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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长兄受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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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不错,那个被封为丽妃的女人照样没来。她很忙的,因为她住西宫。古戏有唱,东宫西宫。此女居西,自然是要与东相对而立。
她今天照样没事找事找东宫娘娘发飙去了。
我的阁楼建于西宫西边,临水而建,名唤枫明阁,听说是那女人改的。我被抱着进进出出,常抬头看这块牌匾,看一次不自觉眉头皱一次,浅浅的。
枫明枫明,枫叶落下,风起云涌,调子一变,凤鸣凤鸣……
这样的女人,我不喜欢。
扳着指头算一算,出生至今已经快三个年头了,想想,除了几场大宴远远相望,我却算是没怎么见过我的兄弟。西宫西阁,西之西,藏之深,丽妃知道一个皇子对其一生命运的重要。
听说在我之前还有两个,今年出生了一个,加上北宫蔚妃娘娘还怀了一个。总共该有四兄弟。
……
低睑,别脸,坐在秋千上,轻轻晃起两条小腿,欲停的秋千,又在一片枫叶林里轻轻荡起,阳光明媚。
奈何桥上,一个叫符在的光之子说,今生他是我的兄弟。
就知道他不会让我好过,选择题答案可能还会增加。
浅浅吸口气,小小鼻头不自觉嗡嗡扇动,鼻水就溜了出来。
我还是那么怕冷,但是否要找他取暖,却犹豫再犹豫,莫说给出选择题的答案,连审题,我也是不敢的。
丽妃为掩饰其野心牌匾,特意布置了我眼前这一片枫林,享受着这午后枫下时分我却还算是惬意。但安静不长久,身后响起把声音打扰平静,是服侍我的小侍从。
“三皇子殿下,枫明阁都找疯了,原来殿下在这!”
我顿了顿,收回散涣掉的视线,回头,脸上笑容柔如水:
“对不住了,这真是。大哥哥,静儿贪玩了。”
派到皇子身边的伴读侍从一般至少十五岁来,都是些心性较稳的孩子们。这个看起来却显幼齿,一副不到十岁的样子。
听到皇子的道歉这会正一阵慌呢,只见他把两只小手都举起来在空中大晃特晃:“不不不,哪的话呢,喜虫担当不起啊!”
是担当不起,这一世的亲哥哥都还没听过我唤他们“大哥哥”呢。
“大哥哥,是已到点心时间了吗?我们回阁吧。”
这名唤喜虫的小侍从脸上的红晕还没下,又赶紧把脑瓜点了又点:“是是是,殿下,我们快回殿吧。点心已经布置好了,却找不到殿下人,大家都急疯了。”
我笑,没吱声,由着喜虫搀着我的手把我从秋千上扶下来。却又听到他在那一惊一咋地唤到:
“啊!殿下!吴大总管今天吩咐过,今天西御花园月季开得不错,说是请示过丽妃娘娘,可以将点心席放到御花园里。”
御花园名义上不属东西南北任何一宫,但是却实际上被各宫瓜分过去,自标势力圈。加上御花园本身又的确分为四大园,各分块正对各宫,所以大家都习惯在前加个方向,台面上是指地方,台下,用来指各势力圈的也大有人在。
去了西御花园不算出了丽妃的掌控,所以但去无妨,就是这个意思。
我一手搭在喜虫的手腕上,边走边如是思到。一个回神,苦笑不已。
……说好不想的,说好不想的……
没走几步便有四方大轿侯着,上了轿子,车行得四平八稳的,又缓又慢,激发不起我常发作的晕车症,于是躺在软软的大暖垫里的人就直想睡。而且又快近秋,方才林中虽少风,但对我这种人而言凉即是冷,现下如此温暖,不睡无理……
方模糊中见到周公那撮大白胡,车停得猛然,人被惊醒。
翻身,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是继续睡。可车外那番热闹的风景却不允,还有人上来通报,非要我起来应和两声不可。
通报者先报给吴大总管,是耳语,即凑到耳朵边吱吱唔唔的那一种。然后那老头“哼”了一声,阳阴怪气的,接着走到我车的窗边。
躬腰,嚷道:“启禀三皇子殿下,宫道前面似有纠纷,此刻不宜车辆通过。愿殿下恩准。”
我翻个身,背对着他站着的那个窗口,正想像往常一样一律来个“准”时。前面的声音却飘进了我耳朵。
我的耳力向来好,虽非练家子。
“……皇子……你不过……把母亲害死了……谁……你……”
把母亲害死了?
