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七世》七旬

15、断刀 贰

　　死生门，先有死，才有生。一百人里只有十个可以走出来。是风摇楼培植杀手的地方。

　　而他，因为染了病，从始至终都被背在玉宁的后背上。她因为多了他这个拖累，成了众人厮杀的目标，他们蜂拥而上，玉宁也杀红了眼，可他却只能看着漫天的血光暗恨自己没用。

　　最后玉宁拄着剑背着他走出死生门，楼主站在门口，要将他踢出在外。而玉宁却把剑指向了那个比她高出一头的人，坚定地说道：“你只说了，能从死生门里走出来就能活，没说怎么走出来。”那时候她才十四岁，眼神清澈又冷冽。

　　他甚至觉得，玉宁，天生就适合做杀手。

　　她太强了，他们在一起生活的十一年来，他一直卑微得存在于她的光芒之下，依靠着她，一次次从死亡的边缘生还。

　　他唯一比她擅长的丹青，却又于她看来，无所用处。他曾为她绘过小像，却被她撕得粉碎。

　　“杀手的脸是不能被别人记住的。”

　　“有时间做这种没用的事，不如好好练练你的刀法，免得死的太早。”

　　和她一起生活的每一天，他都只能看到自己的无能和笨拙。他太平庸，她却太过耀眼。她是皓日，可他却做不了与之辉映的明月。

　　这种昏暗的日子过了十一年，直到他遇见了徐音。

　　她和玉宁不一样，她会笑，会闹，而不是一贯冷冷的看着他。她的笑容里能开出花朵，她会唱出比夜莺还要婉转动听的十二小调，她会哀求他为自己画一副小像，她会假装脚痛让他来背她。

　　和徐音在一起，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是被人需要的，他也能够撑起一片天地，也能做别人心中的英雄。

　　她就像一缕和煦的清风，悄无声息地吹进他的心间，吹开阴郁的迷雾。因为徐音的存在，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后来的行动，他只是更为拼命的杀人，那鲜红的血从腔子里喷洒出来，他忽然间也没那么厌恶了。因为他只想着快些结束，然后赶赴湖畔柳堤之约。

　　然而，他杀进女子闺阁之中时，那个缩在床脚瑟瑟发抖的女子赫然竟是徐音。他一怔，松开了手中的血凤刀。颤抖着唤了一声：“阿音？”

　　惶恐中的女子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痕，她“哇”一声哭出来扑进云岚的怀里。“你是来救我的是不是？好多血，他们杀了好多人！云岚，我好害怕！”

　　他最终把她带离了那个满是凶杀的修罗场，决定用一生来对她好。并下定了决心，要离开风摇楼，给徐音一个安定的家。也为了，隐瞒事实的真相。

　　可他，却一直没能照顾好她。

　　他收回思绪，望着还未走远的背影，大声喊道：“玉宁，既然你不杀我，那也不要再伤害阿音了！”

　　玉宁脚步不停，撑着伞走在朦胧的烟雨里，天街两旁挑起的红灯轻轻摇曳，明灭不定。

　　玉宁忽然间觉得天地空茫，却没有一处是她的归属，楼阁中的暖光，也没有一盏是在等待她的归来。

　　“玉宁，此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恩断义绝，永不再见。”他一字一顿地吐出最后八个字，决绝地仿佛要把它们钉进骨髓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一片水雾里，消失在即将落下的夜色之中。

　　玉宁却顿住了脚步，风撩起她掩面的轻纱，露出紧咬的下唇。有晶莹的光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但她深吸了一口气，那颗眼泪也终归没有落下。

　　“求之不得。”

　　四个字通过内力传到云岚的耳朵里，他只是一怔，复又迈开了脚步。

　　长长的天街，背道而行的两个人，纠葛了十三年，终是在这一日斩断了牵连。就如同参商一般。

　　夜色寂静，只有楼阁上映出的晕黄的光，在潮湿的雨夜透出淡淡的暖意。

　　坐在软榻上的徐音，发髻散乱，衣服也破碎不堪，沾了血迹。她不哭不闹，只是轻拍着怀中的婴孩。可眼泪却一串串落下，她本就生的貌美，也曾是这绍兴府里出了名美人。尽管此刻形容狼狈，也仍如香兰泣露般楚楚动人。

　　而女子的丈夫，那个曾经叱咤江湖，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地鬼”云岚。此刻背对着她，以剑尖指着对面的两个人。他不说话，紧抿着唇，握着剑柄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指节发白。

　　来者是一男一女，没错，便是我和怀初。良久，云岚放下剑来，叹了一口气：“你们走吧！”

　　“什么？走？你居然让我们走？”怀初气极，声音陡然拔高，剑锋倒转，“啪”的得一声，隔空削断墙上的一副画。

　　徐音以为这一鞭又要抽到自己身上，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孩子，闭上眼颤抖了一下。云岚坐下来爱怜得将她护到怀里：“别怕，有我在呢。”

　　这个女人会做戏得很，方才怀初和云岚斗了几招，一丝都没碰到她，她竟能把自己弄的满身是伤。

　　“云岚，你再说清楚！你让我们走是什么意思！你当真能对玉宁的生死不管不顾！”怀初觉得气愤，再要有动作，却被我拦住了。

　　“玉宁。”

　　徐音感觉到握住她的那双手不自觉的握紧了一下，她的神色蓦然间黯淡，想要说什么。但开口却只能发出艰涩的怪音，她摇了摇头。

　　这一幕落在天岚的眼中，心里泛起无尽愧疚和疼惜，他抱紧了怀中的妻儿，似是就下定了什么决心，然后抬起头冷冷说道：“玉宁的事，与我无关。你们走吧！”

　　“你——”怀初眼眸更冷，我按住了他的手，叹了口气，“徒劳无功的事还是别做了。”

　　怀初收了剑，恨恨地看了榻上的男女一眼，跟着我出了院门。临走时，他冷笑一声：“连眼前人是个什么东西都识不清，我看你不光剑术无能，那双招子也是无用。要是没有玉宁，你以为你能安生得过你的日子？”

　　云岚一震，心头涌上不安和某种复杂的情愫，他追问：“什么意思？”

　　我无意让怀初多言，拉着他踏出了门外。
　　怀初横眉冷对：“为何不告知他，那女子分明是个……”
　　“何必。”我晓得他心里又起了对妖魔的愤恨，只叹了口气，“无用的。”
　　我让怀初去看室内情景。
　　云岚身边的夫人又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发出轻微的呜呜声。
　　云岚立即回过神来，将女子的碎发轻轻拢到耳后，心疼道：“阿音，不要怕，我不会走的。”
　　女子脸上还挂着泪痕，勉强牵起笑容，靠进丈夫的怀里。
　　“这样的男人，可配不上玉宁。且让他们自作自受。”

作者有话说

　　谢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