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第一百一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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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层纱幔后的床榻上有一身影在琉璃灯下若隐若现。隐忍的低咳，喉咙口一阵腥甜，唇角渐渐渗出一丝鲜红，赭色的长发无力垂落至身前。狭长的凤目微微睁开，黝黑平静的眼眸此刻竟有几分迷茫。她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低头看了看染红的手指，仔仔细细地端详了许久，这才回过神。
“终于……这一天终于来了呵。”低柔的声音似情人的呢喃。她掀开纱幔，一步一步了出来。
世人皆道澜夫人无所不知，是上天派下凡的灵使。澜夫人能看尽天下事，能看透天下人。
一件事，一个人，只要全天下都这么传，意识里都这么认为，那么即便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她并不是无所不知，也不是什么上天派下凡的灵使，只不过是一个有一点异能的可怜女人。她能看尽天下事？实在是天大的笑话。只一个小小的情字变让她足足被困了十多年，至今尚未参透。
轻叹一声，她微露笑意，笑容却苦涩。世人皆羡慕她的能力，能预知未来，能看见命轮，可谁又想到，正是拥有了这种能力，才是最大的悲哀。因为看的见未来，看的见命轮，所以一开始便知道结局，所以一切都觉得索然无味。而面对你极力想追求的东西，即使是尝试都不必尝试，连给自己一个争取的机会都没有，你就已经知道结果，知道自己倾尽一切也无法得到的时候。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夫人。”一面容娟秀婢女出现在澜夫人身后，手上捧着一件烫金的外袍。
澜夫人回过神来，回头朝婢女微笑，“书儿的功力又长进不少。”
女子轻轻摇了摇头，抬起手，替澜夫人披上外袍。“夫人有何心事，不妨说与书儿听。”
澜夫人没有回应，只慵散地拢了拢赭色的长发，扯了扯衣袍，突而毅然将外袍褪去。笑意吟吟，“书儿，你说我十多年没有穿过女装了，现在换上，会是什么样？”
“夫人，夫人一定会是世上最美的美人。”娟秀女子惊喜交加地抱紧了那刚拾起的烫金外袍。
“是么。”澜夫人抚了抚眼角，若有所思地望向那面光滑的铜镜。
沐浴更衣，对镜梳妆，描眉点唇。
澜夫人望向铜镜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淡淡笑了笑。转过头对那娟秀女子夸道“书儿真是有一双妙手。”
书儿脸颊微红，忙开始收拾妆奁，回应着，“不是书儿画的好，夫人本就是世上少有的美人！”
“哦？那我也算的上是红颜了？”澜夫人挑眉调侃道。
“那是自然！夫人在书儿心中便是世上最美的人。”
红颜，可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呀……
澜夫人不可置否地再次挑了挑眉，笑了。
她知道自己在这些孩子心中的地位。但书儿，斯画，斯棋，斯琴……这些都是在幼时被她捡来养大的孩子。她给了她们温暖，给了她们家。但世上无不散的宴席，她们也都已经长大了，没有她，她们也能过的很好。况且，她一旦决定的事，便没有人可以改变。
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要知道拥有异能，预知未来，泄露天机，便要付出代价。她泄露的越多，孽债就越承受的越多。而她，也会死的越快。所以她早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活了，这才残忍地对待他，企图舍弃这份感情。