我眼睛轻轻睁开。
也就是指“克母”?说的……可是那个东宫太子?
我嘴角角纹轻勾。
在宫道上骂太子?……我记得那太子叫夜纣日氏曦仪,当朝皇帝叫夜纣日影光慕……多么父爱子亲的一对名字啊,而竟有人在宫道上骂他?……
“吴伯伯。”
“奴才惶恐,请殿下还是唤奴才的贱名德园。”
“吴伯伯……”他不知道孩子是年幼无知的吗?基本上八岁前有答非所问的权力,“前面好像有大哥哥们在吵架。”
“殿下,没这回事。”他倒好,打起马虎来脸色不变,这时又知道了眼前的不过是三岁小童,“奴才该死,把殿下专用的糖水葫芦忘在了丽宫。我们这就转向回去取哈。”
不卷进纠纷是绝对正确的。这叫吴德园的奴才虽然老了点,却算是个人才,丽妃看人的眼光有几分力道。但是人却傲了点,爱恃老自尊。遇到拦路地肯退让第一回是他有理智,但不代表我不能把车驶过去,只要把他理智暂时切断就好了。
“吴伯伯。”
车已在倒退。
“奴才惶恐,请……”
“吴伯伯,为什么我们要让呢?”
“哦,殿下,我们这不是在让,只是要回去取点东西……”
车已在转向,走向另一条小点,却需要绕下道的宫道。
“哦,原来是要回去取东西啊。我还以为前面的是李伯伯的车子呢。”李伯伯,东宫大总管李升。
“不不不,殿下,前面的不是那奴才李升的车子。”他唤李升奴才时明显冒着快意的泡泡,虽自唤无感。
“对嘛,我猜就是嘛。上次呢,上次呀,上次,母妃告诉我,吴伯伯让过一次李伯伯的车子。所以这次倒退车子让路,我在想前面李伯伯可能又出来了。”
窗外吴德园皮肤暗暗的老脸一刷白,半响子没吱声。估摸着跟我一样,回想起丽妃恨吴德园那让路之举,西宫总管让东宫总管,就像西宫让了东宫一样。丽妃哪要管东宫那李升手里是不是拿着太后懿旨呢,就算是想着法子兜,这路也不能让。
吴奴才那女主子可是跟他一样爱要面子。
这会车列停了下来。吴德园举掌让停的。
说过丽妃有眼力,选的几个心腹是有才的。以吴德园在宫里摸打多年的灵光脑瓜,他能不想到我这西宫三皇子能有个西宫总管侍候宝贝似的侍在身边,那东宫太子爷凭啥身旁也没立着个东宫主管呢?
这会被骂谁知道那李升是在还是不在呢?即使是不在,这皇帝将名中一字传之,以示昭宠爱的宝贝太子爷这会儿在宫道上公然被辱,李升能不立时得报火速赶到吗?他到了不就是前面那麻烦里有他李升一份吗?
现在调头走了,谁知道是李升不在的时候调头的呢,还是他东宫大总管在的时候调头的呢?
