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尽灯芯》庭中夏

15、后知后觉·案了

　　韩将两手将门阖上，倚着门，看他。
　　屋中偏暗，雨水沿着房檐垂下，风吹窗,哒哒响，颜朔拽下了黑头罩，皱着眉头穷苦模样，一手捂着鼻子，手缝溢出了鲜血。
　　一年未见，头发长了，一根黑绳高高地拢着，他眸子清明透亮地看着韩将，“你怎么来这了？”
　　韩将想忍住，可他的嘴角还是不由地上扬，他说，“上头派我来溪南查案，那家伙武功高，脑袋精明，能逃能窜，今天好不容易把他给逼到了绝路上。”
　　其实他是好不容易从步陵枫那里逼问出了他的下落，就上奏落戡帝自请来溪南渭邡追缉凶犯来了。
　　那日颜朔留的诗谜中所指的岳阳楼并非苍黎古县，而是指的溪南渭邡，冬亭县依湖镇的清黎寺八岭里之隔的一个客栈。三年前他们来此游历，颜朔曾戏称这里为小岳阳楼，因为著名苍黎古札文《岳阳楼记》中的“庆历四年”、“巴陵胜状”、“洞庭一湖”巧合地谐音于冬亭、依湖、清黎，那时他是这溪南的小霸王，年少得意，随意给客栈提了名，店老板还得千恩万谢，靠着这名气是门前火旺了一年，但随着御剑坊案子尘埃落定，这里早就生意惨淡，门庭败落，连旗杆上高挂的客栈牌子，风吹雨打之下，已腐蚀斑驳，不辨痕迹。
　　虽然楼拜和步陵枫不一定能猜得出来，但于他来说，真是再简单不过。
　　来了这里，本来打算设计一场潇洒的巧遇，不想正好因了那个逃犯而直接就撞了面。
　　他笑笑，风度翩翩地虚伪着，“你怎么会在这里？”
　　颜朔仰着脸，捏着鼻子，闷着声，“我也是查案，凶手都快落网了却让你给搅了。”
　　“我进来的时候，明明见你被人打趴下了。”韩将拉开椅子坐旁边，递上鲛绡帕，语气欠扁，“被我救了不要不好意思承认。”
　　颜朔不搭理他，专心致志地止鼻血。
　　韩将趴在桌上认真地看他，嘴角带着笑，“还记得一年前那个案子吗？你撇下我不说，连案子都给弃了，你可知那些亡灵在地下有多伤心？”
　　颜朔眸子垂了垂，看他一眼，“看样子那案子被你给破了？”
　　“没有，”韩将回答地干脆，“世上有两缺德事，一是给人透明说书后续，二是破晓别人手下案子，干了这两事，可都是要绝后的。”
　　“……让那个案子悬着就不缺德了？”
　　“不，那个案子，根本就没有办法破。”
　　颜朔好不容易止住血，又打个喷嚏，他揉揉鼻子，问：“何以见得？”
　　“子狐灯对连五下了通缉，几番追缉，他都有人在帮他，通过几条线索，终于掌握了他背后势力的来源，可是纤月的案子是在连五被抓期间发生的，与他无关，没法拿他立案，而杀害纤月的，也只是一个普通受雇杀手。”
　　“连五背后是谁？”
　　“八皇子。”
　　“八皇舅？”颜朔皱眉，“他一向阴戾狠毒，下手没深浅，这么精密的一场灭口不像是他手下的暗卫会做出来的事情。”
　　“众皇子的暗卫都埋藏的深，他们的杀人走狗都见不得光，我通过子狐灯不好调查，所以只能调查步陵彻身边的侍卫。其中有个叫叶青的侍卫你记得没？”
　　“叶青？”颜朔手指拿捏着下巴思索，摇了摇头。
　　韩将咧嘴笑笑，“他有恋童癖，曾经因为欺负小孩子被子狐灯抓了起来，后来被八皇子保了出去。当时在子狐灯弄得还挺出名的。”
　　“我想起来了，”颜朔一副后知后觉的坦然，“一个皇子出面去保一个普通侍卫就很奇怪了，加上八皇舅没那么重情义爱护手下，当时咱们便怀疑叶青是他的暗棋，所以你着重调查了他？”
　　韩将两眼都在看颜朔，一边笑一边道：“对，连五被救，家人却被灭口，很像是八皇子能做出的事情来，加上有个那么奇怪的手下，孩子留活口的事情也能解释的通。”
　　“但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想，你可掌握了什么根据了？”
　　韩将耸耸肩，“是没证据，有证据的话我便能去直接抓人了。”
