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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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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前,那场爆发的瘟疫如同一场噩梦,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痛苦死去,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家人旁边,想起母亲曾温柔地抚摸他的脸叹道我家玄儿这么好看,将来定会长成一个美男子。他攥住手中冰凉的女人手指轻喊了一声娘,慢慢闭上眼睛。
母亲也曾说过睡着以后就不会痛了,等到醒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一向听话,只是这次的梦境并不安稳。他感觉有谁抱起了自己穿过病魔笼罩的小镇,人声渐渐远去,最终只有耳边一句温柔的低语格外清晰,睡吧。
于是他睡了很久,睁开眼睛时甚至有些不适应从窗户外投射进来的阳光。呆坐了一会,直到听到有人进来才回过神来。
“这是哪里?我、我是死了么?”大人们都说死就是去往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那么他现在应该是死了吧?
“未知生,焉知死?”来人一身素色道袍,太极花纹缀在边角,乍看之下仿佛在隐隐流动。“这里是华山纯阳,你得那人所托,以后就入我门下。”
眼前高大的男人不怒自威,他小手紧抓着被子,眼中满是对陌生事物的惊惶与不安。
男人察觉到他的心境,然并不善于安慰小孩子,只道,“救你的人很快会来看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他。”
讷讷地点了点头,他回忆起梦中那个温暖的怀抱,眼睛蓦地一酸,不觉流下泪来。
“蠢道士,怎么把这个小东西给弄哭了。”
一个好听的声音猛然间在门口响起,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抬头,那个声音的主人却早已经走到自己面前,伸出手指在他眼角点了点。
“这么漂亮的眼睛,哭花了多难看。”
男子身形修长面容温润清俊,眉眼似一笔尾墨,将眼眸衬得愈发深邃。
然而他的眼泪仍旧止不住,男子有分苦恼地叹息一声,遂伸手将人拉进了自己的怀抱里,接着温柔地拍了拍。
衣料柔软,还透着点淡淡药香,却是和梦里的一模一样。他心底终于平静下来,不哭了。
因为只记得母亲唤自己玄儿,道士便让其随他的姓氏,以后就叫做白玄。
华山高耸,空气凛冽清透。每一座山峰都有着终年不化的积雪,白玄和最终认下的师父就住在群山之间。
“我乃万花弟子,名叫花执砚,你且在这里好好修行,我会一直来看你的。”
那人离去时的话语时时回想在耳边,白玄心底盼望着每一次的相见,可等到见着了却总是不知该说什么,甚至因为紧张得连笑都忘了。
花执砚却只是捏了捏他的小脸,然后不管道士定下的规矩偷偷带人下山去。
道术修炼枯燥辛苦,白玄重遇山下人事红尘,童心未泯自然活泼起来。
由于花执砚一只手抱着自己一只手拎着许多小玩意儿,他便把手里的糖葫芦举到花执砚的嘴前,声音格外的软糯,“很甜的,吃。”
花执砚被白玄这小模样萌得心都化了,吧唧亲了一口那养得白嫩的小脸,然后才就着吃了一个。
亲过的地方烫得要着火,白玄不敢看花执砚的脸又怕对方看见他的窘态,索性一头埋进人怀里,换来头顶几声轻笑。
几年之后,长成少年的白玄才明白,这就叫做动心。
然而他没想到这份甘甜心情却会在某一天化为苦涩。那是个难得晴朗的午后,当听闻花执砚来到纯阳拜访时白玄忙提前结束静坐,他听师父说人去了太极广场,可赶到时却不见那墨衫身影。
找了很久,想着花执砚可能会去的地方,白玄最后停在了对方偶尔会留宿的房间门前,正要抬手敲门突然听见里面有奇怪的响动。仿佛鬼使神差般,他走到微微打开缝隙的窗户处,悄悄往里面看去。
只一眼,瞬间僵硬在原地。
男子衣衫敞开支着手臂卧在床上,身上坐着一个脱到可见婀娜女体的道姑,白净的手指正在他胸膛上游走撩拨。
“冰清玉洁,冰肌玉骨。花某在今天终是见识到了。”双唇开合间吐出甜腻的话语,花执砚手指勾着女人一缕头发,脸上的笑容迷人且诱惑。
白玄从没有见识过这样的花执砚,不觉心神大乱,想要转身离开却根本挪不动脚分毫。他甚至想着如果此刻是自己坐在花执砚身上,抚摸过花执砚的身体该有多好。
“——所以、所以那天是小玄在窗外?!”
