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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男身女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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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齐晟睿与年轻的宰相大人秉烛夜谈,礼部尚书夏成双立于朦胧灯晕中一字一句地将那皇族联姻的章句解释得详细透彻。
“按照皇族联姻的规矩,若有外族皇室嫁进皇家,则应当立为正室。与此同时,为防内闱遭外族控制,还应当从本朝皇族中扶一位侧室补贴上去,这样可以保证后宫内闱平分雨露,不得干政。”
莫轻尘为微怔,道:“是了,原来是这样!”
“怎么了?”齐晟睿问。
“陛下您有所不知,臣前几日与秦尚书谈公职时从他言辞中打听到了一件北定王宫的喜事。您一定想不到,齐鹤轩这人虽然固执深沉心高气傲,却是个难得的情种。他身旁有一个从少年时就带在身边的侍妾,宠溺颇甚,此女心性也很是骄傲跋扈。这侍妾得了圣医仲秋道长的几番指点,原本不得身孕的身子居然成功怀了孕。北定王大喜过望,前几天也放话说要宴请群臣,开放封国,希望能为未出生的王儿开个好兆头。”
齐晟睿回过神,冷笑一声:“朕明白了,他是想借此机会给那侍妾名分。”
正妃的名分肯定是给不了的,那侍妾只出生于一位普通教书先生家,父亲在王宫里做西席的时候将她带去做了王爷的伴读,后来才得以做他的侍妾。按照北齐国法度,平民出身的妃嫔最多只能坐到侧妃的位置,再多,就谁都给不了了。
莫轻尘点头说:“臣也觉得十有八九就是这个原因。”
“不止,”齐晟睿头疼地揉两侧太阳穴,道:“齐鹤轩若真与羌国公主联姻,那便如虎添翼,从此以后西北一代便可尽收入其囊中,他的实力与声威也会从国内迅速蔓延到边疆处的各国,到那时,北定王宫就当真成为能与朝廷抗衡的国中国。”
“正妃给他声威名望,侧妃给他儿女满堂,当真是一举两得双喜临门的好事,我这个皇弟向来胃口大得很。”他顿了顿,攥紧的手掌缓缓舒展,然后叹道:“轻尘,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总之,定不能让这件事遂了齐鹤轩的愿。”
梅浮山庄的深处,空山新雨,花雨零落了几个日夜。
一骑马蹄从那重峦叠嶂中踏碎落花而来,清脆马蹄声于梅树林口停下。莫轻尘下马,与守候在林口的小童打个照面之后便一同走入那烟雾瘴气之中。
“大人,师公说他会在雨阁里等候您。”那童子将他领到一条青竹长廊的入口处便不肯再进去,躬身行礼,然后径自离开。莫轻尘边走边看脚下的悬崖颓壁,只见不远处的连绵山径上有一群稚子正在树下玩耍追逐,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把扫帚,看样子应是被遣使去扫落花了。
他往雨阁的方向又走了几步,没想到鹤发童颜的梅老头已经坐于前面的一节楼台中品香茗等候。二人许久未曾见面,自是一番寒暄,梅公领他站到廊口方向一起看那远处的孩子。
他伸出食指指出其中一个穿麒麟花纹衣饰的孩子给莫轻尘看,说:“你看,就是这个孩子。”
“这孩子母亲本是羌国国主拓跋坚的宠姬,身怀三甲时为逃巫蛊之罪藏匿在了边陲境地的花窑里面。我到北国挑选稚子时救了她一命,她相貌无双,又曾是宠姬身份,自然被我笼络于门下。”
“那他的族名本该叫什么?”
“照族谱应该叫拓跋弘业。”
“什么?”莫轻尘又惊又想笑:“羌国当朝太子的名便是这个……难不成……这太子的身份原应是眼前这孩子的?”
梅公听了只笑一笑,说:“这世间世事纷乱无常,谁会知道自己下一刻的命运能变成什么样子?”
莫轻尘与梅公又多聊了一些关于这孩子的事情,知他现在以中原人的名字生活,姓梅,名嘉篱,懂医术,工诗书,是一个性格深沉不喜说话的好孩子。
梅衡远说话时候语音平稳,但是看得出来,他谈及嘉篱时是很喜欢的。
“这孩子能有多好,这么招您喜欢。”莫轻尘忍不住笑问。
梅衡远摇头笑道:“老朽不是喜欢嘉篱这孩子,而是赏识他。这么多孩子中唯他一人最受我青睐照顾,但他性格柔顺内敛,从来不肯与我多亲近一分,我养人这么多年还未曾见过这样一个,看在眼里也觉得着实有趣。”
嘉篱自出生以来便不怎么跟人亲近热络,尤其是跟梅衡远,见了面不是闭口不肯说话,就是板着脸色沉默地听他教书先生一般的啰嗦指教。
梅公起初还对此况略加思索过,此后便命人将嘉篱房内的供给用物换成最上等的待遇,自己也常往他住所处走动,不肯说一句重话,更不曾动过他半分,可梅嘉篱的表现还是冷漠不肯亲近,这也曾令他费神不解过。
这也不得怪他费神不解,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世间世事无常,谁知道自己下一刻的命运会变成什么样?梅衡远当然料想不到,看似被他操控命运的年弱童子其实根本不如他外表一般得人畜无害,在他童稚温柔的外壳下面的,是一个已经伤痕累累、转世而来的灵魂,他的前世也姓梅,叫之兮,是梅衡远曾将魅惑之术用得最炉火纯青也是最令他本人引以为傲的一枚棋子。
与此同时,重活一世的经历对梅之兮而言似乎并不是解脱,恰恰相反,他发觉自己竟然再次回到这个曾经让他噩梦缠绕的人间炼狱之后就陷入了恐慌,思绪乱如麻。
他想不明白,这世间报应有千种万种,为何偏偏每一样恶报总是落在自己身上?既然上一世逃不过受人摆布的命运,那么下一世不再如那般过活便是了,不料想,非但没有生到一个普通人家,反倒又栽进了这个狼窟。
之兮自有了记忆之后便郁闷寡欢,好多时候也借着婴儿啼哭来发泄心中的痛苦与愤懑。夜半入梦,鬼差哥哥便会趁着夜色与他在梦中相聚,之兮躲在他怀里哭了好几次。
白无常知他心里痛楚抑郁,自然常伴其左右好言相劝。之兮哭闹着要将这烂命还给那人的时候,他就将他抱坐在自己的膝盖上,一起仰望头顶的银河,找那河汉中最亮的明星。
“你看得见那颗闪着紫光的星辰吗?”白无常捏一下他的耳朵,轻声问。
此时的之兮是一个稚子的模样,依偎在白无常的羽衣中抬眸眺望,果真在那万颗星星里面看到了最闪亮的一颗。
“那是翠翘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一抹痕迹。”白无常说:“那天,她自阎王处听说你的处境后便向他求了一份交易,说她愿意待你受过,愿意化作这世间的一抹青烟随风而去,只要能够还你的七魂六魄……大人应允了她的请求,条件是令她从忘川上跳下去……”
坠落于忘川兮,化星辰于河汉。忘伤逝于尘世兮,寄相思于嘉篱。
之兮静静地望着,看向星辰的目光柔柔软软,许久,泪水才从眼眶中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