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发》贺粢

13、番外——合叶的救赎

　　民国三十五年。

　　这是关合叶第一次踏上苏州的土地。
　　虽然她从没来过这里，可是一想到这里有她所熟识和亲近的人，她觉得这里仿佛是那么地熟悉。
　　走过曲折的小桥，她看见了一个小小的黑色屋檐，刚刚下过雨的屋檐还在滴着水，“啪嗒啪嗒”的声音就这样平静撞进合叶的心里。
　　十多年前，自己也经常和昂子一起在学校的屋檐下躲雨，也经常听着这样带点顽皮的雨点声，而那个场景，为什么在记忆中是那么地遥远呢？
　　合叶淡淡地笑了，为什么回忆中那些苍白而且痛苦的部分，她至今记得那么清楚，而一些美丽缱绻的片段却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呢？
　　是不是因为自己真的做错很多呢？

　　“阿姨你迷路了吗？”一个稚生生的童音插进合叶的耳里，她低头望过去，发现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正扑闪着长长的睫毛看着自己，清秀的小脸上有很多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他的嗓音，和她的一样甜润。
　　“阿姨…没有迷路，只是在想些事情。”她蹲下去笑着对男孩讲。
　　“可阿姨你的表情很迷惑呢。”男孩子低压了声音，说：
　　“我娘也是呢，有的时候会露出和阿姨一模一样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想什么又想不明白一样。”
　　“哦，是吗？”合叶垂下头，多少年，自己其实从来没有放下过。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听从父亲的话，没有做那些事情，也许一切都会改变吧，自己…还有他们。
　　可是现在又该怪谁呢？
　　说到底，还是她自己把自己推进这个深渊的。
　　没有人可以从中将她解救出来。

　　“阿姨你要不要去我家坐坐，你淋到雨了哦。”小男孩笑着拉起合叶的手，向那个黑色的屋檐走去。
　　走到屋檐所在的小院，小男孩就跑进屋里，还喊着：“爹娘！来客人咯！”
　　院里只留下合叶一个人
　　小院非常的干净，有淡淡的挂花香味，很好闻。
　　恍若回到了十年前的关家别墅，那个时候，她、昂子还有二哥，在那个地方，也有许多的回忆。
　　无比快乐的时光，却随之一去不复返。

　　“小谅，到底是谁来了？”时隔多年却依然甜润清晰的声音就这样使合叶惊觉。
　　昂…昂子？
　　真的是昂子吗？那个声音，不…错不了！
　　一个青色的窈窕身影缓缓出现在自己眼前。
　　多熟悉的容貌，五官还是那么秀逸，嘴角那么轻盈地微笑着。
　　“合叶？”林昂子似乎也是惊讶的样子。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直到——
　　“昂子，谁来了？”关希懒懒散散的声音出现在林昂子的身后：
　　“合…合叶？”
　　“二哥…”合叶尴尬地笑了笑。
　　时光似乎真的凝结住了，在此刻它仿佛真的愿意为这三个人而慢下它的脚步。

　　坐在红木桌前，合叶对着那杯碧绿色的茶水微发着呆。
　　“我们现在过得很好，不知道父亲和大哥他们…”关希促狭地笑了笑：
　　“过得怎么样了？”
　　“父亲前年去世了，是操劳过度，消息没有告诉你是因为——”合叶抬起头看着关希，继续说了下去：
　　“他说，不希望你担心。”
　　关希一下子哑了嗓子，随后他苦笑着说：“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恩…”合叶不说话了，气氛又变得寂静起来，只有屋檐上滴水的声音。
　　静静的，静静的声音，“啪嗒啪嗒”地响着。

　　“合叶，没想到十几年了，你还是一样总是把话藏在心里。”林昂子笑了，又说：
　　“不要告诉我来找我们只是想见我们那么简单。”
　　合叶顿了顿，抬眼望着眼前的女子。
　　十年来，她似乎越来越美了，眼角充盈着聪慧的光芒。
　　她早已不是以前那个青涩的林昂子了，一褪当年，她已经变成端淑的少妇。
　　这一切，都少不了二哥在她身边吧。
　　“这几年大哥一直忙着上海和南京的店铺工厂，而苏州的丝绸商业却一滞又滞，二哥你知道的，父亲他…是很重视江南这一块的，所以…”
　　“你想让我接管苏州的业务？”关希蹙着眉头，说：
　　“可我已经不再想插手这些事情了。”
　　“这…”一句话将合叶僵在原地。
　　他也早已不是他了，当初那个上海的风流关家二少，早就习惯了这种平淡的生活。
　　“原来如此…”合叶淡淡地笑了，原来真的是自己错得太多了，才会有现在三人形同陌路的局面。
　　“那打扰了。”合叶起身要走，关希在她身后说道：
　　“不想归不想，做，还是要做的。”
　　合叶回过头，关希的嘴角滑过笑容说：
　　“我再怎么也还是关家的儿子，而你…还是我的妹妹。”
　　“二哥…”合叶的声音低了下去，哥哥，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本来以为遭到的一声拒绝，可是现在却见到了关希熟悉的笑容。
　　那是他舒心而平缓的笑容。
　　是仿佛可以融合冰水，拥有可以与初春的阳光一样并驾齐驱的温暖的——笑容。

　　“合叶，知道你小侄子的名字吗？”林昂子的声音清润地响了起来。
　　那个清秀的小男孩不知什么溜到了合叶的身边，笑着说：
　　“阿姨你哭了哦。”
　　是哭了吗？脸上凉凉的温度告诉她的确是哭了。
　　是太开心了的缘故吧，合叶勾起了嘴角。
　　“他叫关谅。”关希若有若无地笑了。
　　“谅字…是原谅的谅。”林昂子牵住关希的手，也微微笑了。

　　关谅关谅…其实我们早就原谅你了…
　　合叶…只是你一直没有原谅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