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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她的回忆——

      “做什么你?放手!放手!”田埂上,圆润讨喜的女童鼓着脸,挥着肉嘟嘟的小拳头,死命想摆脱手臂上那只钳制的手。

      前方的男童仿佛对她的抗议毫无知觉,一手提着空竹篮,一手拖着她疾步往家走去。

      “哎哟——”女童光顾着甩开对方,一不留神,脚底打滑,整个人滑进田间的水沟里。

      男童也被她下滑的力道带着退了几步,待他稳住身子,立刻回头探看。

      “都是你!都是你!”小布鞋全湿了,裤子也湿了,站在水沟里,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她恨声道:“都是你!拖我做什么?!害我掉下来!”

      见沟里的水仅及她的大腿,他暗自安下心,秀气的童颜依旧冷然,“不把你拖走,由着你丢脸么?娘让我们来送饭,不是让你来骗糖吃。”

      “什么骗糖吃……”说到这个她稍稍有些气虚,“是阿贵自己要给我的,他还说将来要娶我做媳妇。”既然有意“追求”她,那么送点小礼物讨好她也是应该的。

      “那是因为他爱吃小笼包。”

      长着一张小笼包脸的某人忿忿大叫:“胡说!才不是……才不是……哼,我日后一定会嫁个很爱很爱我的富家公子!”

      刻意瞄了眼某人愈来愈有横向发展趋势的身子,他冷哼:“那他一定很喜欢吃猪肉。”

      “臭石头!我上辈子到底欠你什么了?!”怎么有人嘴巴可以这么坏啊?!她气过头,捞起水沟里的淤泥砸过去。

      欠他什么?黑眸迅速冻结成冰,她欠他的几辈子都还不清!后退几步,他冷冷道:“你慢慢玩,我回去了。”

      “喂!”她忙叫住他,泥巴攻击失败,她转转眼珠,忽然喊道:“我脚扭到了,来拉我上去。”

      他凝神略动脚腕,没感觉到任何疼痛,便抛下一句“自己爬”,转身径自走了。

      居然不上当……她气鼓鼓地站在水沟里,瞪着那个与她一般高却明显比她少好几斤肉的家伙越走越远,真气人,从小身上有什么病痛好像都瞒不过那家伙……等等,刚才滑过腿间的是什么?

      黑眼珠缓缓下移,盯着被她搅得浑浊不堪的水面,心里开始发毛。

      又、又滑过她了!

      双眼蓦然大睁,她哇地一声,手脚并用,只见一个圆滚滚的小身影飞也似地爬上田埂。

      心有余悸地站定,低头看去,鞋子粘满了烂泥草屑,湿裤子冰凉地贴在腿上……抬起沾着点点泥浆的小脸,六岁的她在心中暗暗发誓:她和臭石头这辈子势不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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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鼓乐喧天,人声鼎沸。

      今天是林家村村长嫁女的好日子,嫁的还是邻村的张姓大户,两家在露天办起了流水席,请两村的人都来喝喜酒。

      “好饿……”原本留着肚子打算好好吃一顿,却被银桂临时抓去帮忙,进进出出跑了几趟,她已经饿得头昏眼花,偷了个空溜出来,却看到一起来的石头还站在场子外。

      “天那,你居然还站在这里!我不是让你先去占位子么?就知道你靠不住,幸好我托阿阮帮我留了两个位子,也不晓得还在不在。快走快走,饿死我了……”林枣花嘀嘀咕咕抱怨着,抓着他就要往人堆里钻。

      林三石站在原地未动,只是指指一边的箱笼道:“村长让我帮忙搬贺礼,你先去吃吧。”

      “什么?还真会抓人……”她眯眼衡量了下席间的热闹程度,又回头看看箱笼,“就剩这一个了?我们一起搬吧,早搬完早吃饭。”她心中打的算盘是拉个男人同去抢位子比较保险,为此她可以再忍耐一会儿。

      两人齐心协力将箱笼搬进偏厅,一放下地,林枣花马上就拉着石头往外冲去,却不小心在门口撞上一个人。

      抱歉撞到姑——啊,林姑娘。”眼熟的青年微笑招呼。

      “原来是景公子。”心中警铃大作,枣花反射性堆起笑,“你也来喝喜酒?”

