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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年一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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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声响起的时候,左绪感觉有点儿虚脱,高考的最后一门科目是英语,答题卡被监考老师收走后,突然不知道应该给脸上安放一个什么样的表情才合适。结束了吗?
出了考场后挤在一群考生中在不算窄的的楼道内慢慢踱步下楼,低着头。耳边有人在抱怨高考题的变态。终于从昏暗的教学楼大厅出来,阳光刺眼。还没到完全开放考场的时间,保安在校门口维持秩序,台阶下面尽是涌动的黑色头顶,还真有点“人海”的气势。
“考得怎么样?”转头,是秦淼。
“在思忖高四生活”,左绪牵牵嘴角作苦笑状。
“你总是这样,故作谦虚,学婊一个”,秦淼瞪她一眼,“待会不准回家,陪我去逛逛”。
左绪不说话表示答应。她其实恨不得立刻脱离这嘈杂的人群,回家,开空调,冲澡,然后一个人呆着,干点什么都好。但是她说不出推辞的话,而是笑着点点头,表现出很乐意的样子。类似的事情,一直如此,都习惯了。在人际交往方面,她就是个怂包,明明自己还有一堆正事,面对别人的请求,却还是不过脑子就答应,并且堆上一脸假笑,倾情演出,让对方知道自己很方便很乐意,不要有一点心理负担。好像拒绝的话自己就太自私了太十恶不赦良心难安了。等到侍奉完“神佛”之后,再在心里狠狠地埋怨自责。
秦淼原来也是太妹级的人物,据说曾带了一帮人把一个女生打到住院,男朋友也是走马观花地换,总之是众多女生反感的人。左绪不想对秦淼的生活做什么评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的选择,你看不上人家人家未必就瞧得上你,你笑对方离谱对方还觉得你迂腐,这道理她懂。但到底两个人价值观不同,夸张点说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最初对秦淼的热情,她仅仅是做足了礼貌与客气,而秦淼就理所当然地将其视为友谊。这种心理其实不难理解,秦淼这样的人,其实内心深处对左绪这种优秀学生的生活是有着隐隐的向往的,碰巧左绪又没有一点一般好学生都有的矜矫的架子,不对她另眼相待,永远一副自持谦和的样子,很多时候低头沉默,总像有很多想法,不张扬不显摆不斜眼看人。于是秦淼潜意识里总是把涵养这个词和左绪联系在一起。即使她鄙视很多所谓的好学生,对左绪,却永远都是关心欣赏再加一点敬意的态度。于是旁人眼中,这真是关系很好的两个人。
终于,所有的人都开始往外涌,左绪被秦淼拉着一起慢慢往前蹭。习惯性地环视,在看什么呢?左绪真是讨厌极了自己这个状态,许多事情明明知道不应该做却偏要做,越想控制住就越控制不住,好像身体里存在着另一个自己,以对着干为乐趣。比如总是在人群中搜寻某人的身影,比如她一直在努力摆脱某人任何微小的动静带给自己大的情绪波动,结果却是自己似乎没有什么时间是不在想某人的。长久以来挣扎于这种无力感中,真的很累。
再抬头时,赫然发现许易就走在左前方不远处,和翟北辰一起。刚下过雨的空气,头顶上是阴沉沉的天,他微敛着下颌,整个出一种清冽的气息。左绪穿过人群望着,说不出自己这一刻的心情。
感觉到秦淼探过来的目光,左绪迅速收回了停在许易身上的视线。感谢秦淼的。。。呃,迟钝,还好没问什么。
等到再去搜寻某人的身影时,只剩下涌动的人头。
校门外是混杂的陪考家长与学生,嘈杂无比。左绪尽可能屛着呼吸减少吸入的汗臭味,艰难费力地从人堆中挤出来。
一个多小时后,一家清真餐厅内,临近门的一张桌子。秦淼在研究菜单,右边有条蛮长的鱼缸,里面的金鱼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特别大,左绪看得入神。
听到门口处熟悉的声音,左绪心里一惊,抬头,果然,许易正推门而入,左绪来不及收回目光,就这样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有些发怔。几秒后秦淼也发现了来人,大着嗓门打招呼,左绪才意识过来,迅速低头。
