辆。走进诊所可以看到墙面上挂满了各类锦旗,有写着“在世华佗”的,有写着“妙手回春”的。现在想来都他娘的狗屁。
      那中医年纪并不大,四十岁的样子,面容红润,体型肥胖。每个排队把脉的患者都安静的等待着。我是第一次看到民间的“神医”。他的药房只有一个窗口,他的药品没有商标,都是再组合的散装。他要我坐在椅子上,右手摁着我的脉搏,若有所思,最后对我说:“你很健康,耳朵的疼痛属于轻度耳膜炎,吃点消炎药就好了。”接着他给老爸把脉。
      爸爸这些年来身体的稳定给了我们一种很健康的假象。我们越来越马虎了爸爸的身体。当“神医”给爸爸把脉的时候,当真是有点担心,但也不是很不放心。那“神医”按着爸爸的脉,手指一动再动,思索片刻后说道:“偶感风寒,吃点药就好了,没事。”
      我急忙追问道:“连其他方面也没事吗?”
      “其他的什么?你在吃什么药吗?”“神医”对着爸爸问道。
      “哦,没……。”爸爸打住了我的说话。我明白爸爸一直以来最忌讳别人知道他的病。
      “哦,去抓点药吃了就没事了。”
      爸爸倒也不是相信什么江湖“神医”,他年前半个月左右在县医院抽血化验了,结果显示转氨酶等都很正常。只是最近感冒发烧总不好,所以趁着休息时间来此试试,也算消遣生活了。
      老爸就是在这化验单和脉相都显示为良好的状态下被CT定性为肝癌晚期的,这真是个笑话。显然,这一切我们所有人都瞒着爸爸,告诉他是肝肿大,可能要动刀子,至少给他生的希望。
      妈妈哭完了,抹掉脸上的泪,努力使面色恢复平静和我一起来到爸爸的病房。
      我看到爸爸憔悴的躺在病床上。看到我来,说了声到了。我说嗯。爸爸说他老病复发,可能比之前有点严重。但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身体已经病入膏肓。接着,医生叫家属去某个医生的办公室,听听专家的建议。我再次从专家的口里听到那可怕的事实,听完,我就觉得一切都不再有幻想,这就是事实。
      大伯建议转院到更好的医院去。他就先去托关系,定病房,办理住院手续。后来给我来了一个电话,告诉我到哪里去买票,怎样去。爸爸现在住的病房,是单床位,环境好。转院后要先挤在走廊临时搭的床铺上。还记得那个晚上,我们一家三口的挣扎。做这方面的选择让人感觉是一种折磨。一个病恙的身体,怎能经历颠簸。可是最后还是决定转院,为了可以活。
      我们三个人来到高铁站台,寒风萧瑟。爸爸戴着我的黑皮手套,围着厚厚的围巾,右手插口袋,左手敷在脸颊上。我远远的站在旁边,拿着手机录制着我爸爸的一举一动。爸爸是第一次坐高铁,他感觉新奇。
      到达目的地已经夜里九点多,赶上公交车,我们坐在最后一排。看得出爸爸的疼痛,他一直强忍着。终于,最后他还是倒在了妈妈的怀里。
      中国人实在太多了,病人也多。即使我们到了目的地,还是要等到第二天才能入院。夜里,我们住在一家旅社里面。这里应该住了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人家。
      爸爸叫我第二天回家从保险箱里面拿来医疗卡并告诉我怎样开保险箱。第二天,我和妈妈一起回家拿钱、拿卡。大伯带着爸爸去住院。
      在路上,妈妈一直抹着眼泪,我就落寞的坐在她的身边。我不知道怎样去安慰她,谁又可以来安慰我。我们在车站的快餐店等着回家的汽车,妈妈说道:“你别怕,万一你爸爸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不会倒下的。”说完,妈妈再次流下了泪水。
      从爸爸被查出患有癌症到现在的几个日日夜夜里,妈妈偷偷的流了太多的泪水。而她又在爸爸的面前一直假装着坚强。
      我对妈妈说道:“爸爸不会有事的,他不是基督徒吗?上帝不会抛弃他的。”
      “是啊,我们还有上帝。世人做不到的,神可以做到。”妈妈说道。
      其实我的心里一点都不相信这位全能的上帝了,我开始怀疑他,埋怨他。