      “是啊,林村长邀我前来观礼……不知这位是?”景公子自然地将话题转到今天的目标身上。

      “这是我哥哥林三石,叫他石头就好。他是个木匠,手艺可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好,尤其是做桌椅床柜。以后景公子家里若是要做新桌椅,不妨来找石头。”像个极为崇拜兄长的妹妹,枣花抢着介绍,还不忘拉生意。

      “哦?听说林兄弟与林姑娘是双生子,想不到林兄弟年纪轻轻已有这般高明的手艺,真是让人佩服。”景公子对着林三石客气道。

      没等石头回话,枣花再度挤到两人中间,努力吹嘘:“所以景公子你尽管放心,石头可是从五岁起就跟着我爹学木匠活,后来也向其他木匠师傅学过手艺,他还有自己的独门秘技,保准你家的桌椅独一无二,世上再找不到一样的。”

      眼中不耐之色一闪而过,勉强保持客套的微笑,景公子再次尝试与林三石搭话:“林兄弟有这么好的手艺,何不去城里讨生活?”

      结果接话的还是殷勤的林枣花——

      “有有有,城里好多大户人家都找上门来,像近来周老爷家就在请石头做内室的桌椅,而且前些日子周老爷看了喜欢,又——”

      “林兄弟与林姑娘既是双生子,为何长得不像?”忍无可忍,景公子咬牙打断面前这个女人的聒噪,顾不得礼貌直奔主题。

      枣花反射性张嘴,却蹦不出半个字,景公子已经在怀疑了么?心绪一乱,一时竟想不出理由打混过去,她直觉望向林三石。

      没注意到她眼中的恐惧,景公子也略带紧张地注视着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子,见他瞥了眼身旁紧挨着的胖女人一眼,正要开口,斜地里忽然插入第三道声音——

      “公子有所不知,枣花长得像她娘,当年林家媳妇也是这般……这般福态的。”在边上偷听了很久的方木匠,觑空赶紧插进来。听说这位公子是京城来的,长眼睛的一看就知道其定是出身不凡,村里人人都想巴结这位村长家的贵客,没想到傻人有傻福,居然让石头这个傻妹妹抢了个先……哼,这种好事怎么可以让他们林家独占!

      “石头长得像阿爹,我、我长得像娘啦。”枣花状似羞窘地低下头,不露痕迹地擦去手心的冷汗。

      “石头是长得像林木匠,也跟他爹走了一样的路。”方木匠搭腔,但很快话锋一转,“不过,我们方家的木匠手艺可是传了远不止两代,到我已是第八代传人!窗棱门扇、桌椅床柜无一不做。独门秘技我们也有,方家先人还给皇帝老爷做过木工。公子可以去打听打听,现下城里的大户盖新房,哪家的主活不找我们方家木匠,上回县太爷家……”

      趁着景公子被方木匠缠住,枣花拉着林三石偷偷溜出来,“快快快,再不吃点什么我就要倒地不起了!”她带头钻进酒席间。

      “那位景公子……”他跟在后面,忍不住试探着开口,“看上去家世良好……”

      “嗯?是呀,也不知道那种公子哥来我们这种穷地方做什么……怎么吃个饭都这么难……阿阮坐哪里去了……”她心不在焉地咕哝,一双眼东张西望努力找位子,还不忘朝相熟的村人微笑打招呼。

      见她毫不在意的样子,他莫名松了口气,嘴角甚至扬起个微小的弧度,随即警觉地抿起唇,暗恼自己的心绪又被这女人左右。

      莫要忘了,凡人自私而无情!再也回不去仙界,只能在人间过着偷来的人生,他而今落到这般地步,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难道他都忘了么?

      在心中重新筑起高墙,他再度换上一张漠然的脸,任她拉着辗转穿梭在酒席间。

      倏地,枣花一个停步,指着喜筵一角眉开眼笑,“那边那边!是阿阮!”

      香喷喷、油滋滋的肉啊!

