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云城》元胤

3、雾中探花

　　“吾儿琳琅，妙人啊妙人哉，鞭儿梳梳钟毓秀啊，吾儿睡吧睡吧，愿梦蜜甜岁平安……”
　　他潭水深幽的瞳眸深深的看着摇篮里的孩提，细风拂过孩儿的额头的鬈发，他苍白且纤长的手轻拍那微微起伏的肚腩，薄唇微张，浑厚的嗓音一字一句断断续续的唱着儿歌催她入眠。
　　周围是一片钟灵毓秀，透明的巨冰砌成襁褓，透着寒气凌冽逼人。
　　“吾儿，睡吧，睡吧。”
　　天渐渐褪去娇艳，万物青葱隐在昏暗之中，偌大的殿里空无一物，只有一袭白纱玉袍和身边的一只摇篮，他发间千缕乌丝垂于脚踝，深蓝通透的瞳孔似狼的凌厉，透过黑暗的迷雾，幽幽的闪发着玄色的灵光。
　　“喂！喂！”
　　女孩睁开眼，原来刚刚不过梦一场，这个夜过得很是静谧，她缓缓思索，自己从哪里来？如何会被困在山洞里？
　　脑中是一片空白似一股无形的力故意从中阻碍，她立起身子就见树下熟悉的身影蹦跳着往上扔着石子。
　　“小哥哥！你终于来了！”女孩起身一跃便落了地。
　　“来！快穿上。”
　　原来杜尤乔早早就在竹篮地下藏了衣服，连忙递给女孩。
　　“我家只有我一个男孩，没有女孩子的衣服，你就将就着穿一下吧。”说着老实的转过身去，耳边隐约能听见宽衣解带的声音，小脸蛋上不禁覆上红霞。
　　“对了……咳咳，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名字？我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怎么会想不起来呢？你不会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吧，夺了你的记忆？”
　　见身后久久没有回应，杜尤乔灵机一动便道：“不然我给你取一个吧。”
　　“现在桃花开的盛，你我相遇在春风骀荡时节，唤你桃骀，‘骀’字略显粗犷，换做‘黛’更显秀致，‘桃黛’甚好。”
　　“好啊好啊，那以后我就有名字了，桃黛！真好！谢谢小哥哥。”
　　一转眼她便穿好衣裳，蹦跳着来到杜尤乔的身边，微微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明眸皓齿惹人怜爱，清晨的雾气氤氲如彤霞仙境，她欣喜的旋转着身体，舞姿旖旎，翩若惊鸿。
　　虽身着男装却别有一番意境，杜尤乔一时看傻了眼愣在原地，桃花开，桃花落，片片停在美人发梢耳尖，一颦一笑似天仙下凡。
　　“小哥哥？小哥哥？”
　　桃黛不解的来到他跟前，只见杜尤乔看傻了眼如木头一般处在原地。
　　“哥哥？”
　　桃黛晃了晃杜尤乔的胳膊，这才将他的魂牵了回来。
　　“啊？”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杜尤乔瞬时间撇开了脸，笑道：“我们一起去摘草药吧。”
　　“好啊。”
　　清毒化瘀的草药并不难找，不过一个时辰便有满竹篮，杜尤乔一路上心不在焉，回想在家时自己似乎隐隐约约听见门外的呼救声，母亲的脸色也有些不对劲，越想心有不安。另一面，桃黛无论是什么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会些法术的小姑娘罢了，一个人留在这深山中难免有危险，即使带回去会被训斥，相信大人们也会理解。
　　心里这么思忖着，面上久久凝视着她。“小哥哥你在看什么呀，今天你好怪啊。”
　　“桃黛！我决定了，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这一篮的草药应该够了，你跟我下山去吧。”
　　对于桃黛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可，如今眼前这位哥哥是她唯一熟知的人了，没多想桃黛便应允了。