还记得当年他们初遇的时候，他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豪侠，她只是女扮男装行走江湖性格乖僻的拥有异能的怪异少女。啼笑皆非地当上了拜把兄弟，他知道她拥有的异能后并没有像普通人一样缠着她问东问西，只是瞪大眼睛恐吓她千万不要告诉他，他的未来，他的命轮。他说，他要自己去快意江湖，自己的命自己把握！其实，那时的她还只能隐约看到一些近期发生的事，以及那人的过去，并没有看见别人命轮的能力，只随着年龄的增长异能才逐渐强大。可是，相处的越久，他们的感情也开始变了，她知道自己爱上了那个年轻恣意的青年，而那个青年竟然还未察觉到她的女儿身，为自己对自己的拜把兄弟有好感而苦恼万分。不过她本就身材高挑，五官又偏英气风流。举手投足又全无女儿家的娇态，这也难怪他看不出来。
澜夫人左手支着下巴，凝视铜镜中的面容，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低柔的笑声不自觉地从唇畔溢出。真是个傻子。谁会想到现在闻名江湖的剑圣江阑，当年会是个纯情的傻小子。
当年她便将他的一切反常看在眼里。看到她出现他会有一瞬魂不守舍，然后飞快拔剑离开，说是练剑去了，其实是去青楼找姑娘了！每到这时，她都气地想提剑去青楼砍人。可不到半日便见他灰头土脸地回来。如此反复，甚至有一段时日，他失去了踪迹。当他们再次见面的时候，他似坚定了信念，紧抱着她不放，说，澜儿！我知道你也欢喜我！我们不要管世俗的眼光，一切有我！我们，断袖吧！
澜夫人惬意地闭上双目，柔和的日光透过雕花窗的空隙落在精致的妆容上，一切都那么安详。一旁的书儿见状默默垂首侯在一边。
多么美好的回忆，可回忆有多美好，就同样有多残忍。
她的异能越来越强大，能见到的命轮愈加清晰，直到她能看到他的死期的那一刻，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与自己心爱的人朝夕相处，却时时刻刻能看清他的生命在一点点消逝，甚至能看到他何时何地会死去。永远知道那个尽头在何方，无法和正常人一样期盼明天。还有比这更痛苦的事么。她无法忍受，而她知道自己也命不久矣。所以不让他踏入尘埃塔半步，发誓永远不见他！企图用时间来埋藏一切，希望他能忘了她，找个温婉的女子共度一生。
“夫人。夫人。”一位一袭粉衣的娇俏少女掀开帘子进了里屋，声音颇有些愉悦。
“斯琴，何事让你这般开心。”澜夫人微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掀了掀眼皮，慵懒地笑了笑。
“夫人你……”
“美吧？”澜夫人挑眉。
“恩恩恩！”斯琴不住地点头，围着澜夫人直转悠。
“真是个孩子样。呵呵。我这般模样，应该还可以接待客人吧。”
“行！夫人最美了！那我这就去把他们带进来？”斯琴蹲在澜夫人跟前，仰头看她，一派天真可爱。
澜夫人无奈伸指点了点她的眉心。“去吧。”
“书儿，斯琴这孩子心性单纯，以后多照看她一些。”
“是，夫人。”书儿望了眼斯琴离开的身影，颇有些疑惑，仍是应了。
她不是完全封杀了与江阑的那段感情，其实从一开始她便给了自己一个希望，若是在三十岁的时候，她还没有死，他也没有娶妻。那她便会再放纵自己一次，彻底的放纵。不顾结果，不顾未来。如今，这个时候终于到了。而且有了如此好的契机，说不定，他们也会有未来。
青冥一行人站在尘埃塔下等待着澜夫人的许可。因他们一行人本是俊男美女的组合，路人多纷纷停下，驻足观赏片刻，本来看看也就罢了。可这些人都不是一般的美人。于是，路人由路过变为围观了。
此刻众人却似各有心事，均沉默不语。
自从那日遇袭，随后有什么开始变的不一样了，青冥只觉得心里难受，却说不个所以然来，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真如溪流一般，一去不复返了。
