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章六十九、凌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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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子时左右，天庭中，东皇天帝正偕同三清道君为永夜城近来愈发明目张胆的演兵举动谋划对策，忽有人来报，说是玉明宫中出了事。
先是五公子日奂突发重症，双目滴血，昏迷不醒，接着不过一盏茶时间里，彤妃也跟着一同病倒。天庭中的药官诊断，说是中了蛊毒——但究竟中的是哪样毒物、怎样排解，却无人说得清楚。
眼见彤妃母子两人性命垂忧，东皇天帝一怒之下便将几个药府掌簿都打进了天牢，而后，又速速请人去了雪渊参木宫，请了医术闻名八荒的堇理星君前来为母子两人医治。
然而，堇理离开参木宫不过一个时辰，重尧便又收到信报，说永夜城以离火长老祝黎为大将，奇袭了北俱芦洲。
永夜军队训练有素攻势汹汹，兼以狠辣果决无所不用的手段，竟有股万夫莫当的颠覆之势，看来不日便可拿下北洲。
皇极凌霄殿里，重尧伸手在法力织成的军情图上伸手一点，道：“拿下北俱芦洲后，荣桓必会由这里取路，直捣南天门。”
增长天王沉吟道：“可若是如此，荣桓当真是兵行险招——若我们从西牛贺洲和天庭一同用兵的话，必定能对他构成包抄之势，打乱他的算盘。”
重尧只摇了摇头，便见上清境玉宸道君匆匆而来。
只见他向着殿中的重尧及太上、虚皇两位道君道：“神尊，道君，西牛贺洲有变。”
虚皇道君忙道：“怎么？”
“刚接到上报，昨夜开始洲中便一直出现某种笼着黑气的邪物，先是三三两两，而后越来越多。这些邪物行整有素，刀枪不入，而且专门攻击天庭守军！我们的驻军未曾料到有这样的状况，层层布防却也难以抵抗，如今死伤严重——而那邪物的数量却仍是越来越多，这样下去，眼看大半个洲已要沦陷了……”
此语一出，殿中众人，除了重尧以外，都惊的站了起来。
重尧伸手按住了自己的额角，心道：果然如此。
西牛贺洲上的邪物必然便是魃族人死后的行尸所化。
而这，果然便是荣桓同荀矢的谋划。
正在这时，东皇天帝匆匆从一团混乱的玉明宫赶来。
殿中人神色一片惶惶，东皇天帝走到凌霄座上坐下来，伸手制止了揖手上前想要说什么的虚皇道君，道：“我都知道了，西牛贺洲的事。”
太上老君上来道：“陛下，不知彤妃娘娘同五公子可安好？”
东皇天帝满脸疲惫，只简短道了句：“天后正守在那里。”便没了下文。
众人闻言，便知此间大约也是不妙，殿中登时静默了一瞬。
深吸一口气，东皇天帝看着重尧，道：“如今境况，只怕固守西、北两洲已是无用，只会增加伤亡，倒不如回撤兵力，加固南天门外防守，兴许还能挽回颓势——神尊以为如何？”
重尧却忽然站起身来，道：“天帝，三位道君，能否借一步说话？”
太上老君三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而后齐齐看向凌霄座上的东皇天帝。
而东皇的神色，却明显比那三人要复杂的多。
只见他静默了一瞬，而后抬手道：“除了三清道君，都下去。”
几位天王真君很快便退了出去。
重尧半分也未耽搁，开口道：“如今非常时刻，我便也开门见山了。”
东皇天帝站起身来，道：“自然，神尊请讲。”
重尧道：“我有两问——第一问，天帝同三清以为，今日西北两洲这样不堪一击的溃败，缘由为何？”
三清道君一愣，都看向东皇天帝，而东皇却只是看着重尧，面上没有表情。
无人答话，殿中一片沉淀的静寂。
重尧却似乎也没有在等待回答，他接着道：“第二问，几十万年过去，魃族阖族，便当真不值得一个更好的结局？”
此语一出，虚皇道君同玉宸道君登时便有些吓傻了，而便是平素最沉得住气太上老君，此刻竟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而东皇天帝立于高阶之上、凌霄座前，身形似乎有些微一颤，但面上表情却仍似空白。
重尧便道：“天庭不能垮，不是为了天庭，而是为了隐患四起的八荒——这是建立天庭的初衷，也是我从父君那里得到的唯一一句遗诏。而今天，我仍然会护佑天庭，同样不是为了天庭，甚至也不是为了我父君的遗愿，而是想要再为了八荒的安宁祥泰赌上一把。”
重尧一身白袍立在那里，望着阶上的东皇天帝，忽然便想起了他初即位时曾意气风发、刚正嫉恶的模样。
重尧道：“东皇，你说，我可会赌输？”
仍是一片沉默。
重尧只顿了一瞬，而后一撩袍角，转身便走了。
半晌，太上老君方才出得声，向着阶上的东皇天帝道：“陛下……”
