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千里》寂寞如璟

1、第一章

　　清晨的正安城，像刚刚睡醒的一个妇人，慵懒的抚着头发，打了个哈欠，略带迷蒙的开始了一天的喧嚣。
　　位于正安城最有名的酒肆得意楼的斜对面，清粥小铺仅仅只有一间屋子，显得毫不起眼，可是熟悉正安城的人都知道，要想在城里吃到最好吃最舒心的早餐，可不就得来这只做上午生意的清粥小铺。
　　选取在早集刚买回来的新鲜猪肉一小条，洗净，切成细条，加入少许盐放入白瓷碗里略略腌制一下。再选取本地产的优质皮蛋，剥壳，半个切碎放入小碗中。然后舀上大锅里早已熬煮好的珍珠米粥两大勺，放入小锅里再次煮沸，放入皮蛋煮软后加入肉丝，待到嫩红的肉色变白，便舀入白瓷大碗中，再撒上少许葱花，就此，一碗色相如小家碧玉，口感清淡软滑的皮蛋瘦肉粥就此完成。
　　再取出一个青瓷盘子，夹上三五个炉上蒸笼里刚刚蒸好的雪白香甜的馒头，连同皮蛋瘦肉粥以及店中常备的酸辣萝卜丝和腌白菜两样小配菜一起放入托盘，再添上一副筷子和调羹，苏月解下腰上系着的围裙，端着托盘，款款由厨房走进店里。
　　将托盘放在店里靠里侧的桌上，苏月面含三分笑的说：“江公子，请慢用。”
　　那在座位上等了片刻的年轻公子，看了看苏月，却也不急着立马用餐，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清爽温润的粥菜，微微感叹的说：“苏月，你真是了解我。”他一来并没有见到苏月这位清粥小铺的老板娘，但只是坐了片刻，她便端着托盘出来了。
　　苏月听到这江公子的感叹，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坐在了他的对面，缓声说着：“江公子在我这里几乎是毫不间断的吃了五年早饭，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习惯呢？每个月十五，你必是会点这皮蛋瘦肉粥吧？”
　　其实类似的话在这五年尤其是这两年，两人之间也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可是每一次那江家公子江源，只是微垂着双目，片刻之后再抬眼看向苏月，微微一笑说：“苏月，你真是体贴。”
　　苏月也不接话，只是坐到柜台后面，默默的看着江源吃早餐。现在时间还很早，一般会出来吃早餐的人这会儿多还没有出来，江源是这个店里唯一的客人。他的食相很斯文，小口小口慢慢吃着，微微低垂的脸有着与实际年纪不符的清秀雅致。而苏月也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一如这些年的这千百个同样的早晨。
　　江源吃完结帐后，店里的客人就多了起来，苏月和她的帮工小红、张妈开始忙碌起来，片刻间铺子里仅有的五六张小桌就被坐满了。苏月和小红忙着上粥、结帐，而张妈则是在厨房麻利的蒸包子、馒头以及煮粥。
　　正是忙得不可开交的那会儿，店里走进了三个客人，为首那个有着圆滚肚皮衣着富贵的中年男人，看了看拥挤的铺子，皱了皱眉头，便大嗓门的喊：“老板娘，你这里怎么这么小？都坐满了！快给大爷腾个位子。”
　　苏月忙走上前，堆笑说：“这位客人，不好意思，现在真的都坐满了。要不，您等一会？”
　　“等？”那中年客人一听眉毛挑的老高，语气傲慢的说：“大爷我什么时候吃饭还要等位子的？要不是听说你这儿粥品一绝，大爷我也不会巴巴的来到这个小铺子吃饭。”
　　苏月本是耐着性子好声好气的解释，可是现在听到这中年男人这么一说，心中难免不平，于是也不客气：“那真不好意思了，客官您要是不愿意等，那就去别的地方吧。本店太小，也坐不下您这么尊贵的客人。”说着还瞅了瞅中年男人圆滚肥胖的身体。
　　店里正在吃饭的客人们看见苏月的表情，都低低的笑出了声。
　　那中年男人听到后脸腾的一下就变红了，似要发火，但看见苏月笑盈盈的看似真诚的脸，又不好发作，只得甩甩袖子，“哼——”的一声，带着身后两人转身离开。
