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弋訫

10、比翼连枝当日愿（五）

　　苏辰赶马回府时，天上已星星点点。他想起今日少爷路经苏记糕点时，李掌柜正令伙计赶几

　　个脏兮兮的小男孩。苏梦枕问发生何事，李掌柜道：“这几个小子，无爹娘教养，整日在街上溜

　　达，专干偷鸡摸狗之事。他们浑身脏兮兮的，在柜台前盯着这些糕点，又无钱购买，准是想瞅

　　着时机顺走些许。且他们在这里，那些小姐贵妇就不进来了。”
　　“谁要偷东西啦？谁偷你家东西啦？店铺开门就是让人看的，我们为什么看不得？”一小男

　　孩挣脱伙计，眼睛倔强又狠厉。李掌柜知自家少爷爱清净，且他又如此一副高华出尘模样，让人

　　只觉他应抚琴弄月，执笔勾生死，而不是在此听人间期期艾艾永无法完了的生之艰难。李掌柜

　　示意伙计赶紧将人撵走。

　　“且慢。”苏梦枕走到小男孩身前，低头看着他：“你们是想要吃这些糕点吗？”

　　小男孩把头扭到一边，不说话。

　　“苏记糕点向来都是贵族小姐来得多，你们这幅打扮，着实会逼走我的客人。李掌柜赶走你

　　们并没有什么错。你们莫怪世人势力，狗眼看人。小娃，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既然跨进这家

　　店，就应该要知道以何种模样进入这家店。你这年纪，梳洗干净，拌天真烂漫之相，应也是玉

　　雪可爱的金童一个。店里多有不乏爱心的夫人小姐，你只要乖巧嘴甜，自是可吃到自己想要的。

　　此为一错。身份低微，且此刻又需仰赖掌柜怜悯，却敏感骄傲，不肯示弱，此为二错。他人相

　　助，却为可笑自尊，自谓不受嗟来之食。此为三错。”

　　“既然生的低，就要学会低的活法。这不是卑贱，只是自救。”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走到

　　卑微尽头，你才能知道生命还会有很多可能。

　　苏梦枕走后，李掌柜取出一盒糕点对这些脏兮兮的小男孩说：“你们吃吧，少爷好心，说店

　　里缺学徒。你们愿意做的话，包吃住，四季各有两套衣裳，但得三年后才能领薪水。当然，期

　　间表现不好的随时都会被开除。”小男孩们很开心，兴奋地说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只有刚

　　才出言顶撞的小男孩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店铺，也不要自己心心念念的糕点了。与他同行的男娃

　　急了：“三狗子，你回来呀。在这儿做工的话，我们再也不用被赶来赶去了。”

　　“我讨厌他们。”男孩似憋着一口气往前奔，他想起那人如玉的手指，低头看自己的目光。

　　那人就像自己仰望的天空，自己为了果腹之食受尽冷眼、追打时，高烧却无钱看病热得难受跳进

　　冷水中时，它都高高在上地冷漠地看着自己。今天，天对他说话，对他垂怜，但他不要，不要

　　。他讨厌他们那样的人，那个被唤作少爷的不染纤尘的人就应该一直冷冰冰地看着自己在人世

　　挣扎，就像天一样。而不是今天这样，不应该是这样。

　　苏辰想起少爷走时对掌柜说：“苏记商铺也到了招新人的时候，外面的几个小孩就交给你培养

　　了，如果资质不错，可考虑为他们在糕点铺安排个职位。”少爷啊，虽然冷清了点，其实是个

　　很温柔的人呢。

　　苏梦枕拿出自己出门前长安给他的食盒。出门前，长安说：“苏哥哥，你肯定会不认真吃饭。

　　这是我做的玫瑰糕，知道你不喜太甜，就用梅子汁代替了糖。苏哥哥一定要记得吃呀，回来我

　　要检查的。”

　　长安很喜欢做吃食。许是在遇见苏梦枕之前过了一段较孤苦的生活。

　　长安曾对苏梦枕提起过和他相依为命的李爷爷。李爷爷只有一个儿子，他在朗月二年的与匈

　　奴抗战中死去。

　　“为什么打仗受苦的总是这些人呢。李爷爷说过，李叔叔憨厚老实，没什么大志。最大的幸福

　　就是收成好一点，能早日娶媳妇抱小子。但上面征兵，就把他拉了去，便再也没能回来。家里

　　没了劳动力，田也荒芜了，李爷爷只能出来乞讨了。可那些在上面的人呢，依然珍馐海味，夜

　　夜笙歌，一掷千金。长安近日在苏哥哥房间中见一本册子上写道‘朗月二年，与匈奴战，败。亡

　　兵三万，伤者九千。赋税摇升，民怨载道。然士子大夫软玉温香，卖官鬻爵。 ’当时长安

　　就想，三万人啊，这三万人定都像李爷爷一样会经常发呆，满是皱纹的脸上眼泪也无法顺利流

　　下。苏哥哥，他们那些坐在高位的人本可令很多人幸福，他们为什么要浪费自己的力量呢？”

　　苏梦枕还记得长安说这些话时，脸上哀戚的神色。他的长安，有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善良。

　　他知道长安没能说出来的是她恼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苏记糕点本是苏梦枕怕长安太闷，就让她教

　　一些厨娘做糕点，放到市面上售卖时发现反响不错，就单独开辟了这个店铺。如果苏记糕点用来

　　为贫苦无依的人提供岗位，如果长安知道自己名下的苏记糕点帮过很多人，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吧。。而且，他相信苏府的培训体系，一定能为每个人找到他们能做的事。想到这，苏梦枕心情

　　激越，这种心情陌生又曼妙，他想早点见到长安。

　　苏梦枕离家还有一里路时，长安就欢喜地对玉暖说苏哥哥回来了，然后跑到苏府门口，来

　　回踱着步：“苏哥哥今天一天是怎么过的呢？今天太阳这么大，苏哥哥巡视商铺有被晒伤吗？苏

　　哥哥做起事来就什么都忘了，苏辰有提醒苏哥哥按时吃饭吗？早知道就让玉暖帮忙做鞋了，玉

　　暖做的鞋更细致舒适些，这样苏哥哥走路也不用那么辛苦了。”玉暖看着这几乎每天都要上演的

　　一幕，不禁在心里吐槽：“太阳大吗？明明是和风日丽好不好。苏辰照顾少爷十多年，比管家婆

　　子还婆子。还有，若真自己做鞋，少爷才不会穿呢。朗月国绣娘做梦都想为少爷做些什么，毕

　　竟这是最好的扬名机会啊，怎么也轮不上自己呢。”

　　苏梦枕下马时，长安像小鸟一样扑到苏梦枕怀里：“苏哥哥，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