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俭省用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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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日，王夫人寿宴上赵知华的事儿，传遍了大半个盛京城。众说纷坛，有的说是王家与赵家不合，有的说是赵家小姐蛇蝎之心，有的还说，压根是大户人家里做出的一场戏。
盛京已经连着大半个月没有下雨了，太阳活比冬日的火炉子还要热三分，毫不留情的压榨着人体内的水分。郊乡中的原野，许多农田已经干涸，秧苗旱得打蔫，成片的蔬果也被毒辣的太阳晒坏了。
原本朱府这等富庶之家，平日时蔬许多都是从私家庄子的收成中得来的，而今也不得不跑到市上去买。
高婆子压了压头上竹编的草帽，阳光方才刺得眼里长了石子儿一样，脚下踩着的石板路如烙铁，灼得一双灰面布鞋似有若无，脚心发烫。
昨儿个厨上的椿嫂子便带话了：“近来庄子上供来的时蔬愈发少了，再这样，岂不是要日日嚼白菜帮子。太太拨了五十两银子下来，说若这个月迟迟不下雨，全贴在采买蔬果上。你今日先领个五两去，瞧瞧今日什么行情，回来记在本子上，给太太呈去。”高婆子不耐烦应了，官场上还讲个冬夏二敬，这椿嫂子倒好，一点儿好处都没提。
一面想着，一面挽好了胳膊上的竹篮，啐了一口痰咳在地上。椿嫂子算年纪，跟她大闺女儿差不多大，如今在厨上竟是二把手，吃穿用度，比她这老婆子不晓得高到哪儿去了，又是太太跟前红人。高婆子一想，心里一股酸味。要是能把自个儿闺女也接进朱府就好了。
朱府下人，等级森严，有签契的奴儿，也有自由人的，更有家生子等各种各样的花样。像是高婆子这样的，不算朱府拿例钱的下人，只是外头进来帮佣的散工，若不想干，随时能走，但好处比她们正头伺候的就少许多了。高婆子是个灵通人，眼睛又尖，嘴巴也泼辣，故而叫她帮忙采买，总能还一半的价。
集市上，交了地头费的贩子尚能坐在竹席上兜卖，那些凑不齐银子的，往往受官府霸凌，只能推着车边走边叫卖。
“你这白菜，多少钱一斤？”
那推车的汉子用肩上已经发黑的汗巾子抹了抹脸，伸出一双手来。
“十钱？”高婆子一惊，“咋个这么贵哩！”不由咽了咽唾沫，眼光犀利起来：“你当俺是那不出门的小妇人喏，猪肉才七钱一斤……”
那汉子未免不耐烦起来：“你晓得个什么，这个夏天，下过几次雨！那些摊子上还卖十二钱哩，俺这还是自家种的。”声音中满是疲惫与无奈，“旱死一大半菜了，还好白菜贱，没死那么多。”
高婆子四周摊子上一问，不由惊了。
寻常时候，一斤白菜一文钱，大葱半钱，诸如贵些的黄瓜、豇豆，也不过三钱。猪腿肉是七钱，其他按部位论，略有高低，带肉的骨头棒子不过五钱。像她这样的寻常小户，一个月拿个几百钱的，吃食上也还算滋润，时不时能开荤。
待归府上，高婆子小心翼翼列了单子出来：
十斤白菜，十斤芹菜，八斤苦瓜，三斤大葱……共计四两银子。
高婆子不识几个字，写出来的东西鬼画桃符，数字倒都是对的，可譬如豆腐，给她写成了豆付，萝卜给她写成罗卜。
待去正苑时，正巧碰见许妈妈，高婆子便与她寒暄几句：“啊哟，苦了主子们，现在这菜价，简直吃人喏。”
许妈妈见了，替她领了单子：“也是稀罕，听说京城旱得更狠。”
高婆子也接话：“我听外头的人讲，这是天象有异。说是什么什么狐媚子祸国，触怒老天爷了。”
许妈妈不欲她再多嘴，便客气的笑了笑，“行了，外头的事儿，别带进府里，乱了府里规矩。也是辛苦，待会去账房领一吊钱去罢。”
高婆子听了，心花怒放，也不再啰嗦，乖乖退了出去。
朱夫人捧着单子读了许久，也有些讶异起来。
“再不下雨，只怕民生多艰。”许妈妈在一旁，也有些忧心，又想起高婆子无意中的闲谈：“太太记得，这事儿要和老爷提一提。”
朱夫人虽是妇孺，韬略智谋都不懂，但见惯风云，也知道外面传的正凶的“天象有异”，空穴来风，非是无因。
“老爷还在衙上，待他回了，我去和他提一提。只怕这些时，有家有口的都难过些。”说这话时，朱夫人不望看了一眼许妈妈，心上漾起一丝愧疚。
许妈妈二十多年如一日在她身边伺候，始终未嫁，到时候，养老送终都是个难题。
“娘老子都已在地底下去了，也管不着我这儿来了。”许妈妈察觉到她神色的变化，宽慰道。
朱夫人虎着脸，“半把年纪没个后，也配提娘老子。过两年，等我把珺姐儿嫁了，稍闲一些，寻个牙子给你买个哥儿做孙子，就当续你家的香火。到时候也放你的大假，叫你好好含饴弄孙。”
许妈妈连连摆手：“太太，拆人家脉，作孽哟。我就独一个，到时候跟着太太进土，下辈子还做您的人，何必给我弄个牵挂。”
