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降观止》拥雪

1、森墨篇1

　　细雨斜风作晓寒。偶有雨丝坠入菱窗，点湿了宣纸。素手微顿，墨迹便在宣纸上晕染开来。远山秀眉微微蹙起，她望着空荡荡的纸上仅有的“拥雪”二字，几丝难以察觉的轻愁，深藏在轻轻的叹息里。
　　一本《浔越地理志》，历时七年，她写遍四海沟壑，天地推衍。唯独《拥雪森林》一章，迟迟难以落笔。她记忆中，尽是深山林海涛声阵阵，回响不绝。。还有，一身惊世风华点亮苍翠山峦的少年。
　　那是她为躲避攻入京城的叛军而逃离的第四年。她和身负武功的女婢在拥雪山脉走失，举目四望山脉连绵，俯仰之间气息清润绿意盎然，她却未曾有欣赏的心思。万般惶恐在心中百转千回，她却丝毫不敢停住脚步。曾听人说拥雪有阵法，一旦裹足不前，便会永远迷失其中。她奔走彷徨，林海的呼啸一点点刮去她的信念。
　　那人便在这个时候，蓦然闯入她的眼帘心间，从此心心念念再难忘却。
　　苍翠长发从她的头顶垂下，触到她的眼睫。温热的鼻息惊扰了她额顶发梢。墨绿长袍简单的毫无装饰，鼓满了清新的柔风。她讶然抬起头，撞入一双比星空更浩瀚的眸子。
　　他的容貌是花事璀璨，他的眼是清冽醴泉，他的发是苍翠林瀑，他森绿的长袍能拥下弥望的星辰。
　　“尔迷途否？”
　　“我……”她屏住呼吸，生怕一个用力，呼出的气息就会将眼前精致到虚幻的少年吹散。
　　他笑意清浅的微微扬头，扬起的森绿长发仿佛林海回风，美丽得令人无法移目：‘从吾而行。’
　　她亦步亦趋，小心地保持一定的距离。过于出色的事物，放在如今，已是不能不让她警惕。两年漫漫时光，浔越千里河山，染遍保卫她的将士们，洒下的血泪。
　　连夜的长途跋涉，长期绷紧的神经，在这弥漫着清新气息的莽莽青山中，稍一松懈，便是一阵晕眩传来。还未体验到失重的感觉，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宽袍广袖间，满是让人心安的森林的气息。
　　好像当年，细水浮花归别涧，盏中清光摇碎月色的夜晚，母妃衣袖上淡淡的沉木香味道。
　　“你……你是……”她费力地抬起眼，想看清那人的面容。他的容颜却似有云雾缭绕，看不真切。
　　“吾名森墨。”
　　“若是累了，暂且安歇吧。”
　　清润的声音中，夹杂着微不可闻的叹息。那样温柔地、似乎洞察一切的、怜悯的叹息，让她禁不住落下泪来。
　　森墨。
　　森墨。

　　醒来的时候，金乌西坠，她躺在拥雪森林外的草坪上，身边只有微风相伴。她站起身四处张望。循着来时的记忆向前走去。
　　不曾回头。
　　美梦纵使温柔，纵使甜蜜，却决不能，放任自己沉醉。唯有清醒的面对前方，清醒的面对险阻，面对一切灾厄与苦痛。

　　人生若只如初见。
　　有些东西，冷眼或温柔的相待都不得。

　　小雨轻风落楝花。雾散，梦醒，苍翠少年早已遗失在时间的洪流中。熹微晨光在长空中漫天流散，她执袖研墨，落笔一句：
　　“拥雪也，森墨深深。”
　　她想起他最后的背影，让记忆的长廊上充满了回音：
　　远处青天长空，白云万里，无一能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