“吱呀。”镶金的塔门打开，青冥的心也跟着疙瘩一下。
“诸位，请随斯琴来吧。”粉衣少女巧笑倩兮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
省略了一切客套，澜夫人开门见山地道，“有什么问题尽快问吧，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澜姨，似乎心情不错？”烟汝祈率先上前，打开折扇。
“尚好，但见到你们的命轮使我愈加看不清，如今，我心情更好了几分。”澜夫人眯起一双凤目，将他们从头到脚一个个扫视了一遍。然后目光落回了烟汝祈身上，“啧，祈儿，你的桃花终于开了。再不摘就要枯了。”
烟汝祈颇尴尬地干咳了两声，“澜姨，我们谈正事吧。”
众人将眠云山宝藏的事告知了澜夫人。
半个时辰后，澜夫人斜倚在美人榻上，沉思片刻，前襟不似先前微微敞开，她即使穿着女子的服饰也同样有用夺目的美，风流不减。
众人屏息等待答案。
屋内熏香缭绕，层层轻柔纱幔围绕在床铺周围，却在此刻添加了了几分压抑。澜夫人摆了摆手，示意书儿撤离了香炉。
半响后，低柔的声音才道，“你们需要找到一面铜镜，三个人的血泪。”
“敢问夫人是什么样的铜镜？哪三人？”芩荇尘温雅上前一步，目光柔和而尊敬地望向澜夫人。
青冥紧张地握紧了破琉溪的手，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关于铜镜，从诗中找到答案吧。我也看不真切。”“至于那三个人，乃是那至阴、至阳人之血，以及一个女人的泪……在天时地利人和之际，铜镜会指引你们找到关于宝藏的答案。”澜夫人微微掩住唇，神色微露疲惫，喉咙一阵轻咳，她抚了抚唇角不着痕迹地抹去了溢出了鲜红。
“澜姨？”烟汝祈关心地挨上前，眸中担忧之色微露。青冥等人也颇为关切地望向塌上的女子。
蜜色的肌肤不若以前那般健康，澜夫人抬手懒懒地微摆了摆，示意她没事。烟汝祈仍有几分不放心，“澜姨整日呆在这塔里对身子始终有伤害，该出去多走走。”
“恩，我也正有此意。”澜夫人神色平静地笑着，“就去找你师傅好不好？”
烟汝祈微愣，一双桃花眼微亮，随后也跟着笑了起来。“师傅他若能听到澜姨这番话，一定会很开心的。”
澜夫人斜睨了他一眼，敛了敛笑意，才道“好了，知道的我都说了，还有什么问题么？”
见无人应答，澜夫人这才微支起身子，再次扫了眼众人，眼神幽沉。看透一切的眼睛，暗暗沉沉看不出丝毫感情，狭长的凤目微微眯了眯，“给你们一些忠告，你们需得彼此信任，但也得小心身边之人。”“哦，对了。若没有目的，便依旧往南走吧。”
屋内一片沉寂，身边之人？澜夫人这是忠告还是挑起他们的猜忌？众人均若有所思。这是在暗示他们中间有奸细？还是说修噬的人就在身边？
“呵呵，何必想那般复杂，正事说完了，我们来聊聊私事如何？”澜夫人整了整发饰，笑的风流，跟方才判若两人。
气氛有些古怪，“哦？那澜姨帮我瞧瞧，我将来会有几位娘子？”烟汝祈有意无意地朝青冥抛了个眼神，笑地灿若倾城阳光。后者被看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连转头向破琉溪以示清白。
澜夫人似笑非笑瞟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一位娘子都没有。”
“啧，澜姨就会和我开玩笑。”
——
“哟~~问完了？”尘埃塔下，爱己倚在马车边，笑意深远地望着青冥他们从塔内出来。
问完了，可是谜团似乎更多了。连澜夫人，似乎……
“青冥！和你做朋友真好~你怎么会认识这么多大人物啊！烟少庄主，芩七公子，天苍鸣大侠，今天，我甚至见到了澜夫人！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澜夫人真美！”拾三点儿捧着自己发红的脸颊，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亮闪闪的，又一把搂过青冥的胳膊，来回摆动起来。
