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有娇女》土豆茄子

6、相约

　　“女郎，前面便是洛河。”

　　周嫣卷起面前竹帘，只见左侧不远处白练一般的河水与晴空相对，水流平缓，岸边垂柳轻拂水面，波光粼粼。

　　堤岸对面的山坡处耸立着一片竹林，玉竹幽幽，娇翠欲滴，一条窄小清澈的溪流从竹林间曲折流出，汇入洛河之中，确是一处理想的风雅之所。

　　牛车沿着河堤缓缓行驶，玲珑见樱桃频频向四下张望，笑道：“可瞧见崔郎了？”

　　樱桃回头望了周嫣一眼，抿唇笑道：“若崔郎现身，纵千万人，吾等必第一眼便能认出。”

　　玲珑和樱桃同时笑着朝周嫣望去，见她只是倚在窗边，侧头凝视水银般的洛河河水。河风柔柔地拂起她耳边的碎发，勾勒出少女刚刚长成的娇美轮廓，纵使最好的笔墨亦难以描绘其神韵。

　　在这个男子以才华美貌备受推崇，贤媛佳人以机敏慧黠留名史册的时代，身为名士之后，顶尖世族嫡女，无论从哪方面看，周嫣的出身条件都是顶顶出众的。当然，美好的容貌也能达到锦上添花的效果，这一点似乎也得到了公认。

　　仿佛养护得极精细的花蕾，感受到来自春日第一缕微风的轻抚，逐渐绽放出绝世芳华。

　　“女郎，那边有人在聚集。”跟车的仆人、部曲总有数十名，他们簇拥着牛车往那一处赶着。但见岸边草地上铺设绢毯、竹席，上面摆着几案、凭具、胡床、屏风、步帐等。身穿浅色纱袍，衣袂飘飘，颇具逍遥之态的年轻郎君女郎们步履翩然的行于其间。豪奴巧婢备箸捧羹，无一处不精美绝伦。

　　“看来洛阳风物不比建康的差，还颇有些韵味。”樱桃感慨道。忽然，她指着一个方向，面上掩饰不住笑意的道：“这不是人来了吗。”

　　一名素衫飘飘的男子缓缓朝这边行来，不知如何形容他行走时的步态，那样的优雅自然，广袖在他身后悠然飘动。河边聚集的男男女女似乎也在他出现的同时稍稍安静了一瞬。

　　崔琰来到牛车前，周嫣已被侍搀扶下了车。二人相视一笑。

　　崔琰道：“你初到此地，我该帮你引荐才是。”

　　周嫣忍住心中悸动，向他施了一礼，道：“多谢崔郎。”

　　也许是崔琰太过惹眼的缘故，周嫣感觉许多道视线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虽然大部分都是好奇或充满善意的，但也有那么几道并不怎么讨人欢喜，隐隐还带着些许敌意。但对于周嫣来说，就算现在天上下刀子都无所谓。

　　她只是为了眼前的男子而来。

　　“九郎身边的是哪一家的女郎，如此佳人，竟从未在洛阳露过面。”席间有一容止飘逸风雅的年轻男子率先打趣道。“让我猜一猜，女郎定是从建康而来。”

　　周嫣微微一笑，说道：“郎君好眼力，有识人之能。阿嫣确是从建康而来。不知郎君贵姓高名？”

　　崔琰轻轻摇头道：“莫要高看了他，他因为识得你才会如此说的。”

　　周嫣略有些吃惊道：“可我从未与这位郎君见过面，他如何识得我？”

　　那郎君哈哈大笑道：“自然是某人昨日告知于我，说他邀约了一位佳人同来今日雅集。女郎不知，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的新鲜事，何曾见过他如此？”

　　周嫣下意识的朝崔琰看去，心中“砰砰”跳得飞快。这人说的莫非是真的，崔琰向旁人提起过她？

　　崔琰随意一挥袖子，草草指了指那人道：“此人你已见过了，姓殷名焕，在朝中挂名为官。不过你不必问他身居何职，因为他自己都不记得。”

　　殷焕不满的嚷嚷道：“若非我家大人非让我出仕，我才不要做这俗官呢！还有九郎你真不厚道，怎么也不说说我的好处？”

　　“好处？”崔琰慢悠悠的道：“这我可不记得你有。”

　　周嫣忍不住想笑，没想到崔琰还有这样的一面。

　　殷焕嘟囔道：“完了完了，又有人被这厮的外表给骗了。其实这家伙最是性情顽劣之人，常常耍得人团团转。”

　　可惜这些话并没有传到周嫣耳中，因为崔琰已经带着她离开了。

　　接下来，她又见过了名士谢恭和刘绰，还有那个已经脸熟得无法令人忘怀的郗碓。

　　每次见面，此人都会给周嫣留下一定的心理阴影。

　　“我阿娘怀我时正在逃难，在一架水碓下临盆。被一个狄人看见了，往她肚子上割了一刀，砍在了我的孪生兄弟身上。我命大，捡回一命，至今背上还能看见一道伤疤。”

