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3 弈剑听雨阁 翠微旧事》唐婉刀

2、一

　　拜入弈剑听雨阁那年，我尚年幼，懵懂天真，日日练剑到一半就会缠着授业的亦玄师兄，不是求他讲斩妖除魔的事迹，就是磨着他教我御剑飞行的法术。总想着能早日够像门中的师兄们一样，做一个御剑乘风斩妖除魔英雄。
　　亦玄师兄长我们十岁，相貌极为俊逸，每每笑起来都会引得众多师姐师妹捧心惊叹，然而他那一手剑术却是和笑容全然不同的冷冽犀利——有几名和我一同拜师的师弟师妹就是被亦玄师兄从妖魔手中救下的，听他们说，当时亦玄师兄御剑而来，剑气所指之处忽而巨浪滔天，忽而焰光灼灼，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妖魔小队不过片刻便已经被诛杀殆尽。
　　虽然在外是极富盛名的英雄，但是在面对我们这一群同门小孩子的纠缠，亦玄师兄也是束手无策。被我们缠的烦了，便会指着翠微楼的一处僻静的瀑布对我们道：“你们什么时候能打败你们亦薇师姐，什么时候就能出去斩妖除魔了。”
　　瀑布下的巨石上一名少女正在练剑，一身黑衣被水浇得湿透，从山崖上带着万钧之势砸下的水流不停的落在剑上，溅起无数水花。被如此强劲的力道冲击着，少女手中的长剑却平稳如山，每一招都毫无凝滞。
　　亦薇师姐，只是隐约听来往的师兄师姐们提起过，年纪轻轻便已经是门派演武榜中前三名的高手——不过在少年们的心里，和同门打那算什么本事，要出去和妖魔斗才是真的英雄。
　　于是当即便有几个入门较早的同门提着玄铁剑走向亦薇师姐。
　　尚在练剑的少女被人打断，手中的长剑依旧保持着水平前刺的动作，在飞瀑的冲击中纹丝不动。亦薇师姐偏过头来，打量着四个满面不屑的同门师弟，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跃下了巨石走到我面前。
　　被那双冷定无波的眼睛看着，我心里有些胆怯，低着头不敢直视。
　　“你的剑借我一用。”亦薇师姐仔细的将自己的长剑擦拭干净，收入剑匣，取走了我递过去的桃木剑——是的，新入门的弟子都要先用桃木剑以免误伤，等到基础剑招熟练之后才能换玄铁剑。
　　掂了掂手里的桃木剑，亦薇师姐对那四个同门说：“你们一起上吧。”
　　不仅是那几个同门一脸难以置信，就连我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也是惊奇不已——桃木剑本就易折，亦薇师姐用桃木剑对同门的玄铁剑已经是很难了，还要一个打四个——我偷偷瞟了眼亦玄师兄，只见亦玄师兄早就御剑飞上了翠微楼顶，找了个好位置。
　　四名同门面面相觑，谁也不愿先动手——既是弈剑弟子，总有几分傲气，四个打一个就算赢了，心里也觉得丢人。
　　“怕了？”
　　亦薇师姐这一句话逼得四个同门再不能犹豫，纷纷作揖行礼：“请师姐赐教。”
　　胜负只在一招之内，我尚未看清亦薇师姐如何动作，四个同门已跌作一团。亦薇师姐背着一只手站在一旁，桃木剑点着最上面那人的后背，不管四个人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心浮气躁，面壁十天。”亦薇师姐收剑，四个同门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啊？十天！”四个同门纷纷惨呼，显然觉得十天太长了。
　　“二十天。”亦薇师姐面无表情的加重了惩罚，看着几个同门一脸哀求的神色，又补了一句：“或者去那边练剑。”目光所指之处，正是刚刚她练剑的那块巨石。
　　四名同门立刻转身乖乖去面壁了——飞瀑之下站都站不稳，怎么练剑。
　　“啧，居然还讨价还价，我都不敢——”坐在翠微楼顶的亦玄师兄一句话尚未说完，双手一按屋顶，整个人高高飞起，同时清光乍起，一柄飞剑出现在他脚下。
　　桃木剑红光流转，追着亦玄师兄在半空飞了好几圈。
　　“师妹，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啊。”亦玄师兄抓着桃木剑从飞剑上跃下，清光一闪，飞剑就收入了剑匣。我和一众同门看得羡慕不已。
　　“要面子自己凭本事挣，何须别人留。”亦薇师姐的话如同她的剑一样直来直去，半分情面都不给人留。
　　想来是知道亦薇师姐的脾气，亦玄师兄也不在意，只将桃木剑丢给我，“既然如此，师兄我去挣面子了，这一群小家伙就拜托师妹照料了。”
　　“你站住。”亦薇师姐抬手要抓人，哪里还来得及，亦玄师兄早就化作一道剑光遁出数里去了。