镜子上浮现出的画面让花执砚整个人都不好了,他隐约想起那时自己听到窗外有异动,然而转头看去时却空无一人,还当是鸟雀飞过并未多在意。
如今透过往事镜一看,震惊之余更有满满的懊恼之心,原来他那么早就给白玄留下浪荡多情的印象了?
“等等,这么推测小玄应该对女人感兴趣了啊……”怎么就对他产生感觉了?
“多情为因,却结专情成果。”静坐在一方榻上的男人开口说道,“此等因果循环实在难得。”
“好好说话。”这番话听得花执砚云里雾里,他烦躁地戳戳镜面,“我这是把小玄带歪了?不过你这个当师父的怎么也没扳正过来?”
怀疑中带着点谴责的眼神甩过来,男人不为所动,“他心念已定,岂是我所能改变?”
那天男人办事回来,先来迎接的却是灵宠观月,白鹤拍拍翅膀,黑色的尖喙轻轻啄了啄他的手背,然后往前走几步再一回头示意跟上。
男人便由着它带路,信步随行,最终看到手持长剑站在竹林中的白玄。
“你心乱了,所为何事?”周围竹身剑气造成的伤害虽浅,但横七竖八杂乱无章,可以想象到挥剑时该是如何心境。
白玄手上一松,剑咣当落地。他不发一语走上前来,紧接着竟直直跪下了。
男人先是一怔,伸手按在了他的头顶,不出片刻已窥到白玄心境因何大乱,不由暗叹花执砚当真放浪形骸。
“你尚且年少……”
“徒弟心意已定。”
“哪怕得不到回应?”
“现在他不会注意到我的,但是总有一天……”白玄声音苦涩,却仍旧坚定道,“总有一天他会的。”
而今时光飞逝,花执砚突然出现在纯阳向男人讨要往事镜,仿佛正应照着白玄深藏多年的那份期望。
简单形容了下那天的情形,他不出意料的看到花执砚混乱无措的表情,毕竟被人偷偷喜欢了七八年,对这朵素来享受露水情缘的花妖实在冲击不小。
“既、既然小玄这么早就对我……那为何后来见面越来越少?”也许他就能更早一点知道对方心意了。
“年纪轻轻便妄动情欲,需得闭关好生静心。”
“……”
“我答应过白玄,等他道术有所成之际就不再约束其感情一事,可随意下山。”男人淡淡道,“你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么?”
花执砚一震,此时又听他说道,“洛道的那只尸妖有上百魂魄之力且善于魅惑人心,白玄虽能与之一争……”
话未说完,花执砚已奔出门外,眨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奈何心有执念,未必能走出迷障。”他叹息一声,目光落到被丢弃在一旁的往事镜上。
光滑的镜面此时犹如水波浮动,待平静下来呈现出一幅新的画面。
那是花执砚几年前来纯阳最后道别的情形。直到对方转身离去时,白玄才从山石后面出来,凝望着那道修长的身影。
“……师父,我放不下。”良久,他说道。
素袍道人长叹道,“情之一事,从来无解。”
纯阳的山道蜿蜒曲折,花执砚却走的闲适惬意,茫茫天地间只余那一抹墨色身影由近至远,到最后终是隐没在融融细雪中不见踪迹。
少年就站在那里目送他远去,像一座静默的石像,雪花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久久未化,仿佛昭示着一场漫长等待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