吴德园想起上次被李升阴了一记,手持懿旨却故瞒不语,等到东西主管为谁让谁跪地一扣打上一大赌后,他李升才搬出怀里那道懿旨,杀手锏一横……
脸上本来就深深的皱纹这会更深了。
我看在眼里,终于又可以眯上了眼。转身,头再不看向那边,一倒,人又埋进了又大又软的暖垫里。
外面一阵喝叫,车又停,又起。我决定养养精神,看看我那受辱的兄长。
不一阵子,本来还听得到些些的纠纷声音,这会儿却全静下来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往车帘外挪动。立时有人帮我拉开两边车帘,手一伸,喜虫立即上来接住,把我扶出了车。
……
呵呵,阵势不小啊。
只见一四五岁左右模样的小童被两侍卫按倒在地,脸被死死压在了花岗岩上,怪可怜的。旁边站了一大堆人,都是奴才。而奴才头头这会正跪在了另一小童身边,方才中年的脸上几道皱纹,这会都和着冷汗抽搐中。
“哎哟哟哟,这是怎么回事啊?天呀,太子殿下,你怎么坐在了地上了?刚刚奴才听闻有人在宫道上大肆喧哗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吴德园捏着嗓子,一脸惶恐地领着这边一干人跪下参见,打着官腔冲着坐在地上的那小童道到,两只老眼幸灾乐祸地瞅着跪着的。
不用猜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李升啊李升,你这下终于要栽了吧?这小辫子他吴德园可是抓了个正着。
那李升现在一脸灰死,本来瞅着被按在地上的那小童的眼,这会转向了吴德园。只是本来两眼情绪得杂,现在则是恨意满满。
我站在车上,一眼瞄完了这两奴才,便先看了两眼被死死按在地上的,觉得这孩子还行,居然没哭叫,加上一身锦衣,是个有身份的,将来可能有所作为。
然后,眼睛缓缓地,移向了那个坐在地上的。
一头红发,颜色深深的,是酒红色,但不是纯正酒红色,一时没看出来算是哪种红;两眼眯着……或许该说,是睁着,但是本就是一双细缝眼,勉强能看出眼珠子球跟我同一色,纯黑纯黑的。
身体瘦瘦小小的,像没被喂饱,皮肤黑黑的,像被暴晒过……若然放在宫外穷苦人家小孩身上是正常的……但这个,好说孬说,也是个太子吧?怎么会……
李升也算是压下气来了,想起要给这边的主子请安:
“奴才见过三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吉祥。”
我抬眼,笑:“李伯伯好。”稚嫩的声音放得柔柔的。
眼光平静地锁定在那奴才身上,却见他脸一愣,竟有片刻感觉他魂儿不知去了哪。
回想,这么近看我,李升他还是头一回吧?……
呵呵,好好看吧。没记错的话,再过三年,我五岁的时候,体重就会无端狂飙,人变成颗球。觉得可爱也就只能趁这会儿了。仿冒品就是仿冒品,永远有瑕疵。
人略想了点别的事,眼角余光却闪见坐在地上的小人,不知何时也把脑瓜抬得高高的,看了过来。
就这么,第一次,我与亲兄弟对视起来。
我注意到他在看我时,他的眼光已经有些呆滞。我眉心浅皱,认真看他的眼,寻思起来:他的脑子应该正如他那双眼,一样处于呆滞中。在想什么呢?又或者该说发呆中,什么都没想吧。明明刚被羞辱完?……
或许,他只是跟李升一样,在觉得我可爱。
但是下刻,他一个回神才察觉我们正在对望,四岁小孩就学会脸一沉,本来呆呆的双眼带上了恨恨,脸别向了一边,看来他这小小年纪已经知道狼狈。
我来兴趣了,我知道他没觉得我可爱,因为他脸上根本没有任何表示,连个红晕都没有。嘴角紧抿,他在生气,却一声不发。居然以才活了四年的生命晓得了隐忍。他活得好像不容易……
我这个三皇子到目前为止都活得挺容易的,好吧,都跑到你跟前来了,就跟你说说话吧。
“喜虫,喜虫……”
我轻声地嚷了起来,童音满满,喜虫脸都听红了。
“在,三皇子殿下。敢问什么事……?”
“那边那个大哥哥,”我很没礼貌地抬起手指,直指坐着的太子长兄,“吴伯伯是在跪他哦,他是太子殿下吗?”
末了还咋咋小舌,喜虫看了不知是该羞还是该慌好。
“三皇子殿下,请别指着太子殿下,这有点……禀殿下,那位的确就是殿下的长兄,我们大明瀛国的太子殿下。”
“这样啊!”
我还是瞪圆眼睛惊惊咋咋的,三步两步,脱离喜虫的手走了过去,在太子面前停下,一蹲,两颗圆圆水汪的黑眼珠子,只在他身上转。他却觉更窘,转回头来给我就是一瞪。
“看什么看!”
却又愣在了那,我知道,他不小心被我脸上的笑容抓到了,只能脑子空白定住发愣。
我想看清楚你,所以请你也别乱动。
半晌,我收回眼光。我大致心里有了个数了。
“大哥哥,你就是我的大兄长吗?最上面最上面的那个哦。”
他回神,又狼狈了一下,决定摆出傲慢姿态。下巴一抬,一双眯缝眼从上而下冷冷瞅着蹲着的我。
“你就是我的三弟?听说你叫夜纣静兰?”
