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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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波微漾，剪取天边明月带，散出一席银河布池。一池的荷，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三品七命的花，依旧清冷，一身脱俗离世。
在将军的记忆中这一池的荷花却比得上那百叶仙人紫风流，美的安静悠扬，便是拆叶成诗，折花作曲，一眼望去竟是抵得上满池的纸画书卷。
从池面吹来阵阵夏风，暖的让人好想酩酊大醉一场，醉死在荷塘里，耳边是露水从荷瓣滴落在池中的声音，鼻尖是一池荷香。
将军合上双眼，那双眼，明明是杀敌无数嗜血的眼睛，却在这一刻出奇的温柔。在合上的那一瞬，万籁俱寂，一切都变得空灵起来……
也是一年初夏，皇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盲眼将军坐在窗旁，听着雨落的声音。
雨落下时，划过流云，扯下稀薄的空气，摔落在琉璃瓦上，溅起小朵的水花，很快又汇聚成珠，从宫里的金瓦飞檐上落下来。好似城外艺妓弹的琵琶，声声似玉珠子拽着。
能百步穿杨的将军，能千里走单骑的将军，战无不胜的将军，明察秋毫的将军。
那些东西在潮湿的雨天熏出了咀嚼青苔般令人昏沉的气息。那些陈年滥调沉淀在深宫之中，腐烂在每一片琉璃瓦上。想起来只是催人赶紧睡觉罢了。
“烟儿，你来了。”将军侧着头，听见小姑娘推门的声音。“将军，中午是荷叶鸡和小烧酒。”语调中夹杂了几分愉悦。
烟儿是他刚来时伺候他的侍女，这个地方，小小的院落，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知不觉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将军，可是困了？奴婢扶您到床上去。荷叶鸡可以待会儿吃。”将军摇摇头。
他睁着眼睛，无神的双眼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还是眼巴巴得盯着烟儿所处的方向。
盯着什么呢，将军？
烟儿把装着荷叶鸡和烧酒的饭盒子放下，然后把搭在左臂上的毯子披在将军身上。她家将军最近经常犯困，所以随时都把毯子带在身上。
“虽说是入了夏，可这地方时冷时热的，若将军再中了风寒，连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将军语气懒洋洋的“不是还有赵太医的么？”烟儿咬了咬唇，最后只能在心中叹气。
“是，奴婢忘了，还有赵太医呢。”
将军听出了烟儿口中的不快，有些恍惚。
“烟儿，我是不是变了？”
“将军没变。”烟儿这回接得顺溜。
怎么会没变？盲眼的将军，终身都不可能再回到战场，没有战争洗礼的将军，那是将军么？他是被夺了翅膀的雄鹰，被困死在了这高高的山上。
将军笑着说“你又没见过以前的我，怎么知道我没变的？”
烟儿轻声说“奴婢就算没见过也听说过当年那叱咤风云，率五千将士破了辽军三万的不败神将啊。”
将军听后，笑眯眯得说“烟儿你说话可真让人喜欢。”接着又作出一幅遗憾的样子，“可惜本将军这辈子都只能待在这里了。”
烟儿安慰他“将军会回到一心念着的地方的。”
将军打着哈哈，只当她是说了顺口。
渐渐的，雨停了。
清风从窗外吹进来。将军想起来了。
“烟儿，荷花该开了吧。”烟儿说“开了，吃完荷叶鸡，奴婢就带您过去。”
装荷花的是一口大的缸，里面只有两三朵荷花。
这口缸也不知道是放了多久。在将军的记忆中，似乎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见过这口缸，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不曾被动过。
将军爱看荷花，从前怕被旁人说是附庸风雅或是女气，于是只偷偷的看，现在只有他和她两人，虽不能再看了，闻着清清淡淡的荷香也不错。
吃完荷叶鸡，还要等烟儿去洗碟子酒杯。
终于忙活了半晌，两人才算是可以去荷花边上了。
路面是湿的，烟儿小心扶着将军。她不想靠将军太近，怕将军误会，又不敢离得太远，怕将军不小心摔倒。于是只好放慢了脚步，慢一些，再慢一些……
