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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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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沉的天空，垂钓下来的，不合时宜的黯淡灰月，漂浮着的自西向东漫无目的的黑云，一层又一层，携带远方轰隆开来，撕裂苍穹的雷鸣，越来越近，越来越沉。
狂风肆意吹打，泥土染湿变润，青草伏地磕头，芸芸众生发出自己生前最后的嘶吼，反抗着命运可恨的蹂躏。
他站在天地间的中央，打量着这个世界，薄衣赤足，白衣黑裤，不佩花哨，面色平静。
接着他转过身，叹了口气。
像是一个讯号。漫天的雨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拍打在来时的石路上，用它生怕别人不知道的凶狠，水帘一般地阻挡着每一个行路人的前进。尽管如此，攀登者——那些对他而言面容熟悉的人们——依旧维持着整齐的步伐，穿戴的一丝不苟，继续行走。
黑伞被雨水淋湿，各色的鲜花或被摧残或更显娇嫩，一件件军衣被大雨润湿了个透彻，不适行路的皮鞋早已沾满泥泞，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他们仍旧面色悲戚，似质问地迈着步伐。
向他走来。
向他的坟墓走来。
“你真是一个无情的人啊。”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起，叶修行动缓慢得好一会儿才斜了个眼神过去，他整个人都被雨水冲刷着，黑色头发温顺的搭在自己的脸颊两侧，尽管背依旧挺得笔直，整个人也显得憔悴了不少，可哪怕这样，他还是能看清走过来的每一个人，那些放在坟墓上的鲜花，每一束都落到了他的怀里。
什么花都有，各色各样，似乎要把自己主人没能说的话都说出来一样，他们死寂着，既不对着他的坟墓诉尽衷肠，也不对着他的坟墓表示决心。
“你怎么在这？”他开口询问，嗓音嘶哑。
“因为你想看见我啊，”被询问的人笑着，漂浮到空中，随意地说道，“正如你想看见他们。”
他们都没有再开口，叶修想他说的话或许是对的，他的内心埋着一颗怀旧的种子，那粒种子从来不曾长大，一旦破土就会被他给连根拔起。
但他终归是在的，愈演愈烈，不停地长，不停地扎根，从皮肤到骨头，到神经，到心脏。他也一直不停地将它拔除。
这些人大抵是因为是他梦的缘故，每个人都和他记忆里模样一样，身披军装，散发着信念，从外就能看到本质，看到他们的未来，看到他们一路斩荆棘，荣耀加身的模样。
这都是他珍惜的样貌，为之努力的目标。
雨渐渐小了，雷鸣早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停了，黑云散了开来，从里漏出了细小的阳光，先是一丝，渐渐变成一束，慢慢地落在这个刚被洗刷过的大地上。
“即便看到这一幕你也没有动摇吗？”在他身旁的另外一个幽灵说着，又像是早已知道答案般肯定地重复了一次，“你果然是个无情的人。”
男人似是被蛊惑一般地伸出手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光芒，脸上带了刹那的迷茫，又转瞬笑了出来，“不，”他坚定地说道，“我的朋友很坚强。”
他抬了抬下巴，眼中燃着火光，无比自信地回答道，“他们是最优秀的战士，是我能信赖，交托后背的友人，”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咚咚奏响的战鼓，“我相信他们正如我相信自己，阿秋。”
被叫做阿秋的幽灵往后退缩了下，然后又迅速地说道，“我不是苏沐秋！”他否认着，蛊惑着，并且比谁都要懂的说道，“我是你想看到的。”
不待面前的人说话，他夸张的张开手臂，带着嘲笑，带着刻薄，带着不屑，又带着怜悯，大声地说道，“因为你太寂寞了，所以我才出现了啊，因为你太渴望，所以我才来了，他们才来了！”
被这句话弄得愣了一下，叶修喃喃道，“渴望？”
这幅模样仿佛取悦了这个幽灵，他弯了弯眉角，凑近他小声地解释道，“对啊——你渴望有人和你说话，渴望有人与你交谈，你渴望有人与你讨论，与你分享，渴望着有人来肯定你所走的路没有任何错误，你渴望着啊，渴望得不行。”
他离开，重新漂浮到天上，离着叶修一段距离，“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知道这个秘密，只有你知道苏雪樱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有你知道你自己要做什么，只有你知道你要迎来什么样的结局，只有你知道他们要迎来怎样的未来，而这个未来将是你一手带去的。”
“你是一个多么可恨的人啊。”
即便这样说着，似苏沐秋的幽灵却是一脸的笑容，他伸出双手轻轻捧起男人的脸，像是在捧一件易碎的珍品般小心翼翼，语气痛苦地说道，“你都知道，可你什么也说不出，”他话语停住，右手一寸又一寸地抚摸着叶修的脸，夹带着隐忍的笑意继续说道，“就连我这样责骂你，嘲笑你，你也能感受到轻松。”
“我可怜的，可怜的，无比可怜的阿修，”他放开手，轻轻飘远，整个身体在阳光里渐渐透明，那个声音变得平淡，似乎不带有一丝感情，像一个严谨的预言家般判定着，“你迟早会疯掉，杀掉你自己的吧。”
“我期待着。”
过了好久，站在原地一直听着的男人才动了动身体，他摸了摸荷包，发现空空如也后叹了口气，倚着自己的坟墓坐下，轻松地对着空气回答道，“我不会。”