最后四个人正好拼成了一桌。许易就坐在她对面。秦淼和翟北辰不知怎么讨论到了手机的内置问题,滔滔不绝。她和许易都不说话,连喝的东西都还没上,于是只能干坐,目光频频相撞,尴尬,紧张,不自在,最后没办法,左绪只能再转过头去欣赏金鱼。
“何冰呢﹖”终于,对面的人开口问道。
“她就在咱们学校考啊”,左绪转过头来对上许易的眼睛,只一眼,又迅速地撇开目光,谢天谢地,服务员终于端着饮料过来了,左绪帮忙移开桌上的纸巾盒和烟灰缸。
“你问她干嘛﹖你喜欢何冰啊﹖”秦淼听到他们的对话,立即饶有兴趣地加入进来,戏谑地对着许易问道。
何冰不是左绪,根本不屑于和秦淼这种人打交道,眼里的鄙夷掩饰不住。何冰是受宠的公主。她没有弯眉大眼,甚至鼻梁还有点塌,但那眉眼以及鼻子嘴巴组合在一起,就是越看越可爱,怎么看怎么好看;成绩优异,又不是普通意义上清汤挂水刻苦认真的女学霸,什么都有涉猎,什么都聊得来;嗓音是难得的独特好听,某次看到超女选秀临近决赛的视频,左绪也觉得一部分女选手未必水平就赶得上何冰。从小到大,何冰身后就没缺过喜欢她的男生。她有骄纵任性的资本,她的喜恶从来不屑于隐藏,她的优越感与生俱来。
秦渺更是看不惯何冰的傲慢,虽然没在左绪面前说过过分讨厌何冰的话,但还是少不了不咸不淡的吐槽,而且每次还要没好气地嘲问左绪﹕“你怎么会跟这样的人玩到一块﹖”左绪只能笑笑不作声,心里却在暗暗苦笑﹕“秦淼啊,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正是何冰单纯率真,而我,才是虚伪敷衍的那一个,你要是真的知道我心里的想法,就会明白我现在的丑恶嘴脸有多恶心了。”
秦渺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就凝住了,许易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回答。翟北辰送杯子到嘴边的手就那样停住了,抬起眼皮看向秦淼。而左绪正忙着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将每个人的表情一一览尽。
翟北辰喜欢何冰是人尽皆知的事,许易和翟北辰又是好哥们,这玩笑,乱开不得。
还好秦淼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打着哈哈笑着转移话题,“她在一中考吗﹖话说咱们班分到那个考点的人都有哪些啊﹖”
左绪感觉后脑勺冷汗狂出,却还是僵硬地配合道﹕“不大清楚,不过应该不多,我在二中考点见到很多熟面孔。”
“确实,连祝赫都和我们一样被分在二中考”,翟北辰说完,将杯子中的水仰头饮尽。
“这不都是随机分的吗﹖为什么要强调他﹖”,许易笑了,似乎觉得很有趣。
“哈哈”,翟北辰也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怎么说,他是准省状元,总得和我们不一样,你小子是不服气人家吗﹖不过你确实也抢过人家年级第一的宝座诶,我靠你丫不会真在这次大考中一鸣惊人吧,嗯﹖”
“我﹖你别逗了,那次是个意外,这次感觉,很不好。”,许易说着,眼睛看向左绪。左绪低头喝水,没说话。她不想谈论刚刚结束的高考,一点都不想。
“好了,别破坏心情,不提考试了。”许易有所察觉,朝其他两位笑笑,说道。
“就是啊,管它呢,特么的这恶心的一切总算是结束了。”秦淼赶紧接话,“接下来你们有什么安排吗﹖左绪你呢﹖想好去哪儿玩了吗﹖”
“还没想好,这么热的天能去哪儿﹖在家呆着呗。”
服务员终于开始上菜。
菜是秦淼一个人点的,她常来这儿,了解。左绪尝了尝铁板茄子,油太重,又试了试干煸豆角,太咸,醋溜土豆丝﹖醋溜土豆“条”还差不多,最后那个冬瓜排骨汤,颜色看着都不对。不明白既然许易和翟北辰会来这,秦淼也力荐这儿,为什么菜会这么难吃。
“你不会真打算整个假期窝在家里吧﹖你说你在家能干吗﹖吃着薯片追剧﹖你不怕胖成一头猪吗﹖”
“反正呆在家里就是舒服啊,干什么都好。”
“不行,你得陪我出去玩,到时候我喊你,你就出来”秦淼边往碗里夹菜边“吩咐”左绪。
左绪笑笑,停止扒拉碗里食之无味的菜,搁下筷子,执起茶壶倒满了自己的杯子,黄色的苦荞茶,很好看,味道也很浓。
一时便没有人再说话了。
“《盗墓笔记》6月12日上映,三叔钦定的人,杨洋演小哥。原来觉得谁都演不了闷油瓶,不过宣传海报上杨洋的扮相还蛮有那个feel的,迫不及待的想看。”左绪只能赶紧抛出新的话题。
“你还喜欢看《盗墓笔记》﹖”翟北辰笑问,“不怕吗﹖”
“那里面有什么好怕的﹖你怕﹖”左绪反问。