　　颜朔本来便被淋得湿透，进屋半天，湿气反了上来，身上不舒服，语气也淡漠，“所以你一年就干了点这个事？难怪被降成中郎将。”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一心扑在案子上眼里见不得其他，容不得沙子？”韩将轻笑，“吃肉喝酒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好吗。”
　　颜朔遮着嘴，一脸打不出喷嚏来的痛苦，“那么纤月的弟弟呢？你送回家了没有？”
　　韩将勾勾颜朔垂下的头发，倚着椅背，悠悠道：“我亲自送回去的，顺便用子狐灯上将的身份一压，她家人便什么都招了。纤月认出了搬来溪南的家人，看到一家子其乐融融，内心不平，便偷偷绑了她弟弟，本来只想吓唬一下家人，但后来被连五发现，他劝动了纤月，和家人那边通了气，想着偷偷把孩子送回去撤了案子。她家人见连五家里有钱，反咬了一口，以报官要挟，想让孩子寄养在连五家里。本来连五替八皇子做事，就不愿跟官府牵扯，他常常不在家，多个孩子也无所谓，甚至对于他身份的隐藏还有好处，所以也没去计较太多。”
　　“连五倒是大度，在牢里装得跟孙子似的，我还真是小看了他。”颜朔朝后闪闪，一脸嫌弃，“那纤月是怎么跟连五牵扯到一起的？”
　　“这个嘛，”颜朔淋过雨，头发有些潮湿，韩将手指捻捻，道：“连五家的邻里我都打听了一遍，据说纤月和她丈夫两年前来的溪南，他丈夫是个农户，也是个粗人，对她不算太好，常能听到打骂，听说纤月想偷着跑了几回，都被那农户给抓了回来。后来连五搬来这里，看不过去，有时会帮帮她。没过多久，那农户病死了，连五看她一人孤苦可怜，便娶了她两人一起过日子。”
　　颜朔瞪着眼睛看韩将，问，“我不信连五是那么热情好心的人。”
　　韩将嘴角泛着冷笑，眼眸上翘，“我估计是纤月当初无人赎，便被卖给了那个农户，连五觉得她可以替自己做掩护，于是两人合伙杀了农户，扮成一对夫妻。”
　　“所以，”颜朔问他，“这又只是你的推测？”
　　韩将悠然笑笑，“没错。”
　　颜朔恨恨地咬着两小尖牙，半天，挑了挑眉，仍不解气，“还真是败类哪都有，朝廷里最多。已经到了这份上，你只要找到证据，便……”
　　韩将身子前倾，看他，淡淡地笑着，“便能结案？你可知只要跟步陵这个姓牵扯上关系了，无论有多少证据，多少线索，案子都查不动，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颜朔的牙紧咬在了唇上，他知道韩将话里的意思。
　　末了，他也笑了，眼眸带着漠然，笑容夹着悲凉，“明知如此，那你为何还要费周章查呢？韩大人一向，不都是最烦扯上人命案子的么？”
　　韩将抬手，抹掉颜朔脸上顺着滑下来的汗水或是雨水，狭长的眸子打量着他，带着温柔的光，“我若不把这个案子查清楚，跟你再见面的时，你怎么会有耐心坐我身旁这么久来听我讲故事啊，还能凭着我摸来摸去的。”他笑容依然惬意，“能栓住你的链子，那便只有案子。”
　　颜朔打掉他的手，重回了那笑容凉，声音刻薄的调调，“如此，既然故事讲完，也该散场了，原谅叔白没银子打赏。”他重新戴上黑头罩，从容地起身。
　　韩将拽住他，“你这么出去，外面子狐灯的人不把你当坏人都难。你等一下，”他将颜朔重新按回椅子上，打开门，唤了个小将，自己用身体挡着门缝，没多久，拎过来一件包袱。
　　他笑眯眯地看着颜朔，“这里面是我的几套衣服，虽然可能稍微大点，你随便挑件喜欢的穿上。”
　　颜朔冷着脸，看了一眼窗外，“不用了，我跳窗户走就行了。”
　　“就你那小斤两，你也不怕被风吹跑了。”韩将把包袱打开，拿出一件来比量一下，兴冲冲地乐此不彼，“况且，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什么事情？”
　　“你还记得咱们在连五房子后面还发现了一个屋舍吗？”韩将挑出了一件红边白底银丝镶领的衣衫来，递给颜朔，“我确实在里面找到了连五的手稿。”
　　颜朔看着他，睫毛颤抖，眸子漆黑透亮。
　　韩将微微一笑，“先去换身干净衣服，回来就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3
颜朔：听说你为了找我，去专门追问的步陵枫。
韩将：没办法，谁叫我就偏喜欢不耻下问呢。