　　等那几人走后，店里的客人哄笑起来，经常来吃早饭与苏月相熟的客人便和她开起了玩笑。
　　“苏老板，你这样赶走客人可不好哦。”说话的是常来吃饭的对面米铺的周老板。
　　“你们愿意和那样的客人一起吃早饭吗？”苏月笑笑反问。
　　“那是。”有人点头附和，“仗着自己有两个臭钱就了不起啊？”
　　苏月仍是微笑着说：“我苏月开着个店呢，一则为了生活，二则也是图个开心。大家能够经常来关照我的生意，我很感激。可是如果为了生活接待那样的客人，赶走了别的客人，那只会让在坐的各位不开心，也会让我苏月不开心。所以我清粥小铺从来只会量力而为，要想吃早餐，如果没有位子，那只有等。哪怕是县官老爷来了，也是这样。”
　　一席话说得众人叫好。
　　苏月便走回柜台，继续坐着自己的事情。

　　忙完早晨那一会儿，待到上午，铺子里慢慢就轻闲起来了，三三两两的客人，有小红和张妈忙就够了。苏月坐在柜台边，开始细细算帐。生意，也就那个样子，盈利不算多，但够开小红和张妈的工钱，以及让自己还算不错的生活下去。苏月不是一个太注重金钱的人，这样就很好了。所以即使店里生意很好，却从来没有扩大店面或再开新店的打算。
　　很快，账目都算清楚，店里也没什么客人了。苏月靠着柜台，百无聊耐的看着对面的铺子。嗯，快到午时了，连不做早上生意的得意楼都开门了，那自己的清粥小铺差不多也该关门了。苏月再看看店里，已经没有客人了，小红看样子应该在厨房后院洗碗。
　　苏月再次无聊的打了个哈欠，一手托着头，开始打盹。过了一会，张妈和小红都收拾好了，向有些迷蒙的苏月打了个招呼，便走了。苏月坐着继续打盹，又过了一会，头从她手上滑下来，碰到柜台木面，她这才醒了过来。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苏月准备去关店门，却发现，原本就有些狭窄的店门，此刻被一个瘦高的人影挡住了。
　　奇怪这个时候还会有人到店里来，苏月愣了愣，然后说：“这位客人，本店已经正要关门了。”
　　“这里不是食铺吗？这么早就关门？”那人显然有些怀疑，脚却不停的走进铺子。
　　苏月注意到，这个人的声音略低，却是好听得很。此刻他走进店内，没有了刚才在门口的逆光，她看清了他的脸。
　　是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英俊到甚至让她感到熟悉。突然，苏月的心中绽放出大片美丽的烟花，她一阵惊艳，继而想起，是他……！
　　对，是他！她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却在她最不经意的时刻出现。
　　苏月心中有片刻的震惊，几乎不知所措，可是她已不是十年前的小女孩，这些年的经历，能够让她在惊异片刻后镇定下来，于是她微笑着说：“进门就是客，这位客人，您要吃点什么？”但是手轻轻的抚了一下耳边的头发这个小动作泄漏了苏月内心的紧张。她不敢冒然的道出那人的名字，不敢相认，她……怕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她，反而还要问她是谁？她苏月的人生，现在已经经不起这些她心理上完全承受不了的事情。可是心里还是微微期待的，她抬眼望着他，希望他能够把她记起。
　　那人看着苏月，今天她穿的是一件绯色的长裙，这种明明是十七八的小姑娘穿的颜色此刻穿在已然早是少妇年纪的苏月的身上，却是自有一股轻快明丽的味道。她的手很白，完全不像一个日日做事的人的手，细长的手指此刻带着一缕发丝顺到耳后，小小的动作使得她带着一丝小姑娘似的娇羞。
　　不易察觉的嘴角微动，那人对上苏月明澈而略带期待的眼，说：“随便上点吧。”
　　苏月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把那人带到一张桌前，又擦了擦桌面和椅子，又沏上一壶茶，说：“不好意思，现在伙计们都不在。您稍等，我现在就进去给您做。”