东皇天帝身子早有些僵硬，此刻便忍不住踉跄了一步，跌坐回了座上。
三清忙道：“陛下！”
东皇天帝却只是摆了摆手，而后只手掩住了双目，久久独坐在凌霄座上。
天已蒙蒙亮。
重尧立于南天门外，祭出了自己的元神为整个天庭加固了防御结界。
咒术完成，他疲惫地走向一边，伸手扶住了一根立柱。
旁边守着的太上老君同增长天王登时便迎过来，道：“神尊可还好？”
重尧摆手道：“无妨。”
站了一刻，他便勉力走到一旁的一张玉石长凳上坐下，道：“我已经用元神加固了整个天庭的防御结界，即便永夜城当真攻到了这里，想要打破这个结界，也非一日两日可以办到的事，”而后又向增长天王道：“里里外外加强防守，片刻不可松懈。”
增长天王忙答应着，而后行个礼便下去了。
看着他走远了，太上老君上前一步来，似是有话要说，但将拂尘在手里倒了两下，却终究没能说出来。
重尧眸色中尽是疲惫，他抬眼看看太上老君，道：“老君有话便直说吧。”
又将手里的拂尘倒了个手，太上老君方道：“神尊可是另有谋划？”
重尧看着他，道：“为何这样问？”
老君顿了顿，道：“方才在殿中神尊的一番话语，还有这结界——元神一物乃是诸神根本，老道只是心忧，神尊究竟……”
他终究没能说完。
而重尧道：“这些年来，天庭的种种败坏老君想必都看在眼里，我前日还在想，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也许也都是必然。”
太上老君未有说话，重尧便看着他，道：“只因今日是对着老君你，我方才说出口——我确曾想过放弃天庭，便让荣桓遂了他的心愿，也许这样，各方的动荡和仇恨便都能化解了。”
太上老君眉眼霍地一抬，便听重尧继续道：“可是，我知道荣桓不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了对我父君的恨，也许，也有憾——毕竟，从小到大的孺慕之情，不是假的。”
“正因如此，他无法平心静气来建立一个新的政权，他只会站在我父君的对立面，破坏所有曾被留下来的——可是，留下来的一切中，却也有太多珍宝，绝不应受到这样的对待。”
重尧的眸色，不知想起了什么，一下变的有些渺远了。
所以，即便不能认同于他，却也不是站在他的对立面。
不觉中，重尧竟喃喃出声，道：“那浑小子，若能明白，该有多好啊。”
重尧坐在那里，一身白衣古袍，眉眼棱角几十万年来不曾有过丝毫改变。就仿佛那高远天极，恒久伫立在那里，不畏风霜雨雪，甚至也不畏任何艰险苦难。
然而，此时，此刻，太上老君竟第一次从重尧身上看到了一丝迟暮之态。
仿佛就在这一夜之间，这位天上地下最为冷心冷情不入红尘的神尊，便陡然苍老了。
不知为何，老君的眼眶陡然一热，他登时便跪下了，道：“神尊……”
重尧却只是摆了摆手，道：“去吧。”
太上老君无法，慢慢起了身，揖礼之后便走了。
重尧在那玉石凳上稍微歇了一下，往回走时，却遇上了来寻他的堇理。
堇理行了礼，道：“我去主殿寻人，不见尊上，怎么在这里？”
重尧道：“加固了一下结界。”
堇理看他脸色有些发暗，忽然道：“尊上可还好？”
重尧便转而道：“玉明宫那边如何了？”
堇理道：“正要来跟尊上回报此事——我再三确认后，觉得彤妃跟五公子所中的，乃是铃蛊之毒。”
“铃蛊？”
似是想起什么，重尧的表情便有些迟疑，他看了看堇理，堇理便道：“铃蛊乃是诸般蛊毒当中最为复杂的一种，毒性也甚是诡秘刚烈。中蛊之人七窍会缓缓流血，即便失血身亡后流血仍不会停止，直至人体内最后一滴血液枯竭方罢，”他看着重尧，道：“此蛊难以调制，世间少有人擅长，最为出名的一支，便是魃族。”
双手在身侧僵握成了拳头，避开堇理的目光，重尧偏开了头。
是她。
她竟真的下了手，即便对象是那样一个孩子。
重尧道：“我听说，玉明宫中还有几个宫人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堇理道：“此蛊在潜伏之期有传染性，最初中蛊的是五公子，而后他身边常接触的人都受了感染，彤妃的症状最为严重，另外一个奶母还有两个宫女也有症状——所幸东皇天帝并未受到感染。”
“你可能解？”
堇理道：“尊上该知道，解毒从来不是我的强项，何况是这样精密的蛊毒，”顿了顿，他道：“不过，若是女君殿下来试，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重尧思忖片刻，而后一叹，道：“我当真不想再把她牵扯进来了。”
堇理道：“说也有些奇怪，昨夜开战到现在，南荒竟然安静的很，一封问询的信也未送来。”
思及上次见面时她卧床的苍白，重尧便道：“派人去南荒看看。”
堇理点头，而后又道：“那解毒一事，可否要请女君殿下出面？”