　　两人匆匆忙下了山去，眼前的场景却让人目瞪口呆。空气中弥漫着栗人的血腥味，村民的尸体躺满了大街小巷，往常恬静的小村庄如今一片狼藉。
　　桃黛见路上的尸体一个个面目狰狞，瞪大了眼睛倒在地上，心下一颤，连忙躲在杜尤乔身后。
　　杜尤乔二话不说快步来到自家门前，脑中浮现的可怕一幕却真实上演。
　　杜尤乔的心狂跳着，一阵阵敲击着胸腔，呼吸变得急促，自己不过离开了一个时辰，家园却面目全非，木门上斑斑血迹让杜尤乔不禁深吸一口冷气。
　　“母亲！”
　　他连忙快步来到爷爷的卧房，眼前一幕让他几乎窒息，腿脚一软直直的瘫坐在了地上。
　　“ 母亲！”热泪夺眶而出，血泊里躺着早早冰冷的尸体，杜母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嘴角凝固着暗红的污血。
　　杜尤乔双手颤抖着将尸体拢在怀里，离别时一幕幕浮现脑海。那和风的笑容，朴实的女子，离别时双手空中挥舞的弧度，每一个细节都奋力想要回忆起。
　　“小哥哥……”
　　桃黛那对明眸缓缓暗下光彩，原来这就是世间的生死别离，一幕幕都惊心动魄，逝者已去，存者却痛不欲生。虽与小哥哥相知相识不过短短时间，但桃黛对他莫名的有深深的情感，似乎命中注定的相遇，相识恨晚之感。
　　桃黛轻轻从他身后搂住那颤抖的肩膀，将他送入自己的怀中，妄图想要分担他的苦楚。

　　“怎么都没有啊？”
　　“一定在的，你去这边，我到那边去！”
　　门外传来交谈声音，桃黛一惊……
　　脚步声越来越近，门被打开，“吱……”的一声，引入眼帘的不过是血泊中干瘪的女人尸体。
　　那对人拿着斧头，斧上还有未干的血迹，踏着沉重的步伐四处查看。“这边也没有。”
　　听脚步越来越远，角落柴堆里的一对身影才长长舒了口气，杜尤乔泪痕未干，时不时还在抽泣着。
　　见凶神恶煞的人已走远，按耐不住胸中的悲愤。
　　“母亲！孩儿无能啊，孩儿不能保护母亲。”
　　破门而入两个壮汉，一见有八尺多高，身强体壮，身上文着奇异的血色图案，那图案延伸至脑后，眼冒栗光，嘴角抽搐着狰狞的笑容。
　　“我就知道有人！”
　　“你们是逃不了了。”
　　两个壮汉一见桃黛，纷纷仰天长笑。“终于给我们找到了，这对眼睛，果断是不会错的。”说着迈着步子就往桃黛走去。
　　杜尤乔连忙双手张开挡在桃黛面前，奋力撕破喉咙喊道：“你们不准伤害她！”
　　“哟——年纪小小还是个多情种啊！”
　　“滚开！”
　　那彪蛮的大汉一举手就将杜尤乔举起，狠狠的甩在了一边。
　　“哥哥！”
　　杜尤腾空向墙撞去，又扑到在地上，立马呕出一口鲜血，如蝼蚁一般面色扭曲。
　　两个大汉继续凶神恶煞的朝桃黛走去，桃黛小小的身躯如同面对着一面高墙，抬头便能看见狰狞面容伸出舌头，猥琐的舔了舔嘴唇，似要将她生吞活剥，她双手抓着衣角，呼吸着颤抖着，泪水不禁浸湿的领子。
　　突然两大汉只觉得有人扼住了自己的脚腕，一回头，那早该瘫倒的瘦弱的身体竟然还在垂死挣扎。
　　“我……不许你们靠近她！你们不要伤害她！”
　　“哈哈哈哈，笑话，就凭你？”
　　“你还是好好顾着你自己吧！”说着，其中一个大汉伸出另一只脚，猛地踩在了杜尤乔的头上，杜尤乔只感觉一股排山倒海的痛。
　　“啊……”
　　杜尤乔虚弱的叫不出声，壮汉猛地伸腿踢向杜尤乔的肚子，一口鲜血脱口而出，地上一片斑驳，却不见他放手。
　　“哥哥！你快放手吧！”桃黛脚下一软便跪在地上，望向那奄奄一息的人儿，心有不忍。
　　“哎呦！我看你是不到黄泉不死心！好啊，那就让我送你一程！”
　　只见其一壮汉举起手中的斧头，顺势就要砍下去。
　　“住手！”
　　桃黛眼色一变，蓝色的眼眸闪烁着幽光，似狼一般凛冽。一股明光喷涌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着极温的寒冰扫荡整个屋子，待桃黛恢复意识，四周竟变了模样，不大的屋子上上下下结满了雪白的霜，眼前乖戾的壮汉纷纷化作雪雕不能动弹，刹那宛如时间定格，桃黛来不及思索，急忙来到杜尤乔身边。
