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九十年代》瑞源

4、父母这回事（四）

　　父母这回事
　　四
　　蒋子涵跟着电视上的舞蹈演员晃动着身子，我们三个男生都痛苦的摇起头来。
　　子涵其实会跳舞，她从上幼儿园开始就表现出了舞蹈天赋，很可惜，应为没钱上舞蹈课，她的舞蹈都是跟电视上学来的。
　　市里的文艺汇演很正统，这种歌颂主旋律的晚会，一般都会有民族舞，不过印度舞根本不算民族舞，印度人又不是中国人。
　　我抄起李鑫书桌上的无绳电话，拨通了二大爷家的号码。
　　王丽比我们高一届，今年高三，她的学习比较忙，加之她是胡同里的一个祸害，从小到大，我们四个没少挨她的打，所以我们四个平时不怎么跟她来往。她呢，以大姐自居，觉得我们都是小屁孩，她也懒得理我们。
　　给她打电话，我的心里发毛。
　　“姐，我是王凯。”我觉的我的声音都变了，极尽谄媚之能事。
　　“哦，什么事？”听她的口气，王丽好像已经忘了昨天陆浩宇对她袭胸的事情了。
　　我稍稍舒了口气，“姐，是子涵，她明天要参加舞蹈比赛，可是她跳的像坨屎，你过来指导她一下吧。”
　　王丽乐了，子涵朝我竖起了中指。
　　“好吧，我这就过去，你在哪？”
　　“李鑫家。”
　　王丽看了子涵的舞，已经目瞪口呆了。
　　“你确定要拿这个舞蹈参赛？”
　　子涵看看我，又看看李鑫和浩宇。
　　“不确定。”她说。
　　“丫头。”王丽拍拍子涵的肩膀，很是同情地说，“这个舞蹈不适合你，也不适合活动主题。”
　　“那怎么办？”
　　王丽摇摇头，起身准备回家，“你放弃吧，明天就是比赛了，距离比赛时间不足12个小时，想排新舞蹈是不可能的。”
　　子涵神情暗淡地瘫坐在地上，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子涵如此无助，那感觉就像是一只被猎人逮到的小鹿，好像是已经对未来完全丧失了希望。
　　王丽耸耸肩，毫不在乎地准备回家。
　　浩宇一把拉住王丽的手腕。
　　在王丽转身准备踹他的时候，陆浩宇身手敏捷地跪在了地上。
　　我们几个都被浩宇的举动惊呆了。
　　最吃惊的当属王丽。
　　王丽穿着一条短裙，以她多年的舞蹈基础，这记横扫退呈完美的90度直角。在陆浩宇跪下的角度看，王丽的裙底风光一览无余。
　　“姐姐，求你帮帮子涵。”浩宇抱拳施礼，那语调听上去就像是电视里的古代侠客。
　　我看得出，王丽本想揍他，可是被浩宇这一句话挡了回去。
　　王丽靠在门上，喘着粗气，面目娇红，“子涵，你真的想要在那个什么汇演上跳舞吗？”
　　子涵用力地点点头。
　　“至于吗？一台晚会而已，无聊。”王丽拉开了门。
　　子涵垂着头小声说：“我想，或许我爸能看见我跳舞。”
　　王丽搭在门把上的手停住了。
　　“我听同学说，卫视频道会直播这台晚会，或许我爸在国外能看见我跳舞。”
　　子涵的眼角闪着泪光。
　　王丽缓缓转过身来，“好吧，从现在开始，你不许睡觉，我给你排舞，你要无条件服从我的指挥。”
　　“嗯。”子涵兴奋地点点头。
　　第二天下午，子涵的舞蹈初赛。
　　浩宇趁课间休息凑到我身边，“去给子涵加油吧。”
　　“怎么去？逃课？”
　　他点点头。
　　“不去，被抓到我就死定了。”
　　浩宇极度鄙视的盯着我，“胆小鬼，你还当子涵是你哥们吗？”
　　“她是我哥们，所以不会怪我。”
　　“算了，我算是认识你了。”浩宇把双手垫到脑后，“你就是这么对哥们的，我懂了。”
　　“一边去，别烦我。”
　　浩宇回到他最后一排的座位，我趴在书桌上心事重重。我也想去给子涵加油，可是我也怕逃课被老师抓到。
　　昨天晚上，王丽和子涵回到子涵家练舞，我们几个都很好奇子涵到底会跳成什么样。
　　我心里盘算着，无意间向窗外望，竟然看见操场上走着一个人。
　　上课铃声刚刚响过，操场上只有那一个人是向学校大门的方向走，十分显眼。
　　那背影我不会认错，是李鑫。
　　李鑫跟老师请了假，他要去子涵的学校给她加油。
　　晚上放学，回到胡同里，我直接去了子涵家，子涵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地上散落着一捧杂乱无章的花束，应该是李鑫婚礼现场捡回来的。
　　看子涵的脸色，应该是落选了。
　　也难怪，竞争对手都太强了，她的准备时间还那么仓促。
　　“你来干什么？”她问我。
　　我隐隐看见她眼角的泪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候似乎所有话都是多余的。
　　我故作轻松地说：“真是个笨蛋，你准备时间太短了，肯定是落选了吧。”
　　她瞪着眼睛看我，双唇紧闭。
　　我把书包丢在一边，坐在地上，随手从子涵的书桌上抽出一本漫画书，“下次你好好准备再说吧。”
　　“是，我是落选了，你满意了吧。”子涵吼着，眼泪流了出来，我看着揪心。