      原本奄奄一息的身躯瞬间变得活力无穷,她没有回头,拽着身后的男人,朝目标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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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饱……了……”

      他恍若未闻,顾自往前走。

      “撑……嗝……撑得……难受……”

      终于分了一眼给挂在他手臂上的女人,活该!这女人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就拼命吃吃喝喝,若不是他及时拖走她,怕是吃到撑死她还赖在桌旁。

      离开了热闹的喜筵,一路走来,开始还能看到三三两两回家的村人,渐渐地,野地里人越来越少,眼下,小径上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虽未到傍晚,但天色却有些暗沉,午后太阳曾短暂地露过脸,很快又缩回去。

      风吹来,路旁的竹林传来枝叶摩挲的沙沙脆响,竹影交错间,一角飞翘的庙沿若隐若现。

      半挂在他臂弯里低着头哼哼唧唧的女人似有所觉地抬头,忽然站住不动了。

      “又怎么了?”他皱眉,终于开口。

      “我要走田路。”她说。

      “不是一样?”

      “不一样,这么密的竹子看得我好撑,我想看开阔的……嗝……的田地……”

      “竹林风小。”

      “我喜欢走田路。”她很坚持,已经开始拉着他迈步。

      算了,冻死她好了!他懒得再跟她争,大踏步地越过她,往田间走去。

      “等等我。”她回头朝土地庙方向瞥了眼,而后追上前,继续抱着他的右臂,将整个人的重量移上去,像个老太婆似地弯腰垂首,让他拖着走。

      抖抖手臂,上头的女人跟着晃了晃,依旧附得牢牢的。啧了一声,他恶意道:“不怕被人家看到你这副丑样子?”

      “什么丑样子……”眼皮努力上翻,想瞪他,却只能看见一个下巴,“你这张坏嘴,也只有我受得了……我真是好心肠……呸呸!”吐出被风送进嘴里的发丝,又打了个嗝,“还是难受……”

      手上挂着个巨型包袱,踏上窄窄的田间小路,林三石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田间地头,入目所及仍无半点春的迹象,光秃秃的断杆残枝在风中瑟瑟抖动,灰蒙蒙的天空尽处,有几抹农舍的浅影。

      这一世,他和她就出生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村子里,过着普通农人的生活。她对前世有着零星的记忆,却独独彻底忘了他,以及和他有关的所有记忆。

      他怨,他恨,但她统统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的怨和恨,也不知道他的怨恨从何而来。

      纵然忘了前世大部分的记忆,但有一点她却始终没变——她想过好日子。

      好日子啊……他深吸口气,欲舒缓胸中的沉郁。这一世,他只是一个穷木匠,终此一生,恐怕也无法给她过上她想要的好日子。

      所以,她说要嫁他,终究只是一句笑语。

      总有一天,她会头也不回地离去。

      但那又如何?他早就知道,他原就没有相信,所以,那样汹涌而至的深重悲哀,那样几欲将他淹没的无限寂寥,统统都是错觉吧……

      “肚子难受……我想吐……”

      手臂上骤然一轻,他回过神,见她转向田沟张嘴欲吐,呕了几下却什么都没吐出来,反而差点滑进田沟里。

      瞪着她腰上那只将她勾回的手臂,林三石忽然恼恨起自己下意识的反应。不是恨死她了么?为何每每事到临头,却总还是护着这个女人?

      “还想吐……”

      他反应迅速地欲推开她,“朝田里吐!要是敢吐我身上,就把你丢进沟里!”

      怀里的女人死死巴住他不肯放,还嚷嚷:“臭石头!亏我还要保护你……这样欺负我……嗝……我真是好心肠……”

      推不开她,他索性垂下双手,冷冷道:“你这样,我怎么走路?”

      怀中人沉默了一会儿,学螃蟹横着步子挪啊挪,挪到他的身侧,双手依旧环住他的腰,半倚在他怀中,“这样走。”

      他哼了句“重死了”,却也没再推开她,开始举步往前走。

      “我不重……是吃到肚子里的肉重……嗝……”拳头意思意思地在他背上轻敲两下,“我是你的福星……你还嫌……哼,嫌也没用……”

      “福星?”从他嘴里吐出的两个字带着浓浓的不屑。

      她猛抬头,“当然!阿爹阿娘也说我是你的福星!”一句话还没说完,马上又瘫回他身上,“恶……”动作太大,又想吐了。

      他轻哼一声,这个“福星”是怎么来的,他和她心知肚明。

      “哼什么哼……若不是我天天保护你……他们早把你带走了……我不是福星是什么……”

      林三石心中蓦然一动,“他们是谁?”

