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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婚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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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要从一架飞往伊斯坦布尔的航班说起。
去机场路上堵车check in的太晚,在值机时被莫名其妙升舱。
上飞机后,空姐悠悠地走过来,热情地询问芒种,要不要点什么吃的。芒种指了指旁边男人小桌上的牛尾汤和鲜虾面,小声答道:跟他一样吧。空姐脸上挂着过分礼貌的微笑抱歉地对说:“女士,不好意思,升舱是不升餐食的,您是要鸡肉面条还是牛肉饭?”
芒种顿时被这差别待遇搅了心情,心里不免抱怨航空公司也太小气了,莫名其妙升舱,却不给提供一样的服务,这好比本来穿着破洞牛仔裤去餐厅打工,突然间非要去参加上流社会的高级晚宴,怎么想怎么别扭。“那我不吃了。”她干脆道。拉下眼罩,打算好好睡会觉。
飞机在中途遇上了气流,突然颠簸起来。她压了压胃里引起的不适,一阵阵酸水却不断往喉咙上涌,“哇啦”一下子吐起来。急着问空姐再要一个垃圾袋,这边动静太大,引得旁边男人放下手中的书侧目,芒种瞥到了一眼封面,是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
芒种去洗手间简单收拾了下后,回到座位上,那男人递了手帕过来,而后突然低下头附在她耳边低语:“不介意的话,牛尾汤和鲜虾面也给你。”眉里眼里都是笑意。芒种这才仔细看到他的模样,一双薄薄的嘴唇,眼睛里却满是不明就里的意味。
“多谢,不用了。”冷冷地回道。男人递帕子的手也未见收回,只是目光沿着她耳垂划过去,越过肩膀,停在了衣襟前的一点污秽上,轻笑不语,直接把手帕放在了她的小桌上。
感受到这边投来的目光时,芒种心生厌恶。不料垂下眼睑时,自己却也注意到那块污点。罢了,还是不矜持了,拿起桌上的手帕搓着衣襟,完事又迅速捏攥在手里。被人目睹了这尴尬的场景,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太丢人了,第一次坐头等舱,竟然吐得不人不鬼。脸一阵红一阵白。
来的时候又太匆忙没吃东西,这会儿胃里的东西也吐得差不多了,肚子越发感觉到饿。刚才拒绝了面条米饭,这会儿又不好意思再问空姐要。心里左右徘徊着,这时空姐又笑容满面地拉开帘子进来送现烤的法式面包了,顾犀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
旁边男人却都瞧在眼里,换了只手拿书,招手示意空姐过来,却跟空姐耳语了几句。不大会儿,小托盘里装着鲜榨的果汁和面包,送到了芒种的小桌子上。她也顾不得多想,拿起就开吃。
人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下,真的顾及不了太多的。
嘴里叼着面包,压了一口橙汁道:“你也看巴尔扎克?”男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索性把书合上问道:“这么说,你也读他的书?”
“不是啦,我只是大学时上外国文学课随便翻了翻,巴尔扎克文笔很烂的吧。”最后一口面包塞进了嘴里。附和着吞咽的声音,末尾一句变得含混不清。
眼前的这个女孩终于从晕机的状态中渐渐跳脱出来,收起了眼罩,转过头望着机舱窗弦外的天空,稀薄的云层抵不过背后的万丈光芒,透过这小小的窗,清丽的脸边蒙上了一层金边。
迟疑了一下说道:“谢谢你啊。”
哦?谢我什么?
谢谢你的手帕和……手指在刚刚吃过的食物上方空间里画圈。
怎么谢?始终带着浅笑,不如把你听的音乐分享给我作为谢意?
从前和以后
一夜间拥有
难道这不算
相恋到白头
后来谈论了些什么已经混沌不清了,睡着这种事发生在每个交通工具上都合情合理。飞机降落,空姐叫醒她时,耳机里正好播放到《夜的钢琴曲五》,芒种惊了一跳,身上的毛毯滑落了半个肩。匆忙收拾了东西下了机,去拿托运的行李时,远远看到了刚刚那男子的背影。
她匆忙追上了他,却突然想到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于是缩回了打算伸出去拍肩的手。就这么跟在他身后走了一小段路,直到对方突然停下脚步来,两个人才停住。“你的手帕怎么还你啊?我回去洗洗干净再给你。”顾犀从衣服口袋里捏了捏脏手帕的衣角。
对方递给顾犀一张名片,清了清嗓子一下子笑开来:你留着也好。我在伊斯坦布尔转机,六小时后起飞,你呢?一个人来这里旅游?“不不,我出差,是来工作的。”芒种连忙解释。低头看手里的名片,小声地念了出来:李簦翎。
对方语气里难掩住一丝惊喜,“你是第一个准确读对我名字的人,除了我爸妈。”
一路走到出口处,挥手作别。