“恩……”青冥心不在焉地回应她，回头看了看走在最后头的华服公子，然后跟上众人的脚步。
烟汝祈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折扇，顿了顿步子，他回首，微昂起头。阳光下，茶色的长发似被光圈笼着。青冥只看到了他的背影，却没有看到那双平日顾盼生姿的桃花眼此刻却没有往日的神采，有些发愣，眸光有些涣散。
‘江阑，你别来找我！我死都不会踏出尘埃塔一步！’
那年他才是个幼童，却清晰记得澜姨的话。悲凉决绝的话似利刃插入师父的心里。师父为此不吃不睡，喝了三日的烈酒才醉倒。如今，澜姨却说要出塔，甚至说出要去找师父的玩笑话。死都不会踏出尘埃塔一步的她，却要出来看看，这意味着什么呢……
一节信号烟火从袖中滑出，掌心握住。
“烟大哥！快点过来！启程了！”从马车内探出一个娇俏的脑袋。
罢了，澜姨怎么做，她自有自己的打算，倘若不想见师父，即便师父来了，她也不会见的。感情一事，谁也无法勉强。轻轻摇了摇头，烟汝祈收起烟火，再次转身时仍是那个风流俊俏的贵公子。
“翻看梳妆往昔事，花罢成絮即风尘。由地由天由日月，双飞劳燕乱红尘。君托神气置烟云，妾付神气泣鬼神……到底说的是什么呢？”烟汝祈一上马车便见到青冥自言自语的苦恼状，不由失笑。
“由地由天由日月，双飞劳燕乱红尘。说的应是天时地利人和之时。这天时多半是和日月有关，无疑是月圆之夜或是正午之时。至于后一句，澜姨已经替我们破解了，神气，乃人之精气，血气。需要至阴至阳人之血，女子之泪。这三样我们不是已经具备了？你唯一该苦恼的便是关于那面铜镜了。”
烟汝祈摇着折扇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一席话却说的马车上两位姑娘都目露精光，满是崇拜之意。于是他摇得愈加卖力得意了。大秋天的，凉飕飕的冷风吹的马车内风生水起。
“……烟大哥，好冷啊。”拾三点儿揉了揉胳膊，往尔白无身边靠近了几分。
“翻看梳妆往昔事，花罢成絮即风尘……还有这句了，那这句暗示的就是那面铜镜了？”青冥先前对烟汝祈那么一点的尊敬和崇拜也被他后边这副得瑟样给抹的干干净净了。“琉溪……你知道说得是什么吗？”立刻转头寻找新目标。
破琉溪阖着双目，反问“有奖励么？”
青冥愣了下，马车内四人的视线全被吸引了过来，四双眼睛全都盯着破琉溪看。
他真知道！？
青冥登时激动了，血气上涌，急道“有有！你快说！”
“是蒲公英……我们要找的是一面花纹为蒲公英的古铜镜。”破琉溪握紧青冥的手，浅笑着睁开眼睛，琉璃般的眸子流光溢彩。
“蒲公英？为什么”拾三点儿惊奇地反问。
烟汝祈恍然大悟般用扇柄敲了敲自己的额角。
马车也随之停下了。
“蒲公英，花罢成絮，因风飞扬，落湿地即生。性平味甘微苦，有清热解毒、消肿散结之用。”淡漠不起波澜的嗓音从马车外传来，是破琉风。
“花罢成絮即风尘！原来说的是蒲公英啊！”青冥这才明白过来，一脸崇拜地凝望破琉溪半响，破琉溪显然很受用，弯弯嘴角，把头搁在青冥腿上，闭目养神起来。
“可是，天大地大，哪里找蒲公英纹路的铜镜呢？铜镜我见的多了，纹路多是奇神异兽，还有些花卉草木，就是没见过蒲公英的呀。”拾三点儿娇俏的小脸皱成一团。
青冥却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飞快的闪过，蒲公英纹路的铜镜，她似乎在哪听过。
“悦家！”对了！就是在悦家！
当初在悦家做丫鬟的时候，听那些丫鬟私底下闲聊时说过，悦家五小姐有一面古镜，镜面光滑异常，背面纹路为蒲公英。听说这面古镜是悦家前几代花大价钱买来的。悦家老爷疼爱悦舞樊，甚至将这面铜镜作为她出嫁的嫁妆。
“这面铜镜在悦家！？”
“往南，往南！”
作者有话说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