　　听着中年名士郗碓醉醺醺的讲述他名字的由来，崔琰看了一眼听得面色泛白的周嫣，轻声道：“只是传言而已，谁也没有亲眼见过。不过他的生母确是在战乱中失踪的。”

　　周嫣不觉默然。

　　在这个连洛阳这样的帝王之都曾经历过几毁几建的时代，类似的故事她曾听到过许多次。多少赫赫有名，历经百载的名门世族在战乱中被屠戮殆尽，不肯为奴者都惨死于冰冷的刀剑之下。

　　她看了看周围，和风暖阳，细柳垂绦，男男女女皆风流飘逸，如神仙中人。在这样足可入画的美景面前，似乎渡江那年的惨状从未发生过，仅仅是一场遥远而血腥的噩梦。

　　当旭日高升之时，满眼的温柔繁华像是永开不败的花，春风常在，美景常存，那秀丽壮阔的山川河岳时时能见，触手可及。

　　手上莫名的一暖，柔软的布料轻触她的手指，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宽阔的素色袖口上落着一只蓝色的蝴蝶，仿佛人眨眼一般，轻轻扑动着翅膀。

　　周嫣顺着那只袖子向上看去，是崔琰那张似被皎洁月华笼罩一般的华美面容。那双极明亮的琉璃色眸子里还倒映着她的影子。

　　周嫣似被火焰灼了一下，迅速移开了目光。崔琰轻轻动了动手臂，蝴蝶便翩翩朝天空的方向飞去。

　　“蝴蝶飞走了。”她双眸微垂，轻声说道。

　　“因为它属于山林。”崔琰抬头望向天空，眼底依旧是平静温和的目光，一如寻常。

　　直到金乌西坠，太阳下山，众人方才尽兴而归。

　　“今日可玩得开心？”

　　周嫣回去后，王丽光和王徽音闻讯赶了来，好奇的询问她今日都做了什么。

　　“崔郎可有照顾你？”这才是姊妹俩最关心的问题。

　　还未等周嫣说话，樱桃已迫不及待的抢先说道：“崔郎从头到尾一直陪在女郎身边，他们一起闲聊、散步、连诗，对了，还弹了琴呢！”

　　姊妹俩交换了一下眼色，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惊异。

　　周嫣这才反应过来，问道：“崔郎此举莫非并不常见？”

　　“岂止是不常见，简直闻所未闻！”王丽光感叹。她目光有些复杂的望向周嫣，没想到一向被人认为眼高过顶的崔琰，钟意的竟是如表妹这般的女郎。不过以她的条件，也确实是这世上少有的几名有资格做崔氏冢妇的女子。

　　周嫣觉得自己好容易才落到实地的双腿再一次飘了起来。

　　望着一脸甜蜜的周嫣，王徽音追问道：“你觉得其他人如何？”

　　其他人？周嫣努力回想了一番，点头道：“他们挺好的，不过大都十分矜持，少有人主动和我说话。”

　　樱桃和玲珑在她身后直翻白眼，心说有崔琰一直在你身旁寸步不离，谁会那么没眼色过去打眼？

　　王徽音含笑道：“那你们可约好下次相见的时间？”

　　“在后日，去郊外的金谷园赏花。”

　　王丽光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道：“整座洛阳城盯着他的人可不少，你要小心些。”

　　“莫非崔郎身边是龙潭虎穴？”

　　其实就算是，也依旧有人前赴后继的往里跳。

　　看着已经陷入虎穴无法自拔的表妹，王丽光不禁暗暗叹息。

　　金谷园位于洛阳城东北七里的金谷洞，原本是前朝富豪石崇不惜重金打造的园林，如今辗转归到了崔氏名下。

　　“别找了，我说你的崔郎定是被哪家女郎给缠住了。”

　　王轩做卧佛状，一手支头，半躺在牛车里。长发就这样随意披散着，襟口微敞，露出前胸一小片雪白的皮肉。牛车四面的竹帘都高高挑着，引得路过的少女不时驻足，嬉笑着摘下鬓边鲜花，裙上的香囊朝他身上掷去。

　　周嫣翻了个白眼，嫌弃道：“轩表兄若无事可做，不如回去卖胭脂荷包，一定广受欢迎，赚得黄金万两。”

　　这个乌鸦嘴，要不是因为他出身琅琊王氏，肯定早就被人打死了。

　　受邀参加金谷园游园的不止周嫣一人，几乎洛阳城中所有世族名士都受到了邀请。当然，这个“所有”的范围在周嫣眼中几乎囊括了她在洛阳认识的所有人，但在一般人眼中，那都是高不可攀的对象。

　　而这个“不可攀”的其中之一，就是王轩。

　　“经商这等俗事可不是如我这般名士该做的。”王轩翘着脚，悠然自得的向路边美妇抛了个媚眼，惹得路人禁不住手拉手拦车放歌，兴奋的围着牛车转圈。

　　“快行，快行。”周嫣趁机催促车夫快走，将陷入人群包围的王轩远远甩开。

　　她希望今天一整天都是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