站在圣索菲亚大教堂里,穹顶下的弧形小窗透露出天光,迷乱的花纹里回荡着低沉的念经声。看着那些浮雕和花纹,想着这曾经的最强帝国,罗马经营了千年的都市,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顾犀不免有些伤感,但这种伤感中在瑰美的环境里多了一丝壮阔。历史的可贵在于曾经发生和存在的每一刻,都是永恒的。
巴扎的集市上现代和传统交织,人头攒动,颇有国内集贸市场的热闹,瓷器,盘子,首饰让人强烈地感受到一种一千零一夜的异域感。窄窄的街道上,电车慢悠悠地开着。蓝色的清真寺外的围墙边,抱着孩子的女人和成群的乞讨者……广场前孩子们和成群乱飞的鸽子玩得正欢,远处太阳下的流浪狗正打盹儿,宗教占绝对优势的地位的国度里,人们相处得看起来很融洽。
两小时以后,圣索菲亚大教堂和清真寺中间的长椅上,芒种再一次遇了他。然后他们展开了有关这座城市的对话。
他跟她讲拜占庭的陷落,讲世界上最宏伟的基督教教堂如何变成了清真寺,巧的是,芒种正好想到了茨威格在《人类群星闪耀的时刻》里写:此时,这位土耳其君主面向麦加,在这基督教的教堂里向三界的主宰者——真主作了一次祷告。第二天,工匠们就得到了任务,要把所有过去基督教的标志统统丢掉;圣坛被拆了,无辜的玛赛克被粉刷上石灰;高高矗立在圣索菲亚大教堂顶上的十字架千年以来一直伸展着它的双臂,环抱着人间的一切苦难,现在却碰碰梆梆地倒在地上。
文明让这对陌生人更加靠近。一小时后,搭上了离开伊斯坦布尔的飞机。他们相约三天后,在博斯布鲁斯海峡上的大桥见面。
柠檬在马克杯里都泡得发白了才想起来,赶稿一天都没动弹了。去洗手间时想起之前手机提示的一条新短信还没回,于是点开扫了一眼后飞速回复:半小时后,老地方见。关灯,出门。
秦氏拉面馆靠里的桌子上,两个人相对而坐。
“秦叔,一碗刀削面多加辣,一碗素拉面,再加一肉夹馍。”韩瑞这边利索地点完,看着对面坐的芒种穿着白色的T恤,外面套了一个灰色的男士衬衣,头发随便挽起,揉着太阳穴,一点点她惯有的香水味幽微不明。
一个响指亮在她眼前,“今天不是周六吗?怎么你又加班?不能吧…..”这厢芒种被他的响指拉回了思绪。“也不是,我师傅不是回家待产去了嘛,最近社里好多事都移交给我了,哎……”
秦叔端了面走过来,“芒种好长时间没来了啊!”芒种抬头朝秦叔笑笑,眼睛勾起一个小月牙,应了声:秦叔。韩瑞递给她掰好的一次性筷子。
“不是说去土耳其出差了吗?怎么样,好玩吗?”韩瑞试探地问,明显从芒种的状态里嗅出了她的疲惫和不安,试图把话题往轻快的方向引。半响,喝干了面汤后,擦擦嘴,嘴唇里还擒着卫生纸,韩瑞一把从她嘴里扯掉,“说了你多少次了,这个习惯还是改不掉,回头非得带你去生产卫生纸的工厂里看看,你就知道卫生纸有多脏了!”
“韩瑞,你还记不记得,高中时候我们学的历史,讲罗马帝国和土耳其的那章?”顾犀突然开口问道,“我前段时间时常梦到那个老师,所以前几天回老家时,还去学校看了她一次,陈老师老了好多。”
“记得啊,说来也巧,陈老师的女儿是我同系师妹。前段时间她准备考研还聊过几次。”边说着边依着顾犀的步子往出走。秦叔忙着给其他桌客人煮面,韩瑞自己把钱放在他收钱的盒子里后,出了店门。这边秦叔追出来硬塞了两个自家秘制的卤鸡蛋给韩瑞,芒种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互相推辞着,觉得韩瑞和秦叔俨然一对父子。
沿着江边漫无目的地散步,芒种的欲言又止韩瑞都看在眼里,走到江心位置,她捡起一个石子,顺手打了一个水漂。韩瑞看着江面上层层叠叠的水波向远处消逝,随手也捡了石子握在手里。“打水漂还是你教我的吧?”芒种接着说,“可惜这么些年,我的技术一直都没什么长进。”“没事,你看着我打就成。”随着话的尾音,手里的小石子在江面上一蹦一蹦的远去了。
芒种没有看他,“韩瑞,我......”韩瑞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往下说,看着她面露难色,脚尖踢着小石子。
握了握掌心里隔着塑料袋还温热的卤鸡蛋。“给,秦叔给的卤蛋,拿着,再凉就不好吃了。”芒种接过他递过来的塑料袋,“你也有话跟我说吧。”也不抬头看他,自顾自地剥着蛋壳。
韩瑞轻抚她的肩,他至今还没想好怎么告诉芒种,毕竟江怀枫的短信躺在手机收件箱里还有点隐隐烫手。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径直打开那条短信界面,然后递给了芒种。
芒种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一点嘲讽的意味,但倏地,消失了。“江怀枫真没种!”她忍不住骂了一句。
惹怒她的不是江怀枫和虞美要结婚的消息,而是,两个当事人中,没有一个人来亲自告知她。“江怀枫就是个孬种,他和虞美有本事就直接来当面跟我说,他们要结婚了,我保准祝他们百年好合,但现在算是怎么一回事?通过告诉你来间接告诉我,纯粹不是为了膈应我么?”
心里还是气不过,嘴上骂着,手里却无意识把那卤蛋捏的粉碎,塑料袋里混着汤汁的鸡蛋末,黄黄的,看起来很恶心。
她快步向河堤岸上走去,在上台阶时,随手把手里的袋子扔进了垃圾桶,头也不回地说:“你告诉他,我会准时参加他们婚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