      回到家,因是第一次开保险箱,我尝试了好多次才打开。里面是存折、现金、房产证、荣誉证、还有爸妈的结婚证。
      接着,我拿着现金、存折、还有医保卡打算和妈妈返回。看到舅舅,外婆,姨娘等。就彼此安慰了下。同时,我听了一会小舅的忏悔,将工厂交代在他的手里了。
      舅舅跟着爸爸工作已经有二十年了。从爸爸最开始的创业,到后来的工厂,一路走来都有小舅的付出。妈妈曾经说过,等我长大了除了报答父母之外,再次就是我的小舅。妈妈说过,我爸后来的成功一半缘于小舅的功劳。当初创业苦,没有车,从家到买铁的地方有一百多公里。小舅就与我爸骑着自行车拉着平板车去拉,一去一回两天的功夫,每次回来小舅与爸爸的屁股都会磨破。曾经的艰难,妈妈要我牢记。
      离开家回到医院,当我刚走进爸爸的病房,那里真是充满哀怨的地方。那里拥挤极了,走廊里到处都是病床,病房里也都是多加的床位。刚开始,爸爸就住在走廊的床铺上,时而有寒风吹来。旁边是一位银发的老婆婆,一直精神萎靡的躺着。
      过了三天,我爸搬进了病房,这是找了很多关系的待遇。接下来,在漫长的一个月的时间,都是这个房间的这个床铺。
      这个房间一共住了五个病人,若干陪同的亲人。白天,他们一起输液,要七八瓶,晚上,早早的入眠。这五个病人,一个商人,一个公务员,一个村书记,一个是和我一样的大学生。每个人都很聊得来,每天都说很多话,病重将死人的言语再没有名利、金钱的比较了。他们中爸爸是基督徒,村书记是共产党,商人是佛教徒,公务员和学生无信仰。他们每天争论不休,没有结果。争论着,人死后,到底会如何?
      有一天晚上,大家在安静的睡觉,突然被吵闹的哭声惊醒,是隔壁的一个病人死翘了。这个地方经常会有人突然就死了。医院里应该聚集了不少的怨气,游荡着很多不安的灵魂。如果我们每个人可以在健康的时候多到这充满幽怨的地方转一转应该会放下很多与生命无关的修行。我们都觉悟的太晚了,以至于到死都不知道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后来,这城市的某处教堂负责人经常来看望我爸爸。他们为爸爸祷告,给爸爸加油,给他生的信念。并经常送来美味的菜肴,这一切都是无私的奉献。我被这纯真的爱深深的感动了,虽然我很难理解为什么他们可以信得如此真切。这看起来是那么和谐,那么好。在爸爸的请求下,我在牧师的祈祷声中被带到神的面前接受了按头祷告,最后我们念到: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
      时间久了,爸爸病友中的那位商人也被这无私的奉献感动了。他问那位牧师道:“我要做什么才可以信这位全能的上帝。”
      牧师说道:“上帝什么都不要你的,只要你信,并忏悔自己的错误,这事就成了。因为上帝的爱是无私的,是仁爱的。上帝之子耶和华用自己的血救赎了我们的罪,上帝只要我们悔改,忏悔我们与生俱来的罪并与人为爱。”
      那商人说道:“我信。”
      “那好。”牧师显得很兴奋,双臂高举:“荣耀归于全能的上帝,阿门!来跟我一起祷告。”那牧师就为他做了祷告,并送了他一本《圣经》和三百元现金。
      我之前经常一个人去打饭,后来是爱心基督徒们每天来送饭。我无数次在那个走廊里穿梭,我放佛还能看见那个穿着靛蓝色羽绒服的二十二岁少年。大家都夸他懂事,夸他长得帅气。不过,我只能看见他的憔悴,和他的母亲、父亲一样憔悴。
      我经常趴在床铺边的窗户上向下张望,看看这喧闹的城,人来人往,人来人往啊。
      爸爸手术前的那天,医生要求家属签生死单。意思就是家属同意患者动手术,至于死活他们不负任何责任。其实,这里没有希望,这里全是欺骗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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