“没错,没错,我叫夜纣静兰,母妃说我字,字,字……”孩子记性多不好。
“你字临水。”
我在心里一眯眼,他答得不慢。看来这个出生母亲就难产而死的孩子,才四岁,背了挺多无聊的东西嘛。他是有心争皇位的了。
我眼神一转,脸上倒是笑依旧,但心生厌。无聊,想走。
“那边那个是谁啊?”
我又指,指向被按在地上估计疼得不行的小童。
李升却抢先答了出来:“啊!三皇子殿下,这件事交给奴才来办就好了。三皇子殿下不是经过要去什么地方吗?请先行起驾吧,耽搁了三皇子殿下的事奴才罪就大了。”
李升越想息事,吴德园却理智还在隔断中,兴致起了不愿宁人,一口接过。
“三皇子殿下,那边被侍卫按在地上的那位,是载泽国的华王爷。”
我抬眼,睥了李升一眼。李升身形顿时有点想往后,可能在想这明明是个两岁小童,怎么这会眼光投来得这么及时呢?
我是在心里略惊讶了一下,东宫这篓子捅得不小啊。我是没有太注意宫里宫外的那堆破事,但平京国的世子没事在明瀛国的皇宫里干嘛?派使节也不必派这么年轻的啊?况且最近也没听说什么招待使节的国宴,那么说,这孩子……
我眼光放过去。
他是个质子。
得,这事情要想下去越想越深。我已经没事让西宫在这篓子里掺上了一脚了,见好就收,西宫是肯定要把事情闹大的,但不该算上我份,让丽妃折腾去。
我决定走。
突然眉头紧皱,蹲着的身形松松跨跨起来,歪向一边。我揉着肚子,小嘴略噘,朝吴奴才轻声道到:
“吴伯伯,肚子,饿饿。”
吴德园自是赶紧上前,喝着喜虫赶紧扶殿下上车。人自然是很不情愿的,但是还是向太子跪了跪,立即率大车队走了。如果丽妃的宝贝儿子在丽妃面前提及被饿到了一事,他吴德园便纵有十个脑袋都抵不了。
我上车,没立即躺下,车动了一会,身形便倚向了车窗边。
远远的,我望见那道干瘦黑黝的身影,从地上站了起来。我看着他,眼神缓缓敛了起来。
刚刚打量他,只觉他全身上下,戾气无所盾形,明明还年纪那么小,却知道了恨。长得很是一般,我看不出美丑,我的一般,是指,我看不出他像夜纣一族的人。以前有听说过民间一种说法,说夜纣一族将皇族俊美推向了另一种极致,华丽之美。
也就是指全身上下贵气无比,优质美感。
但他没有,很不像夜纣一族成员。估计他连这点也恨上了。
我倚在窗边,虽轻不可闻,但我的确叹了口气。
转身,欲回归大暖垫。却中途瞄进一道身影。
身影立于高高假山之上,亭宇之间。仅一侍随之,极不易察觉。但是他很纯,纯到我一眼就认得出他是谁。
纯酒红长发,纯紫皓眸,纯血纯种,纯夜纣族人。
且不说还没满周岁的四弟,就是他也是一头金发一双蓝眸。最年轻一代夜纣纯血,去掉没出生的那个,四兄弟中仅有一人。
只见排行老二的夜纣司哲藏瑜,此刻正静静地站在那假山头头上,笔挺笔挺的,这会,不知是不是已经看够了太子那边的好戏,现在转向看我了。
我头痛着,不知为何,反正现在起痛了。现下不想一天对上两个。
于是便扯起嘴角早已勉强养成的笑纹,现在随意一动便是一张笑得柔和淡淡的脸,我用这张脸冲山顶那人致致意,便转身回到车里,随性手脚放开,扑到了暖垫上……
前面那纠纷闹了颇有段时候,平京国那华世子不知为何口出狂言,伤了我们这兄长也不是就一下……但那人选择了站在山顶不动……他就能那么淡定地看着自己兄长受辱?……
我眼睛眯上,困得再也睁不开了,入梦,就在快要再见周公之前,我在想:
夜纣司哲,你好像也不过就四岁吧。能不能不要太懂事?能不能,别为母亲是贵人自卑?能不能……不要去肖想那个,只会把你整个泡在血缸缸里的皇位?……你们真的,也就四岁,还是……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