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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堪如一梦 ...

  •   元启三十七年,初冬。

      落雪了。

      连夜的北风提前催来了今年的初雪,让人始料未及。不过半个时辰,京城上下,尽数覆雪,里外被银。

      这场雪来得太早,连钦天监都说,天象有异。

      钦天监说有异无异,根本不会动摇人心,可地府众司今日核对名册时,可吓得不轻。

      白无常小白:今天咱们又要去凡间收尸了,你说今天这么冷,咱们上司给咱们发炭火费吗?

      黑无常小黑:得了吧,就咱们阎罗爷大大这么抠门的上司,还炭火费,没扣你几年功德就不错了。

      白无常小白(翻开名册):我去,你看今天的名册,好大一股怨气啊。

      黑无常小黑(拿衣袖指了指):这个,这个叫朱子珮的,可能会化成厉鬼!

      一想到今年夏天地府已经发生过一次厉鬼暴动,差一点地府都看压不住了,为了今年年底的优秀工作单位评选能够顺利举行,白无常悄悄动用了一次自己作为内部员工保留的投胎编号。这年头,每天这么多人来地府报道,都是要登记挂号的,表现好才能领号去孟婆那儿喝汤投胎。

      黑无常小黑(叹了一口气):哎,我们内部员工每年都只有两个投胎指标,给她了,过年亲朋好友送啥呀?

      白无常小白(无奈脸):算了算了,赶紧收尸以后领她去孟婆那儿喝汤吧。

      ……

      绮罗紫缎挂在天幕,洒满一片熠熠星光。白府的夜一往如常的没有喧嚣,静得可怕。风一阵呼啸,屋瓦瑟瑟发出悲鸣,摇摇欲坠。紫蕴提着一只纸灯笼路过老旧的长廊,对眼前的破落凄凉早已习以为常。

      “母亲——”她在一座年久失修的院落前停住脚步,门上有几个被虫蛀的小洞,散发着老木头的腐朽和灰尘呛鼻的味道。

      她在门外静静等了一会儿,屋子里却没有一丝响动。

      她又唤了一声,“母亲——”

      门这才开了。

      推开门的是一个瘦小佝偻的妇人,她着的很隆重,霞红色的上袄绣着针脚细密的牡丹,活色生香。下系着一条宽裙幅的蓝色织金马面,长得看不见她的脚尖。奶油色的月光照出她五官轮廓,笔挺的鼻梁、浓眉大眼,若是时光退回二十年前,她一定是一个英气逼人的穆桂英。

      纸灯笼投射出的光打在她面上,一个俏佳人,已经活生生,熬成黄脸婆。人也老,珠也黄,物是人非了。

      “来给母亲请安。”紫蕴压下一个沉沉的福身。

      妇人没有答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女儿退下。

      “母亲,今夜我去寺中看妹妹,明日早上回来。”门被轻轻阖上,妇人拖着沉重的脚步转回身,坐在唯一燃起黯淡烛光的书案前,悬腕提笔:

      旧为朱氏女,今作白氏妇。
      更长烛泪尽,露重红妆湿。
      冷秋吹桂散,空闺染髻白。
      折取钗头朵,换把长情断。

      妇子珮于元启三十七年十一月初四

      妇人低低啜泣,伤情又怨恨。

      她姓朱,朝中名声赫赫的谢国公是她的外祖父。母亲谢氏嫁入盛京名门朱氏,恩爱不凝,很快便有了她,取名子珮。十三岁时,母亲将她送入京城荣亲王府,她的姨父家中,习授规矩,以便出嫁,一方面,也好为她相看如意郎君。

      勋贵、王府、望族,如此高贵出身,仍落得一个寡妇下场,后半生期期艾艾,病痛缠身,朱子珮心有不甘。
      “水宫,我爱了你半辈子,到头来,家业倾颓,花败容失,你不曾馈赠我分毫。你泉下会有知么?怕是如今早已和柳氏一对鸳鸯,双双转世,忘了我这可怜妇人罢!”

      朱子珮的泪簌簌滚落,痴情人薄运,滥情人薄命,若说白赟江因果报应而死,她的苦难,又是为何而来?

      “水宫,你既字中有水,水火不容,我如今了却残生,必用火来克你。择今日自尽,也是大有缘故。你可知道,这是你的生辰?我死在今日,咒你不得超生,咒你不得解脱。哈哈哈……”

      朱子珮已经揭下灯台上的罩,用烛火焚去那一笺诗,随后又去燃自己的长裙。

      火舌窜上她华丽的衣裙,朱子珮却浑然不觉痛楚,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红衣蓝裙被火苗吞没。灼热感从她的双腿传来,朱子珮的眼角,滑下一行浊泪:“盛京朱氏女子珮在此立誓,生世与江阴白氏不两立,愿白氏丁者世代生疾不育,凡与白氏通婚,妇必通奸生子,成后,男者为宦,女者为娼。”

      发过如此毒誓,朱子珮心中才有了一丝慰藉。爱之深,恨之切,爱白赟江时,爱而不得,如今临了,愿万事皆如意。

      熊熊烈火,将整座屋舍都引燃,所有人都在睡梦之中,毫无察觉。翌日醒来,白府俱化焦炭。

      愿来世不遇你,便不相爱,亦不相思,痴缠一世。

      朱子珮已遁入虚无,生死轮回,在她脑中跳跃。

      她看见,两个女儿在化为乌有的白府门前,伏地痛哭。

      是梦么?还是已死?

      “早上好啊!”有人从背后攀上她的肩。

      朱子珮警觉地缩了缩脖子,猛不丁回头,是一个衣着怪异的少女,手里正揣着一只平而薄的方型镜子,时不时拿手指滑动两下。

      “这,这是何物……你,你又是何人?”朱子珮指着那镜子,惊惧地转身面对少女。

      少女翻了个白眼:“IPAD啊!”顺便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甄嬛传看完了,真无聊,你就是那个关系户吧,编号多少,来,我看看?”