　　“其实你就是上了电视，你爸在国外也看不见你。”我耸耸肩。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你知道个屁，我不想和你说话。”
　　“多大个事，你要是想你爸，直接给他打电话好了。”
　　“滚！”她朝我丢来一个枕头。
　　“离婚的多了，你不用顾忌那么多，你要是想他，就给他打电话。”
　　我拾起地上的书包，悄悄出了门。
　　子涵在床上哭着，情绪却没有刚刚那么激动了，只是静静地流泪。
　　这么多年，我们每个人都在刻意回避子涵父母离异的事实，这种刻意的回避，对子涵来说，是一种无时无刻的提醒，在一直提醒她，她与我们不一样。
　　我知道，子涵一直有她爸的电话号，可是她从来不给她爸打电话。
　　子涵从床上下来，拾起我丢在地上的漫画书，从书里掉下来一张公共电话卡，那是我故意放留给她的。
　　那天深夜，子涵拿着那张电话卡，去了街角的公共电话亭，拨通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嘟嘟，嘟嘟……”
　　过了好久，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喂？”
　　那是爸爸的声音，子涵捂着嘴，强忍着自己的哭声。
　　“是，是子涵吗？子涵，子涵我是爸爸，子涵你还好吗？”
　　子涵用力地点点头。
　　“子涵，爸爸一直不敢给你打电话，我，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我对不起你，子涵，爸爸对不起你。”
　　“爸，我不好。”子涵哭着。
　　“你怎么了？哪里不好。”爸爸的声音很紧张。
　　“我今天的舞蹈比赛输了，输的好惨。”子涵竟然笑了。
　　“舞蹈？爸爸还记得你小的时候，常常给爸爸跳舞，你跳的很好。”
　　“只有你觉得我跳的好。”
　　“没有，爸爸是真心觉得你跳的很好。”
　　子涵垂下头，咬着嘴唇，“有你的小女朋友跳的好吗？”
　　“爸爸和她分手了，已经分手好久了。”
　　子涵沉默了，“那你还会回来和妈妈在一起吗？”
　　“子涵，大人的事情你不懂，也不是你能控制的。你只要知道，爸爸爱你，无论爸爸在哪儿，和谁在一起，爸爸都爱着你。”
　　我与李鑫、浩宇在不远处看着子涵。子涵靠在电话亭的玻璃罩上，笑得很开心，不知道和爸爸聊起了什么趣事。
　　浩宇推推我的肩膀，打了一个呵欠，“你小子大半夜不睡觉，一直监视着子涵，有够变态的。”
　　“谁监视她了，我的房间刚好看得见胡同路口，我是怕子涵那丫头因为比赛失败再自寻短见。”
　　李鑫微笑着看我，那双眼睛淡淡地注视着我的瞳孔，似乎把我看透了。
　　浩宇摇摇头，“她不是出来自杀的，是打电话，所以我们几个不用在这儿等着她了，各自回家睡觉好吗？”
　　李鑫深吸了一口气，“既然我们几个都被王凯叫出来了，不如一起看看星星，我们也好久没有看星星了。”
　　“看什么星星啊，我好困呐。”浩宇来回晃动着胳膊，撒着娇。
　　李鑫问我，“你的演讲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按照我爸给我的提纲写好了一个，你明天帮我修改一下。”
　　“你爸会帮你修改的，相信我。”李鑫朝我眨眨眼睛。
　　我冷笑了一下，摇摇头，“他，他才懒得理我。”
　　“咱们打赌，你爸肯定会帮你修改的，因为这稿子是你自己写的。”
　　远处，两个人影向胡同口走来，李鑫觑着眼睛仔细看了看，便朝那两个人影招手。
　　“谁啊？”浩宇问。
　　“我爸妈。”李鑫说。
　　“不是吧，都凌晨了，他们才回来？你家酒楼有那么忙吗？”
　　李鑫没有说什么，而是向他爸妈跑去。子涵看见我们几个，也朝我们招招手，挂断了电话。
　　李鑫的爸妈看到李鑫很吃惊。
　　“叔叔、阿姨好。”我们几个向他爸妈问好。
　　“你们这是？”
　　“我们是来接你们回家的。”浩宇笑着说。
　　“太感谢了，周末来我家，阿姨给你们几个炖排骨。”
　　“谢谢阿姨。”
　　那一夜，风很暖。
　　我回到家的时候，爸爸在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看见我从外面回来，他只是淡淡地笑笑。
　　“爸，你怎么起床了？”
　　爸微微扬了扬自己手中的杯子，“有点口渴。”
　　我走到自己房间门口，犹豫了一下，问道：“爸，我的演讲稿写完了，你帮我改改。”我顿了顿，“是我自己写的。”我又加了一句。
　　“好。”
　　我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爸早点睡。”
　　“好。”
　　父母这回事，其实很简单，他们在以自己的方式爱着我们，无论他们的方式你是否认同，他们的爱都是那样质朴，这便是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