      “什么他们?”她一脸茫然,完全不记得自己刚才说过什么话,“撑死了……肚子难受……怎么不走了?”吸取方才的教训,这次她缓缓仰起脸。

      “他们是谁?”他站定不动,紧盯着她的双眼追问。会带走他的人……只有鬼差。那年他进庙救她,便已经做好被发现的准备,可几年过去了却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当是自己侥幸未漏踪迹,莫非……鬼差还是寻来了?

      “什么……嗝……”

      一股浓浓的肉味扑鼻而来,他咬牙,忍住腹中翻搅欲呕的感觉,“你到底——”

      “石头?是石头么?”隔着几道田埂,有人高喊。

      他皱眉扭头,而后一怔,因为那边也是两道同他们一样纠缠的身影。

      “好像……”枣花也眯眼望去,“好像是七婶……”

      “石头,你来帮——咦?你家枣花也醉了?”七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望,接下去一连串嘀咕似乎是对架在肩上的男人说的,只见男人萎靡的身子猛然一震,大手往前一挥,拖着嗓子喊:“好酒哇——我当然知道藏、藏在……藏在……就在那里哇——在这里哇——”

      七婶赶紧拉住差点栽进田沟里的男人,“死鬼,这边走……”她喘着气扶着男人跌跌撞撞往前冲,不忘回头对他们喊:“石头,快把枣花扶回去吧,给她灌点茶水……哎哟,死鬼,慢些……”

      他望着远去的两道身影,再回头看看怀里的女人……“你喝酒了?”

      “没有。”回答得干脆利落,包子脸上双眼睁得大大的,看上去神志十分清醒。

      他怀疑地眯起眼,喜筵上人多嘴杂,村人又多互相认识,敬酒夹菜你来我往地,说不准这女人什么时候趁他没注意就偷喝酒了。

      欲凑近轻嗅,忽又顿住——肉味那么重,想必闻不出什么……她到底吃了多少肉?他心下有些恼怒,最后给她一次机会:“到底喝酒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

      对视半晌,那张包子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他只好按捺下心中的怀疑,继续前行。

      而她则继续挂在他身上念叨:“我真的没喝酒,我只是吃撑了哇——吃多了哇——嘻嘻……肚子胀哇——”

      “闭嘴!”还敢学酒鬼!丝丝缕缕的肉味总是飘过鼻间,腹中的翻搅让他直想把她丢进沟里。

      声音变小了,但嘴巴依旧开开合合,“我真的没有偷喝,真的……你看,我是林枣花,你是林三石……我是穷光蛋林枣花……嗝……荣华富贵……真心动……可是……可是肉包子和素包子只能吃一个……只能吃一个……”

      讲话这么颠三倒四,还说没喝酒?恶狠狠地瞪了那颗晃动的脑袋一眼,这女人居然敢跑去偷喝酒,看他回去怎么收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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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窗事发啦!你们快逃吧!我也要去避避风头——”

      怎、怎么了?

      “你们的奸情啊!”铜铃眼瞠得老大,仿佛在怪她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消息不知怎么走漏的,现在全仙界都知道了。不逃,难不成等着被抓?我先走一步——”

      “等等!”被老牛兄的紧张感染,她整颗心也开始提起来,不及细想,一把揪住正欲转身离去的老牛兄,“你、你就这么走了?”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这可是犯天条的事!指不定什么时候神罚就下来了。对了,万一你们被逮到,可别说是我牵的线啊。”

      “等一下、等一下,你、你不是该留下你的皮……”哇!好大的眼珠子……她缩着脖子不敢直视那张突然凑近的凶神恶煞脸。

      “你这女人有没有良心!”老牛兄不可思议地怪叫,两个鼻孔一挣一挣,气得连量词都忘了,“我好心帮你抓到一只仙人,你居然还觊觎我的皮?!”

      “那个……”牛郎织女的故事里就是这么演的呀,没有牛皮,牛郎怎么担着孩子去追织女啊……她苦着脸,委屈地后退几步,不意撞到一具温热身躯,回头一看,正是与她有“奸情”的共犯。

      再次见到恍如春天版石头的仙人,她自然而然想起那个引发“奸情”的吻,脸庞无法控制地微微发红,那个吻……

      “等一下!”她忽然恍悟过来,大叫一声:“我们哪来什么奸情?”刚才完全是被老牛兄吓到,差点忘了,其实他们顶多就是亲了一下,什么成亲、生孩子的,根本都还没来得及做啊。

      “没有奸情?”十分怀疑的口气。

      “当然没有!”斩钉截铁的回答,自动忽略那个暧昧的吻。

      “你说你爱我。”一直垂眸静立的仙人突然开口。

      没想到他会在节骨眼上说出这种话,双颊顿时爆红,她扭头瞪着那个面无表情的家伙。他是笨蛋吗?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发挥诚实的美德?