      朱子珮云里雾里,又听说什么编号,更加不解,四处翻找,发现随身携带香囊中有一张纸条:001号。

      “今天早上第一个啊……小白给你的号真靠前。啧啧,来喝汤吧,今天早上才熬的哦,花了我一个小时呢。”

      朱子珮尽力去猜测自己现下所在的处境,按照她的记忆,她的的确确已经引火自焚,如今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除非,这里是死后的幻境,可这汤又是什么?

      “快来呀,再不喝,汤冷了就不好喝了。投胎做人嘛,大家都赶时间。”

      朱子珮这才有些明白,投胎做人……她指的汤是孟婆汤?难道……这位是孟婆?孟婆不应该是一位老妇人,怎么会是一个妙龄少女?

      孟婆察觉到朱子珮投来质疑的眼光,撅起嘴来。“没见过这么年轻可爱聪明美丽的孟婆吗?真是的!快点喝汤啦!”

      朱子珮还来不及去问为什么孟婆的言行举止都这么怪异,一听说要喝汤,忘却前尘往事,心上一根弦早早绷紧。“不可以,我不能喝汤。喝了汤,什么都忘了。”

      “对啊,都忘了才好投胎嘛!”少女漫不经心答着,刷了刷朋友圈。“啊,这里信号好差!”

      朱子珮冲上去,紧紧握住孟婆的双手,一双眼中爱恨交织:“我为情而死,死前恨极了我的夫君,还发下毒誓,要让他全家不宁,倘若我忘了,如何能报仇雪恨?”

      少女孟婆刚才还被朱子珮吓得不轻,手里IPAD险些摔了,可一听报仇雪恨,爱恨情仇,哇塞,这够刺激,没准儿比甄嬛传还有意思,连忙让朱子珮把发的誓言重复一遍。

      她拍手叫好道:“女汉子!够厉害,对付这种渣男,我跟你说,就应该诅咒他不孕不育,子孙满堂。看在你这么恨他,不如我给你一个机会嘛!”

      朱子珮眼中一亮,抿着唇,顷刻热泪盈眶。

      孟婆不知道她为什么又哭了,伸爪摸了摸头,“QAQ好了别哭啦,不喝汤了,我给你一个机会重生,让你回到你嫁人以前好不好?”

      “当真?”

      “可是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报复渣男,往死里整他。这样,我在剧荒的日子里,就有乐子了。”

      朱子珮:“什么是……剧荒?”

      “额……就是好像话本子一样,说书的人说完一个,总要有一段时间才会写出新的来。我最近都很无聊,所以你负责整那个渣男,我就在旁边嗑瓜子看戏,当然越精彩越好。”

      朱子珮听着这些疯言疯语,早已睁大了眼,可报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不敢质问孟婆。
      “除此之外,别无代价?”

      少女孟婆拍了拍胸脯,“还包剧透!你要是重生了,路途艰险,如果再走错了一步,岂不是又要怀恨终身了?我尽量在你走错的时候,提醒提醒你,免得你太早打酱油了,结局就不好看了。”

      朱子珮似懂非懂,好在知道,这是件好事儿。

      “来吧,跳下去。”

      朱子珮回头,不解地看了一眼孟婆,“跳……下去?”

      还没等回话,朱子珮已经被孟婆踹进了水里。

      咕嘟……咕嘟……

      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

      地府。

      阎罗爷(拍桌):怎么刚刚系统显示多了一个人?

      白无常小白(吃鲸):不会吧,是不是您看错了?

      阎罗爷(指电脑屏幕):你看,新生儿数目没变,总人数多了一个?

      白无常小白(目瞪狗带):……系统出问题了吧……我给您问问技术部去啊……

      白无常调出系统中的名册,一一核对,发现已经死亡的朱子珮,又回来了!

      白无常小白(扶额):妈蛋!今年年终奖要泡汤了,肯定是孟婆又没认真干活。

      十五分钟后,白无常骑着小毛驴到了孟婆的办公室,十分愤怒地质问这一问题。孟婆掏出一根草莓味棒棒糖来,“乖啊,我故意给她弄回去的,别生气了,姐姐请你吃糖。”

      白无常看着自己暗恋的少女,十分无奈,只能哭着背锅。

      白无常小白(哭):呜呜呜~~~~(>_<)~~~~

      黑无常小黑(摸摸狗头):别哭了,给你下道咒,让她崴脚。

      此刻,朱府。

      大夫望闻问切一番后,直言小姐落水风寒,应无大碍,但恐是跌落时不甚崴脚,腿骨错位,需要立即正骨。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良久后朱老爷发话首肯,大夫立时往手上擦油,先用力按揉腿部筋络,随后使劲一拧,将骨接位。
      “啊!!!”昏迷不醒的朱子珮叫出声来,一睁眼满头大汗。她茫茫然睁开眼睛,守在床边的阿若紧紧捏住她的手,满面惊喜。“小姐醒了!老爷,夫人,小姐醒了!”

      方才那一痛,刻骨铭心,可看见阿若的眼角挂着泪痕,朱子珮还是先脱口:“你……怎么哭了?”

      阿若伸手摸脸,果然摸到了脸颊上的泪,泪已半干,“没事儿,小姐你醒来就好。”

      朱子珮定定望着阿若的脸,陷入一片沉思。这张脸,确是阿若不错,然其样貌才十一二岁,又一口一个小姐,很是奇怪。

      莫不是……莫不是她回到了朱府?回到了嫁给白家之前的日子?

      她再侧目望去,床边还立着她的父母,二人都白发都还没生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堪如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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