朱夫人不依：“你少拗，当初叫你成家，你也是不依，往后未必叫你坟头长草？不许再驳了。还有你弟弟家的大儿子，今年多大了？”
“过了年就十二了。”许妈妈低眉顺目，不再和夫人争执。
“还比玮哥儿大两个多月，到时候叫接来做个伴儿，一起读书。你家现还是京城那油铺子，买卖人，运气好的时候过得滋润，运气不好的时候，也挣不出什么名堂来。还是读书好，叫哥儿挣个名声，到时候你祖上也有光。”
许妈妈在一旁，早已泪光迷蒙，这便要跪下去。“谢太太的大恩。”
朱夫人赶紧扶了她，“别和我见外了。我只隐隐觉得，有大事儿要来了，希望谁都不要出事。”
过了一会儿，朱坚下了衙，直往朱夫人这儿来了。
朱老爷的步态中带着倦意，朱夫人见他连朝服都来不及换，吩咐翠娥去取家常褂子给他换上，又奉了酸梅汤到跟前，“老爷，刚回来也不歇一会儿。喝口酸梅汤解解暑。”
朱坚捧碗，咕嘟咕嘟的便喝了，一碗酸梅汤瞬间见底。
朱夫人亲自接了扇子，给他扇风，又掏出自己的手绢，轻轻给他额头拭汗。
“说来也巧，我还正有些事儿要和老爷讲。”
朱坚靠着黄花梨云纹背雕交椅，点了点头。
蒋氏这才敢发话。朱坚是个有能耐的人，政见深远，学识渊博，其人治家也效古人章法，不似旁人，内院腌臜丑事掩都掩不住。只是缺点也明显，大男人在朝堂若不好发火，回府自要在内院发泄，朱老爷就是这样一火爆脾气，又说一不二，雷厉风行，故而朱夫人只能多加忍让。
“这些时日，菜价见涨，今日高婆子采买时列的单子，我竟发泄，涨了十倍不止，如此以往，若旱情仍不见还转，只怕民生多艰。妾听闻以前陕甘大旱，贫民颗粒无收，以至废田弃耕，流亡四野……今年这旱情，官府可有应对之策了么？”
朱坚也知道此事，如今盛京正翘首而待京城的指令，可京城似也有些自顾不暇。“莫慌，盛京应该兴不起暴///乱，而且，这事儿我心中有数。”
蒋氏在侧，心中稍得抚慰，但仍不敢松懈：“民间在传，说是天象有异，什么什么狐媚祸国之类的……老爷可知详情，能与妇人我一说么？”
朱坚此刻心情应该并不糟糕，故而把内情和蒋氏一一说了：“旱情是天灾，谣言却是刻意放出去的，说的正是赵家那位。今上这是要刻意抬举赵家，将之捧到天上去。京城的菜价，一部分也是叫官府私派人抬价，故而涨幅接近二十多倍。待民愤四起，百官上奏弹劾，老爷子是要头一个拿赵家开刀，杀鸡儆猴。”
蒋氏听来，不免觉得有些触目惊心。原来天灾时，竟也不以民生为主，而是借天时弄政。这便是男人间的斗争，朝野中的硝烟。刀剑都不曾出鞘，一动，就是数以万计的人命啊！
“那……咱们……”
朱坚又笑道：“这回的队，是没站错的。你莫担心，这些时也不必避讳赵家，该往来的继续往来，省得打草惊蛇。”
朱坚又思忖了一会儿，补充道：“到底物价也被哄抬上去了，近来府上也别铺张，各处用度先减去一些，待京城出了消息，盛京的物价自然也就下去了。”
蒋氏点头应下。
又过几日，果真府中菜色黯然许多。既菜价上涨，自然有人动心思转而去食肉，故而肉价也水涨船高，一时连带着米、油都翻了一翻。朱府上虽不缺银子，可朱老爷发了话，平日吃食荤腥仍未断，但多少不如平日丰盛。
二少爷的奶妈子今日便想同太太说情，思来想去，拿好了借口，忐忐忑忑来禀：“太太，二少爷近几日用饭都不香了，吵着要吃嫩韭黄。”
朱夫人听了，有些发愁。俭省的令，才下来寥寥几日，不能现在就抬上去，单给二少爷一屋子拨银子吃韭菜，未免失人心。可自己向来最疼小儿子，莫说是他想吃韭黄，就是吃龙肉凤凰汤，但凡他开口，做母亲的也得想法子寻。
还是许妈妈眼尖，拿话噎人道：“单开灶给二少爷每日炒一盘韭黄，每日几多油盐，废不废时？那一小碟子，量又少，进了锅子里不是刁难厨子？炒出来能好吃？干脆你们院子里上下都一齐吃，例里不够的，在你们账上赊，就是金子，扣个几年几月的，还是还得清。”
那奶妈子听了这话脸上发青，连连赔笑：“一切还是以太太主张。咱们贱命的，吃不得那金贵东西，昧着良心尝了，也要折寿哩。”
这才把人驳了回去。
许妈妈语重心长：“琪哥儿身边，也该换个人了。这奶妈子，不晓得的还寻思是哪门子的脾气，竟作威作福起来了。”
朱夫人抿了抿唇：“越是外头出乱子的时候，越能见人心。就借着这个空当，清清门户吧，省得姐儿跟前也有不够忠心的，到时候带出去，愈发坏事。”
旱情仍持续不下，天气愈发热起来，一直熬到立秋那一日，都不见落雨。秋老虎发威了，朱夫人也成了“母老虎”，借口裁减，将二少爷的奶妈子，连同好几个有前科的下人，都撵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俭省用度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