      眼角余光接收到老牛兄瞟来的“看吧看吧还不承认”的目光,她努力按下心虚,硬着头皮道:“那是随便说说的,我们都是奉公守法的小老百姓,怎么可能做出违反天条的事呢?对吧对吧?”手肘轻撞身后的共犯,示意他附和。

      “我们订过契约。”他垂着眼,继续陈述事实。

      实在是忍无可忍,她倏然转身,朝他大声嚷道:“反悔!我要反悔!”仙人都长猪脑吗?她担心得要命,这个笨蛋还拼命扯后腿!

      缓缓地,仙人终于抬起脸,那张与石头一模一样的脸上……她眨了眨眼,方才是她眼花么?怎么觉得那张脸好像突然模糊了一下?

      他直直望进她的眼中,“你想……反悔?”

      “……对!”一出口,好大一个秤砣压上她的良心。被那双春水般幽深的黑眸看得心虚,嘴巴自动开开合合解释起来:“其实、其实我也是为你好。方才老牛兄都说了,这是犯天条,要受神罚的!神罚哎,听起来就很可怕吧?反正……”反正这只是个梦而已,她只是个倒霉的客串牛郎。

      游移的视线不小心对上那双春水般的眼睛,下面的话又被咽回去,她局促地摸摸颊边发丝,改口道:“反正还来得及,解除了契约,你还是做你的神仙……”

      “反悔……”他突然轻笑一声,“契约可以反悔,爱也可以反悔吗?”

      “当、当然。”第二个秤砣砸下来,她努力撑住摇摇欲坠的良心,不断告诉自己,当初她是被那张和石头一模一样的脸迷惑了才说出那种话,自然不作数。再说、再说她也是为了救他们两个……

      “是吗……”他低喃,像在问她,又像在自问。

      “凡人皆自私而无情。”老牛兄突然开口,声音竟像换了个人似地冷漠,但她无暇细想,双眼眨了又眨,这次真的不是她眼花,眼前的男人身影似乎又淡了一些,那双眼却更显明晰。

      他望着她,缓缓绽开笑容。

      再一次的,她又看见自己小小的身影被收拢在那双和石头一模一样的眼瞳里,而这一次,包围住自己的那片春光,却开始一点一点荒芜。

      心口好像痛痛的,她不觉拢起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真是不甘心,但……”他微笑着,轻柔的嗓音飘散在风中,“就如你所愿吧……”

      “等等,你……要回天上去了?”见他身影愈加模糊起来,不知怎么,她心中不安感更甚。

      他没有回答,只是噙着笑,眼神复杂难辨。

      “做错事就要受惩罚。”耳边响起老牛兄仿佛审判者般冷冷的话语,她心中一动,似乎意识到什么,蓦然睁大眼。

      等等!

      在她惊骇的瞪视下,他的身影渐渐淡去,只有那双眼自始至终与她纠缠着。

      别走!

      她想大喊,可喉咙像是被掐住似的,怎么都喊不出声。

      视野里已只剩下那双眼,一直一直看着她。

      这一幕,仿佛与多年前转生门的记忆重叠,也有一双眼,这样看着她……

      她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等……”逸出口的却是细若蚊呐的□□,仿佛奋力挣脱梦魇的束缚,她身子一颤,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昏暗,身边贴靠着一个暖烘烘的热源,一条手臂被自己紧抱在怀中。

      熟悉的身躯,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

      这个男人就在身边,触手可及……

      她迟缓地眨了下眼,紧绷的身子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又做梦了。

      真好,一睁眼就能看到他……是因为她不小心喝到酒,一直抓着他不放,石头没办法才不得不容她占一半床铺吧。

      心脏还残留着激烈跃动后的余韵,微颤的手指沿着黑暗中的轮廓,轻轻抚上他闭合的眼。

      十八年来,这双眼究竟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在看着她?

      他与她之间,真的存在“过去”吗?

      一室黑暗,隐去了包子脸上所有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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