　　亦玄师兄一去便是数月，指点新人的任务便落在了亦薇师姐身上，这下可苦了我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
　　亦薇师姐虽然淡漠寡言，但是做事确是极其认真，每天晨光初露便已经将我们一个一个拎了出来，若有人犯了孩子脾气赖床不起的，直接就会被飞剑戳着屁股追了出来。待到教习剑招时更是严厉，莫说是基本动作，就是力道拿捏，出剑的准头亦要分毫不差。我们这些新弟子哪能做到，于是日日受罚，每天晚上回到住处根本没有精力嬉戏打闹，只把自己扔到床上囫囵睡到天亮。
　　这日，我和一同入门的远瑶同组拆招时又出了岔子，被亦薇师姐拎到日头下，要我们用那把重的吓人的巨剑劈砍三万次。
　　远瑶本就是娇惯的女孩，这些日子早就不耐烦亦薇师姐的教导了，只劈了一百次，干脆就扔了剑，跺着脚哭闹：“我来弈剑听雨阁是来学剑术的，又不是要做苦力，这么重的剑，怎么用的了……”
　　我扯了扯远瑶的袖子想要制止她，却被一把甩开。远瑶抽着鼻子，倔强地抬头看着走过来的亦薇师姐。
　　“你既然是来学剑术的，那这不是剑么？”
　　“我……我才不要用这么重的剑！”远瑶固执地反驳，将地上的重剑又踢得远了些：“明明师兄师姐们都不用这样的剑，你却让我们用，你……你分明就是故意……”
　　“没错，我就是故意，你又能如何。”亦薇师姐走到被踢远的重剑旁边，足尖一挑，重剑旋转着飞起，倒插在远瑶面前。“战场凶险万分，多得是没有剑用的时候，生死关头一草一木皆可为剑，何况是这柄重剑。”
　　亦薇师姐说的有理，可远瑶正是委屈的时候，什么也听不进去，捏着拳头反驳到：“你又没去过战场，你怎么知道……”
　　亦薇师姐眼神陡然冷冽，仿若一记听雨，寒气迫人。
　　“师妹不过是年岁未到，师门不肯放她出去罢了，若论剑技，同辈中恐怕没几个能胜过她的。”一个声音打断了远瑶的话，御剑而来的正是数月前去往战场相助华夏王朝镇守九黎的亦玄师兄。
　　远瑶本来想说什么，但听亦玄师兄的话就知道他是向着哪边，只得将话又咽了回去，噘着嘴在一旁生闷气。
　　亦玄师兄自然知道远瑶的小孩脾气，笑着摸着她的头顶以示安抚，又拉了我过去，摸出从外面九黎城带回来的新奇玩具、五色糖果之类的交给我，要我和远瑶一起拿去分给其他人。隔着一群分享糖果有说有笑的同门，我看见亦玄师兄献宝似的将什么东西递到亦薇师姐面前，却被亦薇师姐一把甩开。
　　“哼，又是这样，也不知道亦玄师兄为了什么一直对她那么好。”远瑶一边拆开一包糖果，一边为亦玄师兄忿忿不平。
　　我也很好奇，明明亦薇师姐比我们年长不过几岁，却比谁都更像一个大人，仿佛有极重的心事，很少见她像其他同门一样轻松而洒脱地笑过——听说亦薇师姐是被亦玄师兄带回来的，那时妖魔肆虐将整个村子的人都杀光了，只有亦薇师姐被亦玄师兄护着，才逃过一劫。
　　“你又那么关心亦玄师兄作甚，难不成——”
　　我故意拖长音调，本来只想调侃一下远瑶，却不想远瑶仰起脸一脸认真又骄傲地说：“我长大一定要嫁给亦玄师兄，当然要关心他。”
　　我嗤笑道：“你才多大，就想着嫁不嫁的。”顺手从远瑶拆开的纸包里捏出了几颗糖果。
　　“哎！这是我的！”远瑶一边捧着纸包，一边追着我在翠微楼的竹林里跑来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