顿了顿，重尧方道：“是。但是也跟她说，不论救与不救，都让她依照堂庭山自己的利害关系来抉择，除此之外的一切关系都不要顾忌。”
他想，这大概也是他能为自己做的最后的辩白了。
堇理亦知，对如故而言，这样的要求大约太难了。于是便也垂了目。
顿了顿，重尧又道：“你出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堇理道：“是，尊上。方才卯日传信来，说宫里的灵鹤一直哀鸣不止，不知是感受到了什么——灵鹤对邪魇之气最为敏感，卯日只怕其中有变故，所以让我回禀于尊上。”
重尧只是道：“此等多事之秋，兵祸杀戮已起，想必是因此缘故。”
堇理似有些若有所思，但仍点了点头。
看他仍立在那里，重尧便道：“可还有事？”
半晌，堇理道：“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方才过来时听到两个信兵在议论，说是人界，似乎也有些不寻常。”
重尧一手按了按额角，道：“人界兵祸早已起来，你也知道的。”
堇理看着他，静了片刻，方道：“并非范林一朝兵祸之事。是巫山，尊上——说是巫山附近笼了大片的邪气，连天都似要遮了起来。只是天庭现在自顾不暇，并无心再去察管这个事了。”
灵鹤哀鸣。
巫山邪气。
重尧立在那里，皱起了眉。
他不说话，堇理便又补了一句，道：“我亦觉得这等时候不该再让尊上分心，只是因为是巫山，所以我便多留了心……”
半晌，重尧道：“传信给卯日，让他过去人界看一下。”
然而最终，重尧还是亲自来到了巫山。
这个他早就应该来的地方，但却怎样也拿不出勇气前来的地方。
他想，至少最后一次，他应当来看一眼。
巫山附近的人，将这片蓝花楹树林还有林子掩映中的一座高台筑起的古墓，称为无名冢。
然而重尧到达时，在这方无名冢之前，却仿佛是一片炼狱般的火海。
充斥着邪气的火焰，在一面广阔平铺的赤色菱花镜上燃烧着。
在那火海上方，吊着两个人。
一头，是本该在南荒的如故；另一头，是失踪的泽盼。
重尧一下便有些愣住了，他匆促抬脚向前来到镜边，伸手向前一探。
地狱劫火。
赤红色菱花镜身。
这是——赤魇镜！
心头一惊，重尧环顾四周，并不见半个人影。
事不宜迟，他伸手祭出承均剑来，便要飞身而上。
便在这时，一道女声，幽然响起。
她道：“你想好了？要救哪一个？”
重尧猛的转头，才发现西侧的一棵花楹树下，立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子。
她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身形仿佛就要与暗夜融为一体。
重尧沉声道：“你是谁？”
那女子却答非所问，只是道：“赤魇镜张开的捕猎结界，即便是大名鼎鼎的白虎神尊，也是破不了的——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那女子似乎伸手向如故泽盼被困的方向一指，道：“她们两个的捕猎结界，其实是一体两分，所以，只要我打开结界，困住她们两人的结界便都会消失。到那时，重尧，你便可以选择——你是要救如故，还是要救那个小姑娘？”
听见交谈声，结界中的如故睁开眼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竟在常劫猛火的炙烤下昏了过去。
浑身虚软无力，视力似乎也受到了影响，第一眼看去时，下面立着的人仿佛只是一个虚无的白影。
那黑衣女子的声音传入耳中，她问下面那个人，究竟要救她们当中的哪一个？
神志恢复过来，被吊着双手的如故费力转头去看被吊在镜子另一角的泽盼。
玄绛色古袍的少女已经双目发直，失去了神志，而那块青雾之石，就在她胸前，熠熠闪着亮光。
如故心想，不知自己昏过去有多久了，但是青雾之石尚在这里，说明尚未到了葶苧所说的那将要吞噬魂灵的时候。
一声轰然巨响，如故转头去看时，重尧提剑立在原地，而葶苧身后的那棵花楹树，拦腰便被斩断了。
只听重尧沉声道：“你是谁？竟敢威胁本尊。”
承均剑斩断了那棵花楹树，也削去了那女子头上的阴影。
半晌，那女子慢慢从树边走过来，向着重尧，走到了赤魇镜烈烈火光的照耀之下。
她看着重尧，道：“你说，我是谁呢？”
看清了她的脸，重尧一愣，道：“葶苧？”
火光凄红，黑衣女子额上的两瓣桃花印记映入眼帘，重尧握着承均剑的手陡然一紧，声调登时也哑了。
他道：“不，你是苍桃。”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章六十九、凌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