结果，反倒是将军嫌她走得婆妈了。烟儿赌气，索性放开手，留这位将军自身自灭去。
刚放手，将军便跌了个踉跄。把烟儿吓得赶忙扶助，却被将军手一拉，全身都靠在了将军的怀中。
初夏的荷花，清冷而婉转，美得令人心动。
天边透出鹅黄，丝丝盘旋在云朵里，又慢慢钻了出来。
将军说“烟儿。你十八了吧？”烟儿应了一声“该嫁人了。”烟儿一愣。“我二十了，该娶媳妇儿了。”
“你若不嫌弃，干脆嫁给我吧。”
烟儿深吸一口气，然后说
“奴婢嫌弃呢。”
将军嘴上虽是这么问的，可心里却觉得烟儿一定会答应。
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自己已不是当年那个不败神将，怎么会有这种自信呢。
将军觉得心头酸涩，不再说话了，烟儿也没说话，一时间，小小院子安静下来。
冷战开始了。
荷花的花期不算短，却也绝称不上长，几天后，烟儿发觉荷花快谢了。“真快啊。”她轻声低喃着“真快啊。”
将军躺在床上，自求婚未果，将军除了吃饭几乎是身不离床，以示心中苦闷。
满心的挫败，自卑的情绪开始像细小的银针扎进他的心口。他开始幻想着，若自己还是那个战无不胜的将军，烟儿是否就会答应他，做他的妻子。
他是真真切切爱上了这个姑娘。安静温和，就像记忆中的荷花一样，只要在她身边就如饮山家清涧般令人舒服。只想要靠近些，在靠近些，恨不得把她搂在怀里才好。
可惜人家不愿。
将军感觉浑身都像是麻了一般，然后自嘲的笑了一声。
若是过去那个自己，又怎么会这么细致的去观察一个女子，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用心去描刻她的眉目，去猜想那双眼睛，温和清静。
将军不想再看见烟儿，他怕自己会忍不住。
然后将军听见门开的声音。
刚吃过晚饭吧？烟儿来做什么呢？
将军翻身坐起，决定和烟儿说话，可话还没说出口他却听见烟儿不同以往的声音。
“将军……”酥绵入骨，娇媚得似要滴出水来。
将军听了一愣，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定是狼狈到了极点。
他被声音的主人轻易推倒，还没等反应过来，便感觉到烟儿檀口吐着袅袅的热气，丸丸抛在他的胸膛上，落进他的心里。
“将军，烟儿要你。”
缸里的荷花被风吹落了最后一片花瓣，浮在水面上，在清浅的月光中温婉而安静。
花期已到便是败了。
月光细致得爱抚着落下的花瓣，宛如描着一曲绝唱。
第二日，将军发现晚上还和自己颠鸾倒凤的姑娘不见了，而在本该睡着爱人的枕上放置着一朵莲花。
那般动人，定是初夏最美的痕迹了。
然后将军意识到自己看得见了。
他急切得找遍了整个院子，好像是要否定什么，可他一心念着的姑娘，他再没找到。
连封信都没留下。
将军在绝望中终于记起了。
原来自己在那场战争中输了家国天下，被敌军的将士刺瞎了眼睛，扣留在了这个前朝的皇宫中。
他什么都记起来了。
前朝的文武百官不是离散边疆就是成了荒野枯骨。那个皇帝也不知流落何方。
他却在这个地方醉生梦死着。而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就是烟儿，毫无怨言，任劳任怨。
将军用手轻抚着枕上的莲花，然后落下一吻。
凭着一身功夫，将军离开了这个地方。
有人说，十年磨一剑。
将军磨利了一把斩蛇剑。他花了十年，集结了天下还念着旧朝的名士，还有许多江湖豪杰，还有当年与他共赴沙场的将士，策划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谋反。
这场谋反，有江南柳树玉，青波动。巴蜀的程吹吹，晏子南，有妄居楼的公输琳琅，横阳派的白岭阳，太多的人参与这场谋反，在最后，他找到了前朝的帝王。
十年磨出了一把能够屠城的利剑。
他护送着君王，兵临城下。
他终于又想起那日在淅淅沥沥的雨中，烟儿口中的那个不败神将。
最后，他刺向了那个辽人。
然后，他闻见了青苔的气息。
夏日的风，暖的让人想要酩酊大醉一场。
将军闭着眼睛想起儿时看见那朵可爱的荷花。
可他不知道的是，月色下，那朵荷花也在悄悄打量着他。
看见他玉树临风，英气凌云。
最后一往情深，从此两心牵挂，几十年如一日，未曾变过。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