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0流落0

1、一

　　顾笙烟再次见到陆凯川的时候，三十万叛军已经逼近皇城。她站在城楼上，看见风轻轻撩起他的发。隔了这么远，隔了这么久，他还是如曾经一样英俊儒雅，十年的军旅生活平添了几分刚毅。他抬头看天时，眸子正巧撞进她的眼。她的瞳孔中倒影出他的面容，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以前。

　　顾笙烟是被陆凯川一家收养的。她咿咿呀呀地学说话的时候，陆凯川在她身边笑嘻嘻地看她。她学写字的时候，也是陆凯川教的。所以顾笙烟忘不了她第一次从写出的字是“川”。虽然字迹扭曲，但是她仿佛记得陆凯川眼里光芒闪过的时刻。

　　顾笙烟在陆家活得很好，陆家家境殷实，而且父母对她并没有偏见。陆凯川也很喜欢她，总是尽心尽力地陪伴着她，就这样一直陪伴了十五年。

　　在她哇哇大哭的时候，陆凯川就会站在一边冲她扮鬼脸逗她笑。在她被嘲笑是没人要的小杂种时，陆凯川就会冲上去和人打架。陆凯川本来比较瘦削，整个人也比较文雅，所以每次都是负伤而归。顾笙烟站在门口，看着陆凯川一瘸一拐地出现，她的眼泪就会掉下来，陆凯川慌了神，只会呲着嘴告诉她一点都不痛。

　　陆凯川向往着一种平淡宁静的文人生活。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喜欢作诗对赋，弹琴奏乐。顾笙烟喜欢坐在他身边，看他盘腿坐在树下，一甩衣袖，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跳动，或是专注于执笔勾勒。他还对着她笑，然后叫她的名字：“笙烟。”顾笙烟就在那一刻脸色发红，心跳加速，似乎就要醉倒在那双带着情意的眼睛里。也许是因为再也回不去了，她觉得那是她仅有的最美时光。

　　顾笙烟以为她是喜欢文雅的人，后来才清楚她喜欢只是陆凯川。就好像无论出现多少个谈吐风雅，为人温和的人，她依旧会选择陆凯川。其实她忘了什么时候突然醒悟过来，陆凯川变成了自己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是明白之后，她就暗自告诉自己，陆凯川值得。

　　及笄时，陆凯川送了她一本古书，把书递给她的时瞬间脸红，飞快地跑掉了。他的步履匆忙，顾笙烟以为他就会这样跑不见，可是他停住了脚，站在不远处回头看着她。那时夕阳正好，少年白衣黑发，眉眼清晰，浅浅微笑，像一盏灯点亮了她余剩的生命，无比清晰地成为未老去的回忆。

　　何离鸢第一次是在军营看到的陆凯川。他们扎营在边远的地方，生活环境十分艰难，所以很少见到有新人。那年她十六，在父亲的营里当个校尉，路过新兵营帐的时候碰巧看到陆凯川被士兵打得爬不起来。几个老兵笑嘻嘻地看着他挣扎，又踢了他一脚。老兵勾肩搭背，眼神写着轻视，又踢了几脚才离开。而那个略显羸弱的十七岁少年趴在地上，头发有些散乱，书生气的脸上挂着淤青，嘴角渗出血，眼中却又不屈的光芒闪烁。他忍着疼站起来拍了拍那身廉价布衣上的灰，踉跄地走回去。那个背影远去，何离鸢却站在那里久久没动，心中有什么在翻滚。

　　何离鸢没想过三年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她依旧在这个地方，依旧经历了着大大小小不断的摩擦，她也带兵出征，也负伤归来。但是她没想过，三年的时间，陆凯川浴血奋战，百战百胜，所向披靡，就从无名小卒变到了比她还高一级的将军。她看着陆凯川纵马而来，勒紧缰绳，身后扬起风尘。何离鸢恍然想起他们曾经一次出战，陆凯川冲在前方，眼睛里跳动着火，一眨不眨地环顾四周。他紧紧地抿着唇，抓着大刀的手十分稳。他刀刀命中，敌人的血迹落到他的刀背上，溅到他的眼皮上，他都维持着那个冷漠的表情，像一个僵硬的面具。他正在挥刀的时候，远处的箭矢飞过来，狠狠地扎进他的后背。他出手只犹豫了一秒，然后立刻砍下去。敌人的惊恐还清晰地留在面孔，身体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后来他们大获全胜，陆凯川捂着胸口走得慢，但还是坚持走了回去。

　　何离鸢看着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远去的背影，竟模糊成一卷历史，散落在茫茫岁月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