　　他的身上有一层薄薄的霜，桃黛将其搂在怀里，梨花带雨的想着刚才的一幕幕，鼻子涌出一股酸意。
　　“小哥哥！你不能死啊。”
　　她撕心裂肺的哭着，这种感觉似乎她并不陌生，当这个世界都静的可怕，只留哭声啼啼……
　　她奋力的拖着杜尤乔僵硬的身躯，来到门外，四处一片狼藉，全村上下百具尸体，茫茫然宛如这世间只有这她一人独活。
　　“啊！啊！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她哭的撕心裂肺，悠悠回荡在五岭之间，却久久不见回应。
　　脑海中恍然浮现一个人的脸庞，模模糊糊不能明见，只有一对湛蓝的眸散发着幽幽的光穿过层层氤氲叆叇，投射进她的脑海里。
　　朱唇下意识的张开，蹦脱出两个字：“兄父。”
　　她再次低下头，望着怀里的人，眼眶再次湿润，空中浮荡着一阵风，拂过她的鬈发，带来淡淡的清香馥郁，一双锦绣玉鞋在她眼前，她徐徐抬起头。
　　也许……倾城不过如此吧
　　他带着神的光辉来到她面前，他垂地的三千乌丝整洁的梳在脑后，由一青丝带盘着，他的肤色雪白美如冠玉，领如蝤蛴，颜如舜华，眉峰轻描，明目朗星，浅笑盈盈眼波妙，薄唇透着隐隐的放浪不羁，着一身轻纱白袍，气宇轩昂，长袍清幽的在风中舞动，如鱼的尾旗在水中浮动而留下的婉转姿态，龙章凤姿非凡人所能有。
　　在桃黛眼里，眼前的人散发着耀眼的光辉，天神下凡庄严不可亵渎，却又如此熟悉。
　　焚沉彳亍在她跟前，桃黛只感到一股凉意涌上后脊，延伸至全身，他伸出柔荑一般的手，柔柔的牵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对，他眸如清泉，似潺潺流水抚平她聒噪的心。
　　“该回家了。”他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她耳畔。
　　桃黛脑中空白，只望着他那深幽与自己极其形似的美眸，瞬时间被卷入似有蛊惑魔力，另一只手摩挲她娇嫩的脸蛋，疼爱的牵起她的手，缓缓走向远方。
　　不过几步，桃黛似回了神，猛地抽出手。回头拔腿跑到杜尤乔僵硬的身体身边，不说只言片语，默默的哭泣起来。
　　“无论你是谁，求求你，救救他吧。”
　　焚沉俯视着地上的孩子，面色微不可察，许久，他微微张了口。
　　“人有七魂六魄，这孩子三魂三魄已丢，半只脚已入黄泉，你当真要救他？”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我人不知身在何处。”
　　“我可以救他，可我有一个条件。”
　　桃黛瞬时间眼含星辰，忙着拭去泪。“什么条件？”
　　“与我回去。”
　　“回去？难道你曾知道我？你可知我从哪里来？”
　　焚沉眉间微蹙，纤细的手覆在她的额头，眼前浮现她的所见所看，读取她的记忆，焚沉脸色逐渐凝重，微微叹口气。
　　“我能重织你的记忆，也可以救这孩子，不过……”
　　“你快说啊。”
　　“你会忘记这些日子的经历，包括这个孩子，你愿意吗？”
　　桃黛一时木然，面色惨白道：“忘记……”
　　“你若不愿意，我不强求。”
　　许久，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笃定道：“我愿意，只要能救他。”
　　焚沉稍稍扬眉，浅笑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话语刚毕，她只觉得眩晕，强大的力将她托上高空，腾空一股气流，她奋力的转头看向地上那奄奄一息的人，眼角淌下两行泪，眼前逐渐模糊。
　　“尤乔……你一定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