“切!”翟北辰像是听到了很戳笑点的笑话,“连许易都能把闹钟调到午夜十二点看《咒怨》,我会害怕哈哈哈。。。”翟北辰是真的觉得好笑,肩膀都笑得不可抑制地抖着。
“你当时不也没敢跟我一起看吗﹖”许易嘲弄翟北辰。
▌“那是因为我没你丫那么恶趣味,设闹钟专挑那个时间看。”说完翟北辰又转向左绪,“那你为什么不看《鬼吹灯》﹖都是盗墓题材的,灯甩盗十几条街。”
左绪是“稻龄”五年的“稻米”,每次听到别人随随便便地贬低《盗墓笔记》就很反感,但翟北辰算是熟识的人,就不动声色的问道﹕“你看过盗墓笔记吗﹖”
“除了卖腐之外还有什么﹖翻了两章就看不下去了。只有你们女生。。。”翟北辰省略了后面的话,冷哼着笑了两声。
“那你就是没看过了﹖”
“不用看也知道。”
左绪忍住了反驳的欲望。她从2010年开始看盗墓笔记,虽然比不上从第一卷就开启五年苦苦等待三叔更新的漫漫旅程的资深“稻米”,但从10年到15年,五年的时间,也算是大半个青春。她相信某个平行时空里小哥的存在,相信那个世界的存在,即使这“相信”仅仅是愿意让自己相信。
有什么好争辩的﹖说到底无非是个人看法不同而已,无所谓好坏对错。自己的喜好没道理逼着别人认同,硬要争个高低输赢,实在幼稚。
又不好什么都不说让对方误以为自己不高兴,于是只不咸不淡的扯皮,“对对对,女生都是脑残行了吧﹖”
“我。。。”翟北辰张口又欲辩论,许易截了他的话,“行了,你说话小心啊,别让女生们群起而攻汝。”
“就是,小心祸从口出,别惹女人!”秦淼乐了,用筷子指着翟北辰“警告”。
“姐姐们,我错了,我有罪!”翟北辰对着许易,加重了“姐”字的语气。
之后左绪没怎么再插话,偶尔趁许易和别人讲话的时候,假装不经意的扫视过许易,然后低下头假装聆听,任胸腔里那颗心快频率跳动。
回到家后,天已经黑了。厨房里妈妈在忙,左绪转了一圈,没什么可帮忙的。就去浴室冲了个澡。换了新洗的睡衣,呼吸里全是“舒肤佳”的味道。左绪不用沐浴液,总觉得那玩意洗不干净。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舒肤佳”,习惯了,没想过换任何其他牌子。
左绪看着妈妈用小勺子一勺一勺地掠去鸡汤表面的油花,然后用大勺子给她盛了满满一碗,“今天的鸡汤煲的很好,火候和时间都刚刚好,”
妈妈的鸡汤如今已经煲得很不错,仅仅看着就很有胃口。
“公司有任务,我明天要出趟差,这次估计要一周,你那张卡里我又打了两千。”
左绪顿了一下,点点头,“知道了。”
“你想去哪儿玩玩吗﹖周阿姨家的家利也是今年高考,我帮你问问,你们可以做个伴。”左母试探性的问。
“不用了,我暂时没旅行的打算。”
母亲几乎没什么交往频繁的朋友,更别提什么闺蜜。就算她某天真的想出去玩,也不会让母亲忍着不适强堆起笑脸刻意和别人套近乎仅仅为了给她找个“驴友”。
“你一个人在家,现在又没事干。”
左绪摇摇头,示意自己可以。
之后两人没有再说什么,安静的吃完了饭。
左绪端着遥控器把所有电视节目过了一遍,都没发现有什么好看的。瘫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盯着屏幕,电影快演了一半,还不知道在讲什么,感觉脑子空空的,大脑根本无法处理收集到的视图信息。
回到卧室用电脑上网,逛来逛去找不到任何有趣的东西。原来有好多计划看的电影此刻也想不起来几部。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真实,心空落落的,突然就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左绪关了房间的大灯,扭亮了台灯。沉着心坐下来,没想到那种感觉不但没减弱,反而更清晰了起来。
橘黄色的光洒在书桌上,桌角还散落着两三张草稿纸,上面是列着杂乱的式子,还画有潦草的函数图像。转头瞥见书桌旁的书架,隐在昏暗中,每一层几乎都塞满了书,甚至顶部还堆着厚厚的复习资料。左绪从来不是刻苦认真的好学生,即使是紧张的高三,她也没怎么约束自己的行为。上网,看电影,刷微博,这些别人一到高三就绝缘的事情,她一点都没减少,经常踩着铃声进教室,偶尔还逃逃课,甚至整个晚自习用来补觉。文科生的生活本来清闲是一方面,她又确实是“态度不端正”。可即使这么晃晃悠悠的一路走过来,到底也是足足的三年时光,三年的身家,全部都在这儿了。
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没有想象中的狂喜狂欢,一切都是如此平静。
就这么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