　　匆匆忙忙走进厨房，苏月看着收拾的干净整齐的厨房，暗想究竟要做些什么。四下看了看，苏月发现了小灶上熬煮的鸡汤，这些天她有轻微的咳嗽，张妈便体贴的给她煮上了鸡汤。此刻鸡汤已经完全煮沸，浓郁的香气在厨房弥散开来，异常的诱惑人，空气中还有丝丝的甜香，苏月打开煮汤的小罐一看，果然还放了红枣。当下就有了主意，苏月洗了手，系上围裙，然后开始做粥。
　　取适量粳米洗净，以及撇去浮油的清透鸡汤，放入小砂锅，放于火上，大火煮沸，然后转而小火熬煮。
　　在煮粥的同时，苏月看见面盆早上蒸馒头剩下的不大一团白面，便取出揉成长条，再取出菜刀切成均匀的半个拳头大小的面团，放上蒸笼，大火蒸制。
　　然后她又捞出鸡汤罐中煮烂的整鸡，放凉后将鸡肉撕成细丝，再取一根小黄瓜切丝，与鸡丝一起放入大碗中，加上少许盐、白醋、姜汁，最后淋上几滴麻油，一起拌好装盘，就此凉拌鸡丝完成。
　　再取出店中常备的几样小菜，泡萝卜切成细丝，淋上辣椒油拌好装小盘。打上两个鸡蛋，放入油锅炒香，再倒入已经洗净挤干水份的雪菜，加上少许盐和香葱，片刻之后一道雪菜炒鸡蛋完成。
　　此刻小砂锅中的鸡汁粥已经熬煮好，苏月把它端起倒入准备好的青瓷碗中，放入托盘，再加上刚才准备好的几样小菜，然后打开蒸笼将馒头装盘，摆上木筷和调羹，就此清淡却不失营养的一餐清粥小菜完成。
　　解下围裙，又洗净了手，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头发，苏月这才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走入店内。将各味餐点一一在那人面前摆放好，苏月盈盈浅笑：“让您久等了，慢用。”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会眼前的盘碗，然后拿起调羹，轻轻舀上一勺放入口中。这粥的口感绵软，米粒在口中融化，整个口腔充满鸡汤的鲜美，而这鲜美中又带着一丝香甜，让人沉醉。
　　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那人拿上筷子，夹上一个拳头大小的馒头，咬了一口。刚刚蒸好的馒头，雪白可爱，还带着温温的热气。松软中带着香甜，以及小麦的清香，馒头的口感很不错。
　　吃了几口馒头，那人放下，去夹眼前的那三样小菜，鸡丝鲜香，黄瓜清爽清香，萝卜爽脆香辣，鸡蛋软滑，雪菜微酸而又带着本身独有的香味和口感。
　　苏月回到柜台，默默的看着几乎是正对着她的那人吃着自己亲手做的粥食。他的食相很端庄，每一口都不算大，但速度快，很有节奏的快频率吃着，不一会儿便将那些盘碗中的食物，几乎都吃完了。
　　喝下最后一口粥，那人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低低的叹了一声说：“好多年没有吃过这么让人舒心的食物了。”
　　走到他面前正准备结帐的苏月听言，微微一愣，竟然觉得心中微酸。
　　那人也不问价钱，只是放下一锭银子，站起身来就走。
　　苏月呆愣了片刻之后，垂下头来，有些狼狈的看着桌上的盘碗。他……终究是不记得她了。曾经为他做过的那碗鸡汁粥，他怕是早已忘了吧？可是……这么多年后，她终于再见到了他，哪怕他已经忘记，她就应该这么轻易放弃吗？她是不是……应该追上去，趁着他还没有走远。
　　苏月终于下定决心，伸手握紧了那锭银子，然后抬起头，准备向外走去。却在抬头的那一刻，看见站在门口并没有走的而是转头看她的那人。
　　逆着光，苏月看不清楚那人的表情，却清晰的听见了那人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熟悉和亲昵。他说：“小月，你不会是想哭了吧？”

　　小年夜开新文，呵呵。
提前预祝大家春节快乐，早早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