“我不会让这样的结局到来。”他又在无人的墓园里重复了一次。
随即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的时候入目是早已看腻的白色天花板，难得的安心感让叶修不由得发了一会儿呆，他撑起身子，呆坐着，过了许久才恍然大悟般记起自己的伤口，漠然地掀开了裤脚。他离开的地方根本买不到止血的任何药物，这个房间也不会常备这些东西，还好急救箱里还有些绷带酒精什么的，勉强弄了弄就睡了，如今醒过来，这些东西也同样不会有。
“叶秋，我睡了多久？”
“三个小时。”
“是吗。”
每天的基本对话就这样结束了，随意检查了下根本没受伤的脚踝就将裤脚重新放了回去，叶秋有点疑惑地望去，发现叶修还坐在床上，看上去像在思考什么，可又隐约感到不对。
“叶秋。”他突然开口，有点脆弱，又在机器人飞来得瞬间摇了摇头，“不，没事。”
叶修重新躺回床上，手臂遮住眼睛，试图让自己的耳朵和被轰炸的大脑冷静下来。
——你不过是渴望着有人和你说话，与你交谈，向你表明你所选择的路是正确的罢了。
梦原来能记得这么清楚的吗？他有点走神地想，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梦里的那些话，他其实一直都知道的。这些知道，包括自己的不足，自己的不堪，自己的弱小，自己的差劲之处，他都清清楚楚的知道。
明明知晓了死亡，也接受了孤独，无数次地告诫着自己，所做的没有错误，对于是否要坚持下去，是否要继续下去，也从没有迷茫。
即便如此。
叶修死死抓住自己的胸口，蜷缩起来，闭住眼睛，他不明白为什么会痛苦。他杀过那么多人，里面有老人，有年轻人，甚至有孩子，里面有无辜的人，有刚成婚的人，有一无所知的人，有冤罪怀恨至死的人，有背负他人希望的人，他杀过太多人。
也杀过数不胜数的友人。
他也背负过很多东西，最先只是无论如何要让弟弟活下去的期望，后来就变质了，旅馆的，游击队的，小队的，友人的，城镇的，军队的，国家的，反叛军的。
一个叠一个，他都扛着，不能弯下。
喻文州曾经说，叶将军的心里有一面明镜，通透得很。
他并不否认。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应该和谁接触，不应该和谁接触，哪怕是这个世界的苏沐橙和叶秋，他也未曾和他们有过多余的对话，吴雪峰也好，包荣兴也好，他都不曾透露过更多，韩文清更是谎话连篇，拒之门外。
他不想让他们有半点叶修还活着的心思，不想利用他们一丝一毫的对于另外一个叶修的爱意，更不想去伤害那些本来已经破破碎碎的感情。
所以他孤单一人。
“Den，”他喊出了奇怪的名字，叶秋愣了愣，竟然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到男人一边走下床一边说，“放心吧。”
没有后话。脸上也一副你再怎么追问我我也不会回答的表情，叶秋只好看着叶修在那里忙来忙去，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他没有穿昨天就折在床上的衣服，而是走到了衣柜旁边，似乎正在挑新衣服。
“怎么了？穿的不合适吗？”
“唔……”似乎是因为在找衣服的缘故，被询问的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反而继续翻找着，接着挑挑点点，左看右看，才拿出一件白衬衫一件黑棉毛外套，快速地穿了上去，又拿了一条黑色的裤子，随意地套了上去，最后再穿了一件灰色的羽绒服。
弄完以后他对着衣柜上的镜子看了下，点了点头，接着继续凑近。那双眼睛变得有点奇怪，似是褪尽了暴虐与血色，使他整个人看着就像个不经世事的老大叔，他拍了拍身旁的叶秋，眯起眼睛，眼角簇了点玩世不恭，语气里带了点微妙且违和的得意，“怎么样？”
“不像是你平常穿的衣服。”叶秋老实地回答道，疑惑道，“怎么了吗？”
叶修笑了笑，那声音和往常干练的音色不一样，如同刚出炉的泡芙，溢满了不多不少的蜜，它放缓着，似有意似无意地拉长尾音，如同在表示它主人也毫无防备一般，“我像你哥吗？”
叶秋瞬间愣住了，他抬起头望着面前等待他回答的人，下意识地说，“像。”
这般一说，他才发现眼前这个人的意图，也才发现这个人已经完全没有昨天那股气息了，完完全全没有那个叶修的模样了，一举一动都渐渐地变得普通，变得成为一个普通人中不普通的职业选手。
他再次满意地点了点头，像是待会儿我们去吃个午饭般问道，“你看看我的眼睛，干净吗？”
“诶？”
看到愣住的机器人，叶修指了指眼睛，耐心地补充道，“脏吗？”说完他回过头对着镜子，再眨了几次，“这样呢？”
叶秋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隔了好久才回复道，“干净……很漂亮。”
“虽然比我哥的还差一点。”他以为自己会发出哽咽的声音来，然而当冰冷的电子音带着兹兹的杂音流进耳朵的时候，他那已经不算得心脏的驱动壳发出了更大的噪音。
他这才想起，自己早已经死了，只差没有消散在这个世间了。
得到答案的叶修并没有注意到出错的机器人，他满意地关上衣柜，拿起手机，熟练地拨出一个号码，嘟嘟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得缓慢，到了后面才被人接了起来。
“……喂？”那边传来一个疑惑的男声，“是谁啊大早上打电话？”
没有因对方的质问而感到半分不满，叶修靠在墙上，笑着回答道，“是我，好久不见啊，包子。”
“最近过的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